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可惜了一串錢
李惟儉停在門前,瞧着探春佇立在角門前朝着自己屈身一福:“儉四哥,明兒一早再見!”
深深瞥了一眼,探春與幾個丫鬟一併進了角門。李惟儉轉過身形,紅玉就道:“可惜了三姑娘,攤上趙姨娘這般的親孃。兩相比較,倒也與二姑娘差不多了。”
李惟儉看了紅玉一眼,她面上雖一副爲李惟儉着想的樣子,可心中所想李惟儉哪裡會不明白?二姑娘是個綿軟的性子,最是好欺負。紅玉自那日守夜過後,心下稍稍熨帖,想着來日總有個姨娘的身份。
這頭上主母,自是二姑娘那般的纔好,倘若換做了三姑娘,只怕不好過呢。
李惟儉不輕不重拍了下:“鬼心思。”
紅玉嬌嗔一聲,辯駁道:“我還不是爲四爺着想?”
李惟儉笑着沒應聲,只邁步朝着自家小院兒行去。身邊兒幾個丫鬟,晴雯直,琇瑩憨,香菱呆,唯獨紅玉心思多了些。可姬妾之間本就存着勾心鬥角的心思,是以李惟儉也不以爲意。
進得正房裡,晴雯沏了茶來,說道:“四爺,下晌那會子璉二爺打發人來過問,聽聞四爺去了趙姨娘的酒席,這才走了。”
賈璉?怎地又來尋自己?
李惟儉略略歇息了一會子,外間便有人來叫門,來者卻是春風得意的賈璉。
李惟儉心中納罕,出來將賈璉迎進屋中,待二人落座上了茶水,這才問道:“璉二哥怎地這會子來尋我?”
賈璉笑吟吟道:“自是感念儉兄弟早前的提點啊。”
李惟儉就笑道:“都是自家親戚,璉二哥這般說來可就外道了。”
賈璉卻道:“一碼歸一碼,這自家親戚還分個遠近親疏呢。原本今兒打算宴請儉兄弟一遭,可是不湊巧,儉兄弟卻是有約了。”
李惟儉搖頭道:“這等小事兒,實在不值一提。”
“儉兄弟自是不在意,可我在意啊。”賈璉笑着自懷中取出兩本書冊,一本紙張泛黃,想來是有些年頭了,另一本卻是簇新的。他將書冊放在桌案上緩緩推到李惟儉面前,笑着說道:“我想着儉兄弟也不喜酒宴,便乾脆自作主張,尋了兩本冊子。這後一個是方纔自西夷流傳過來的,前一個可算得上是孤本了。”
“哦?”李惟儉心中納罕,抄起兩本書冊觀量了半晌。
兩本書冊都是翻譯過的,一本名《光》,一本名《術數之道》。前一本好理解,略略翻看便知講的是光學,後一本李惟儉咬文嚼字好半晌才明白過來,什麼術數之道,這分明就是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啊!
李惟儉心中哭笑不得,這兩本書也許有收藏價值,但旁的用處可是丁點兒也沒有。賈璉此番投其所好,拍馬屁卻偏生拍在了馬蹄子上。
不論如何,總是一番好意,李惟儉面上現出驚喜之色:“誒呀,璉二哥有心了。”
賈璉面上略略得意,這兩本書冊攏共拋費不到二十兩銀錢,典型的花小錢辦大事兒。
“儉兄弟喜歡就好。”
二人閒話半晌,李惟儉忽而說道:“聽聞璉二哥近來總在那交易所盤桓?”
“正是啊,”賈璉此番自是想再得了李惟儉提點,正愁不知如何提起話頭,李惟儉就說了出來。因是他打蛇隨棍上,連忙道:“儉兄弟也知,爲兄對那股子實在是一知半解,往後還要儉兄弟多多提點啊。”
李惟儉沉吟着道:“璉二哥前番不是賺了些銀錢嗎?”
賈璉聞言頓時面上苦澀,說道:“賺是賺了,可這銀錢不過是在爲兄手中過了過。儉兄弟也知,爲兄每日迎來送往的拋費頗高,總得預備些私房錢纔好應對。”
他這話倒不是扯謊,前番賺了銀錢回去,自是惹得王熙鳳歡喜。當夜夫妻二人備下酒宴,王熙鳳略施手段,喝高了的賈璉便將身上銀錢盡數繳了。轉頭再想討要,卻被王熙鳳仨瓜倆棗的打發了。由是這纔在大老爺賈赦門下奔走。
這些時日賈璉實在眼熱賈赦日進斗金,思來想去,到底又來尋李惟儉討主意。
李惟儉沉吟一番,面色凝重道:“實不相瞞,方纔趙姨娘也是爲了那股子。這話我便再說一回……璉二哥,這股子交易堪比賭博,有賺自然有賠,璉二哥不如趁着不曾賠了本早早收手。”
“這……就沒上回那般的好事兒了?”
李惟儉只是搖頭,說道:“這等好消息可遇不可求,哪兒會總有?”
賈璉心中一沉,又略略坐了會子,見李惟儉咬死了沒主意,這才告辭而去。
將賈璉送出去,李惟儉心中暗忖,不論是賈赦、賈璉還是那忠順王,都是隻見了賊吃肉,沒見過賊捱打。自己這般潑冷水,只怕這幫人定然心有不甘,如此,來日折了本兒可就尋不到他李惟儉的不是了。
李惟儉進到書房裡翻看書籍,幾個丫鬟在房裡待了一會子,待掌了燈,紅玉朝着琇瑩揶揄一笑,便與晴雯、香菱先行退下,只留琇瑩侷促不安地守在正房裡。
夜色深沉,滿月高懸,清風徐來,偌大的榮國府裡只餘靜謐一片。
端坐椅子上,雙手絞着汗巾子,琇瑩面兒一會子羞紅垂首,一會子卻又猶疑不定起來。那圖冊子她瞧過了,當時只顧着驚詫了,這會子細細想來,竟逐漸模糊起來!
琇瑩心中急切,想着趕忙去借了圖冊子觀量,又怕惹得紅玉等嘲笑。因是盤桓不定時,后街傳來梆子聲,卻已然上了更。
書房裡窸窸窣窣,琇瑩扭頭觀量,便見李惟儉合上書冊,伸展雙臂起了身。她慌忙迎上去,道:“公子,要睡了嗎?”
李惟儉負手行將出來,停在其身前笑道:“是啊。”
“啊?”琇瑩慌忙道:“公子素日裡不是一更過半才睡嗎?”
李惟儉心中好笑,他是瞧琇瑩實在等不及了,這才早早收拾了書卷,怎麼聽琇瑩這意思,又不想自己早早歇息了呢?
因是便道:“那我再去瞧一會兒書本?”
“額……不,不用。”憨丫頭琇瑩垂了螓首,悶聲說道:“我去給公子打水。”
她扭身快走,卻‘誒唷’一聲一頭撞在門扉上,不待李惟儉說些什麼,琇瑩開了門扉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只餘下李惟儉瞠目暗笑,嘟囔道:“這是瞎琢磨什麼了?”
卻說琇瑩健步如飛,須臾到得東廂,朝着兩個粗使丫鬟吩咐了準備熱水,轉頭卻鑽進了西廂裡,直把兩個粗使丫鬟鬧了個面面相覷。
進得西廂裡,三個丫鬟正說着話兒,瞥見琇瑩,紅玉就道:“琇瑩?你不留在正房怎麼跑回來了?莫不是又來了月事?”
“紅玉姐姐,你又取笑我。”嗔了一嘴,琇瑩挪步到得晴雯身前:“那……那圖冊子呢?我再……再瞧瞧。”
晴雯納罕道:“怎地這會子來瞧?早前兒數你瞧的最仔細。”
琇瑩悶着頭道:“忘……忘了。” 晴雯噗嗤一笑,自去箱籠裡將那圖冊子取了來。琇瑩接過,塞進袖籠裡便要走。
紅玉實在瞧不過去,趕忙一把扯住:“要死啊,伱還想當着四爺的面兒瞧不成?”
琇瑩頓時急了,哭喪着臉兒道:“那怎麼辦?”
紅玉說道:“圖冊子留下,待會子你倒水時過來瞧一眼不就結了?”
琇瑩一琢磨也是,連忙感激道:“多謝紅玉姐姐。”隨即趕忙又去東廂取了熱水,端着進到正房裡伺候着李惟儉洗漱。
轉頭又打了洗腳水,待李惟儉洗過了,琇瑩趁着倒水的光景飛奔着鑽進西廂,胡亂翻看了兩眼,又生怕李惟儉等不及睡下了,緊忙倒了水囫圇洗漱了一番,這才施施然進得暖閣裡。
她雙手交迭扯着汗巾子,悶頭擡眼打量了下,便見一身中衣的李惟儉靠坐牀頭,手中捧了書卷正慵懶地翻看着。
“公子……”
她囁嚅着說了一嘴,李惟儉便丟了書卷,打着哈欠道:“嗯,睡吧。”
“哦。”
窸窸窣窣,褪去外裳,吹熄了燭火,琇瑩心下怦然,腦子裡一片空白,絲毫想不起方纔那匆匆一瞥到底看了什麼圖樣,茫然之下爬上牀頭,心中大抵只記起了曾經瞧過的狗子,於是乎趴在了那裡……
李惟儉看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道:“琇瑩?你在做什麼?”
“唔——”琇瑩醒過神來,頓時羞得好似蛆蟲一般鑽進被窩裡,埋着腦袋不敢擡頭。
暗笑了一陣,李惟儉探手搬了兩下才將琇瑩翻轉過來。便見琇瑩雙手捧着臉兒,悶聲道:“丟死人了~”
姑娘家的慌張無措,內中自有濃濃情意。李惟儉便撥開琇瑩的雙手,俯身印了下去。一隻手揉搓撥弄了一番,隨即緩緩下探。
西廂裡。
晴雯早早鑽了被窩兒,紅玉納了幾針鞋底,終究耐不住睏倦,也窸窸窣窣褪了衣裳。見香菱還藉着燭光看書,便道:“香菱,你也早些睡吧,一早還要起呢。”
“嗯。”香菱應了一聲,隨即翻開一頁,卻見其上收錄的是宋徽宗的詩。
這內中實在不堪,又是臂兒相兜,又是脣兒相湊,還有舌兒相弄的……
香菱看得臉兒熱心兒跳,趕忙合攏了書卷,心下想着,這詩集裡怎會收錄這般的詩詞?
暖閣裡,錦被翻涌。
一雙豐腴的腳兒探將出來,足背先是緊繃,繼而十根圓潤的腳趾摳起,被子裡好一陣翻涌,伴着一聲膩哼,那十根圓潤腳趾方纔緩緩鬆弛下來。
呼吸逐漸平復,琇瑩睜開眼來,輕輕喚了聲‘公子’,李惟儉摩挲了兩下背脊,輕聲道:“嗯,睡吧。”
琇瑩暗惱自己沒用,想着伺候公子來着,不想卻被公子伺候了一遭。她暗暗咬牙,硬是掙脫開來,探手一握,隨即胡亂動將起來。
李惟儉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道:“嘶~拔飛鏢呢?”
琇瑩道了聲惱,這才輕柔起來。過得半晌,回想起圖冊子裡的情形,琇瑩湊將過去,附耳低聲說了一嘴。
李惟儉笑道:“還早呢,傷了身子可不好。”
琇瑩就悶聲道:“我瞧着圖冊子,好似後面兒也行的。”
那賴大家的送來的圖冊子到底畫了些什麼啊?
李惟儉愕然,隨即心猿意馬了好一陣兒,這才說道:“那也不是想就行的啊。”
“我,我有準備的。”琇瑩掀了被子下得牀去,去到塌子上找尋一番,須臾提了個小巧的銅罐子回來。
“這是——”
“鯨油,”琇瑩道:“這麼一點兒足足要一串錢呢。”
瞧那琇瑩一副獻寶的模樣,李惟儉擡手一巴掌不輕不重地抽在臀兒上,叱道:“少胡思亂想,快些睡吧。”
“哦。”琇瑩噘嘴應了,只得乖乖鑽了被窩兒。
蟲兒一般蛄蛹了一會子,到底探出手兒伺候了李惟儉一回,這才心滿意足睡去。
轉過天來,琇瑩忙碌了一早,待李惟儉出了門兒,這纔想起去尋那銅罐子。只是尋遍了暖閣也不見蹤跡,頓時鬱郁了一早兒,只道那一串錢白白浪費了。也是稀奇,那麼大個物件兒,怎麼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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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府。
樑郎中將銅罐子遞還李惟儉,說道:“鯨油啊,這東西起先是西夷架着船來兜售,太宗用了說好,便命水師組織戰船出海捕殺熬油。起初價格騰貴,到如今卻是便宜了不少,大抵是一兩銀子一升。”(注一)
頓了頓,又道:“這只是尋常鯨油,若是帶香味兒的,這價錢就得翻上一半兒了。不過尋常器械潤滑,用普通的就成了。李秀才怎地想起來問這個了?”
李惟儉眨眨眼,道:“就是一時好奇。”敢情大順早就用鯨油潤滑了,此一番他確是孤陋寡聞了。
他隨即問道:“王爺還不曾來衙門?”
那樑郎中笑呵呵說道:“許是一會子就來了吧,今兒那營生開張,王爺還指望着再賺一筆呢。”
要說忠勇王是個實在人啊,只想着價碼合適便將股子發賣了了事,竟從未動過操弄股價的心思。
注一:1815年,鯨油一加侖20美金,當時美金約等於一克,考慮東亞金銀兌換率,換算下來大概就是一升一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