紀容恪說完這句話,他捧住我臉觀察了一下我的反應,見我沒有太抵抗,他鬆了口氣,他脣落下在我額頭上吻了吻,故意問我,“以後還任性嗎。”
我擡眸看着他,我發現自己根本分辨不出他的真情和假意,他永遠都那麼無懈可擊,精緻到一絲表情都沒有漏洞,即使你再仔細去對上他的目光,他也沒有絲毫令你懷疑的地方。
我覺得我就彷彿身處一個滿是虛假的世界,看着每一個人演戲,每一個人等待時機利用拋棄我吞食我,我卻不知道自己哪裡值得利用。
我小聲說,“會一直任性下去。”
他聽到後怔了怔,但很快便笑出來,“如果你開心,也沒有關係,大不了我多過來幾次,有九叔在,卡門宴和金苑的關係不至於鬧很僵,我來你們霍老闆不相見也要迎。”
他說完後用手指爲我耐心整理鬢角的碎髮,等到我頭髮看上去很整齊並不凌亂他才停止。他牽着我推開門,我跟他走出去,當我看到門口聚集了那麼多人時,我整張臉都有些泛白,何堂主和四名保鏢站在門口,他看了一眼門上女衛生間的警示牌,他十分尷尬對紀容恪說,“容哥。您怎麼進女部了,現在卡門宴都傳紀先生進了…進了女廁所。”
後五個字太澀口,何堂主憋了半天才說出來,他立刻用手掩住口鼻低低咳了一聲,紀容恪沒有什麼反應,他回頭對何堂主示意我,何堂主看到他握住我的手,上前一步說,“馮小姐和紀先生回莊園嗎。”
紀容恪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我始終垂眸不語,他對何堂主說,“她不回。”
何堂主對於這樣結果在意料之中,可又情理之外,畢竟在他認知裡,還不曾有女人抵禦得住紀容恪的攻勢,他不需要承諾什麼。只要這個人到了,就會讓所有女人放下自己的固執驕傲和尊嚴爲他肝腦塗地奮不顧身一而再的沉淪和犯錯,對於我的驕矜個性,何堂主很驚訝,他蹙眉看了我一眼,試探着對我說,“馮小姐忘了我跟您在走廊上說的話嗎。”
我只在腦子裡回憶起一個模糊的大概何堂主對我說了什麼,就在這時包房門被從裡面拉開,蘇老闆和一把子走出來,一把子臉上有些晦暗,我看到他那張充滿了橫絲肉的寬大臉龐,立刻嚇得往後挪,剛纔他怎麼狠灌我,怎麼妄圖對我不軌,我喝迷糊了也有意識,紀容恪不出手攔下縱然讓我心生怨氣,可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看着我受逼迫,他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讓我明白,離開他我過不好,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個角落會主動給我尊嚴。
蘇老闆看到我這樣恐慌的表情,他立刻對我笑着表達歉意,“馮小姐,鋼子這人喜歡逗,他也不是非要灌醉您,有紀老闆戳在這裡,誰敢灌您的酒,他這人一逗起來就拿不住火候,有嚇到您的地方,馮小姐不要往心裡去。”
我嚥了口唾沫,蘇老闆在背後那隻手不着痕跡抻了抻一把子的袖口,一把子這纔不甘不願對我拱了拱拳,卻始終沒有開口,他是迫於蘇老闆的不聽勸說,而自己也確實擔心激怒了紀容恪,纔出來和我走個形式過場,他內心真實想法,就是晚上泡了我,根本不是逗着玩兒。
一把子不足爲懼,他背後的龍哥勢力很恐怖,我當然不止於給臉不要。以後還要在卡門宴混下去,鬧得四面楚歌對我只壞不好,何況一把子灌我酒原本就是紀容恪默許的事,我還能說什麼,我對他搖頭說沒事,蘇老闆見事情解決立刻笑着稱讚我寬容大度,不愧是站在紀老闆身邊的女人。
紀容恪掃了一眼一把子,他走過去站在一把子面前,兩個人相識了片刻,他忽然伸出手臂勾住一把子脖頸,用力這麼一收,一把子雖然身手很好,但紀容恪在九龍會十餘年不是白待的,他只用一條手臂就鉗制住一把子粗獷健碩的身體,任由後者如何掙扎也不能逃脫他禁錮,蘇老闆嚇了一跳,一把子是跟着他過來的,讓紀容恪在衆目睽睽之下撂倒,丟了他自己臉不說,連龍崗街龍哥的面子也栽了,蘇老闆不好交代,他當然擔心,他立刻過去從側面壓住紀容恪肩膀,“紀老闆。是我過失,沒有了解到馮小姐是什麼身份,鋼子也道了歉,紀老闆如果早在我們進包房就說明情況,一把子怎麼也不敢這樣對馮小姐。”
紀容恪手臂仍舊沒有鬆開,他腳下已經越過去,橫跨在一把子腿間,只要輕輕一頂。一把子就會被幹倒,蘇老闆看向我,他喊了聲馮小姐,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走過去把手搭在紀容恪肩膀,只說了六個字,“這是我的工作。”
紀容恪沒有再動作,他緩慢將手腳收回,一把子解脫了束縛後,他環顧一圈,發現有很多公主小姐都在圍觀,將他看得一清二楚,很多甚至認出了他是龍崗街的鋼哥,在人羣中竊竊私語,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對蘇老闆大聲吼,“老子是過來玩兒的,跟在龍哥身邊,誰他媽受過這樣的氣!不過一個婊子而已,不是給人玩兒的難道還是給人供着燒香用的嗎!”
紀容恪冷冽的眼神射過去,蘇老闆立刻將一把子扯到自己身後,何堂主冷笑着說,“鋼哥混龍崗街,只知道天是龍哥,不知道龍崗街也僅僅是華南一部分,華南的天可不是龍哥罩着,華南要是倒了,龍崗街連屁都算不上,紀先生和馮小姐鬧脾氣,灌酒給馮小姐的事怎麼也輪不到鋼哥這樣的身份做,紀先生不計較,鋼哥還是好自爲之。”
一把子臉色要多沉有多沉。他冷冷瞥了紀容恪一眼,在心上記了仇,但嘴巴沒有說什麼,惡狠狠拂開蘇老闆拉住他腕子的手,轉身擠出人羣出了卡門宴。
蘇老闆將紀容恪再次迎進包房,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久留,只簡單喝了兩杯酒,將西裝穿上便要離開。何堂主在門口對我說,“馮小姐真的不回莊園嗎,紀先生親自過來給了您這個臺階,您如果不下,紀先生面子並不好看。”
我盯着門裡紀容恪系鈕釦的側影,蘇老闆和他不知講了什麼,他臉上笑容非常深,薄脣一開一闔配合他一起講。他大約察覺到我關注他目光,他忽然在我最癡迷的時候偏過頭對上了我視線,我當時一怔,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我們這樣隔着空氣看了彼此片刻,我先將眼神移開,對何堂主說,“我不回去。”
何堂主沒想過我會改變主意,連紀容恪都對我的固執無可奈何,何況是他,他在尊重我選擇的同時也表達了他的不滿,“紀先生很少這樣對一個女人,從來都是他甩掉別人,根本不會主動再遞上一級臺階。只憑這一點,我認爲您沒必要恨他。人與人之間不就是利用嗎,馮小姐就不曾利用過紀先生嗎?”
我盯着何堂主一聲不吭看了很久。看到他開始蹙眉開始躲閃開始有些不明所以,我向後退了一步,將那些圍攏在四周的小姐臉孔露出來,我指了指那些人,何堂主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問我怎麼了,我說,“她們你認識嗎。”
他說。“我當然不認識。”
“可華南有頭有臉的男人,都能叫得上她們名字,因爲玩兒了太多次,我們沒資格憧憬愛情,因爲我們早已排斥在愛情之外,那太神聖了。誰會和小姐談愛情,你會嗎?”
何堂主沉默不語,他眉團蹙得很深。我接着說,“是,每個人都存在利用,男人貪慕女人美色,女人貪慕男人金錢,愛情早就不那麼純粹了,摻雜了肉慾,物質。我就在這樣的環境生活了五年。在遇到紀容恪之前,我想我需要一個男人,愛情不愛情沒關係,他可以保護我,成爲我的後盾,撐起我的生活,就足夠了。但遇到他之後,我更加貪婪了。你說得對,我們本來就是利用,可在利用當中,我違背了規則,我交出了心,我就想要他同樣回報給我,他做不到,我奢求不來我就放棄。”
何堂主說。“可這對紀先生太殘忍了。”
“難道要我看着他迎娶麗娜,將我和那隻鳥一樣,它被豢養在小籠子裡,我被圈禁在大籠子裡,對我就不殘忍嗎。如果這個男人是別人,我無所謂,我願意過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並且心安理得,總好過我在夜場賣笑。可這個男人是他,他給不了我愛情,我也只要愛情。”
我說完這些,紀容恪恰好從包房內出來,蘇老闆先一步帶着保鏢離開,而紀容恪則站在門口停住,他將我這番話一字不漏聽進去,他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輕微的波瀾,他對何堂主說,“我有讓你逼迫她嗎。”
何堂主搖頭,紀容恪穿着西裝,他把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高大身體擋住了頭頂的白光,在他半張面孔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轉身朝門外走去,何堂主立刻跟上,身後大批保鏢一起潮涌離開,停靠在臺階下的七輛黑車同時閃燈發動,揚長而去。
我盯着瞬間空蕩下來的大門口,覺得全身力氣都被抽離掉,只剩下乾癟的一副身軀,沒有血肉,勉強靠枯柴的骨架撐着一口氣。
圈圈從人羣裡擠出來,她把跌坐在地上的我攙扶起,用手在我臉上摸了摸。她看我這樣失魂落魄她很心疼,她其實最懂我,她知道我的每個眼神有多受傷,每個字有多麼咬牙切齒,才能狠心從嘴裡說出來,她陪着我一起紅了眼眶,“其實大家都很羨慕你,紀先生那樣的人,我們連看一眼都是託了你的福。”
我深深吸入一口涼氣,對她說我沒事,然後推開她抓住我的手,我有些累,這份累不是身體,不是大腦,而是心。
我胃口絞痛着,口腔內不知怎麼涌起一股甜腥的血味。我找到霍硯塵時,他正靠在椅背上吸菸,背對門口,他聽到推門聲,都沒有回頭便知道是我,我有氣無力說,“他走了。”
霍硯塵語氣內帶着一絲笑,“你竟然能忍住不跟走。”
我說,“跟走了早晚還是要離開,麗娜和九叔容得下我嗎?”
他將椅子轉動過來,他手上夾着粗大的褐色雪茄,他透過那非常濃稠的煙霧看我,“其實說白了,什麼話都是假的,唯獨你不想他難做,是你的真實想法,九叔當然不允許他的女兒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他礙於紀容恪面子不能直接動你,也一定會向他不斷施壓,那時候你走,還不如現在就不跟去要好看得多。”
我蹲在地上,我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不論真假,面對紀容恪那雙柔情的眼睛,我要多麼用力才能止住自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的那四個字。
我跟你走。
霍硯塵將他手上一張請柬扔到我面前,金粉色紙張輕飄飄滾落在我腳上,我沒有打開,我問他這是什麼,霍硯塵說,“你沒有跟他走是對的,這是什麼你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