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鎮國公 理國公到訪
卻說賈母方纔要用晚飯,大丫鬟鴛鴦便翩然而至,過來低聲道:“老太太,方纔又得了信兒,說是鎮國公家的牛伯爺、理國公家的柳爵爺前後腳兒的來了,這會子大老爺、老爺正接待着呢。”
“啊?”賈母放下羹匙愈發納罕。
先前那南安老太妃下帖子本就讓人莫名,怎地這會子牛繼宗與柳芳紛沓而至?
“不止呢,”鴛鴦又道:“聽說北靜王下了帖子,邀着老爺得空過府敘話呢。”
“這——”饒是賈母見慣了大風大浪,這會子心中也不甚妥底。忽而思忖道:“——莫非是大丫頭在宮裡有信兒了?”
在一旁伺候着的王熙鳳就道:“老祖宗,早前兒得了信兒,如今大姑娘就隨侍在聖人跟前兒,這朝夕相處的,沒準兒大姑娘就得了恩寵呢!”
此言一出,賈母連道‘阿彌陀佛’,說:“這敢情好!好啊!大丫頭送進宮裡十來年,一直不得準信兒,如今不求旁的,只求着晉個妃嬪,再誕下一兒半女的,咱們家就有指望了。”
“可說是呢。”
正說話間,外間有婆子來報,卻是大老爺、老爺打發人來說,那牛繼宗與柳芳要來拜見賈母。
大順朝四王八公本就同氣連枝,算起來幾輩兒的交情,賈母這超品的國公夫人在,二人到訪自然要來拜見。
賈母不敢怠慢,緊忙命丫鬟們伺候着更了衣,隨即扶着兩個丫頭朝着榮禧堂行去。
這榮禧堂乃是五間大正房,賈母在主位端坐了,不片刻賈赦、賈政便引着牛繼宗、柳芳進到了裡間。
二人上前見禮,說了些吉祥話兒,老太太只沒口子的笑應了,連忙請二人落座。
茶水上來,略略寒暄過後,賈母便笑問:“我不過是內宅老婦人,你們二人總不能是專門來見我的吧?可還有旁的事兒?”
柳芳笑而不語,那牛繼宗大馬金刀落座,朗聲笑道:“老太太明事理,晚輩此番實則做了惡客啊。老太太也知,咱們這樣的人家,家大業大的,拋費自然也大。這京師四周的田土早已有主,遼東又是苦寒之地,所出不多。
頂着個勳貴的名頭,也不好盤剝小民,是以這便愈發入不敷出。可巧,聖人可憐咱們勳貴,放出了水務公司的股子來。我就尋思着,這水務公司的股子雖說出息不多,可卻是坐地分金的好買賣。這不,聽聞貴府姻親手中攥着一成股子,我老牛就腆着臉來商量着買上一些。”
那柳芳也拱手道:“老太太,晚輩與牛伯爺一般無二,實在是冒昧了。”
水務公司之事賈母聽過一嘴,只道是李惟儉有獻策之功,卻不想李惟儉手中竟還有水務公司一成股子!
“這——”賈母面上猶疑。若是自家的營生,自然可以做主,奈何這中間隔了一層,她倒是不好放聲了。
那牛繼宗就笑道:“老太太且寬心,有商有量,咱們也學一學外間那商賈,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柳芳也道:“晚輩也是這般心思,那股子值多少,晚輩便出多少銀錢,絕無旁的念想。”
賈母這才頷首道:“那這事兒你們還是尋儉哥兒商議商議吧——”說着,她看向大丫鬟鴛鴦:“——儉哥兒可回來了?”
鴛鴦就道:“回老太太,儉四爺一早兒隨着大太太上香去了,料想這會子也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有丫鬟快步行進來:“老太太,儉四爺護着大太太、二姑娘上香回來了。”
賈母就笑着說道:“這可真是巧了。鴛鴦,你走一趟,將儉哥兒請過來,就說兩位爵爺尋他問水務公司的事兒。”
“哎。”
鴛鴦應了一聲,扭身快步而去。
榮禧堂裡又說起了閒話。王熙鳳在一旁屏風後端坐着,偷眼瞧賈母神色,便見老太太依舊笑着,只飲茶時面色稍稍失落。
原道是大姑娘宮內傳了好消息,不想這接二連三的貴客,奔着的卻是儉哥兒手中的股子。
老太太不在意儉哥兒是否發了跡,王熙鳳卻在意李惟儉手中的股子。原還想着先與珠大嫂子拉拉關係,過兩日再尋那李惟儉言說,如此珠大嫂子也好在旁說項。刻下王熙鳳卻是有些急了,倘若李惟儉手中的股子盡數發賣了,那她還從哪兒去找尋這般好的營生?
她暗暗拿定心思,今兒怕是不成了,明兒一早便讓賈璉邀那李惟儉商議一番。這兩日王夫人鬆了口,允諾公中拿出三萬兩銀子,總要買上一些股子做出息纔好。
她思量間,便見榮禧堂房門打開,鴛鴦先來稟報:“老太太,儉四爺來了。”
話音落下,便見其後一人昂首上前,先行與衆人見禮:“見過老太太、大老爺、老爺。”
賈母笑着道:“好,好,儉哥兒莫要多禮,都是自家親戚。”
說着她看向賈政,賈政便撫須探手指點介紹道:“復生,我來引見,這位是鎮國公府一等伯牛伯爺、這位是理國公府柳爵爺,二位爵爺來此,正是爲着復生啊。”
李惟儉心知肚明,當即笑着與二人見禮。
牛繼宗笑吟吟應了,柳芳誇獎道:“果然是芝蘭玉樹,也唯有如此俊秀人物,方能謀劃出這般大的水務公司啊。此舉既紓解百萬生民用水之難,又爲朝廷新添一筆收益,復生此番更是簡在帝心,來日前程不可限量啊。”
“柳爵爺謬讚了,學生不過是恰逢其會,想了幾個歪主意罷了。”
牛繼宗就道:“誒?少年人不可墮了志氣,依我看着水務辦的好啊,不然我等勳貴之家也不會分潤了出息。”頓了頓,牛繼宗說道:“復生啊,聽聞伱手中有一成水務公司股子?不知可否割愛啊?”
柳芳也道:“復生莫要多想,我與牛伯爺不過是想着家中多些進項,不然縱是金山銀山,也遭不住家中不肖子弟敗壞。你且放心,那股子我二人原價購置就是。”
李惟儉連忙拱手道:“二位爵爺既如此說了,學生哪兒還有不允之理?”
“爽利!”牛繼宗一拍大腿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要,就二十萬股子。” 那柳芳笑着說道:“牛伯爺豪氣,我卻沒那般豪奢,只十萬股子就夠了。”
李惟儉便道:“那便依着二位爵爺,待過了清明,學生便去內府將股子過戶。”
事情談定了,牛繼宗與柳芳心緒大好。當下誇讚了李惟儉少年英才,隨即起身告辭。
賈赦、賈政當即起身相送,李惟儉也隨在其後,恭恭敬敬將那二人送出府外。
待二人上得馬車行遠了,賈政沉吟着正要說些什麼,賈赦乜斜一眼便笑道:“復生好手段,不過月餘光景就折騰出這般情形,真真兒是了不得啊。這個……復生那股子——”
“好說,”李惟儉笑道:“都是自家親戚,按着股價,府中想要多少,我先留出來就是了,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按股價來?賈赦可不是這般想的啊。
大老爺捻鬚道:“既是自家親戚,復生當按着實繳一得三來算啊。”
李惟儉眨眨眼,笑着沒言語。一旁的賈政就聽不下去了,說道:“大哥這是什麼話?這豈不是成了平白佔復生便宜?”
“我……我這不是爲家中考量嗎?”賈赦心中思忖,左右這會子他銀錢不湊手,不拘是一頂三還是原價,都掏不出銀錢來。公中的事宜,自有老太太做主,他又何必摻和?
於是話鋒一轉,說道:“復生莫要在意,我方纔沒仔細思量。都是自家親戚,我怎能拿了你的股子轉手倒賣出去賺了差價?啊?哈哈哈,天色不早,復生快回去吧。”
李惟儉就笑道:“學生也知方纔是大老爺無心之言,依大老爺的人品,哪裡會做下這等事?如此,大老爺、世叔,學生告退。”
眼瞅着李惟儉轉過夾道朝着自家小院兒而去,賈赦定在東跨院門前思量良久。財帛動人心,那一成股子轉手出去就是三百萬銀錢啊!老國公在世時一輩子也不曾撈到這般多銀錢!
他目光灼灼,心思難明,過得半晌忽而怪異一笑,也不知拿定了什麼主意。
且說榮慶堂內。
見過了二位尊客,賈母在丫鬟攙扶下重返榮慶堂裡。飯食熱過了,老太太這會子卻沒了胃口。
恰好邢夫人、王夫人、李紈、王熙鳳並一衆小的都在跟前兒伺候着,老太太便感嘆道:“本道是大姑娘有了喜訊,不想人家爲着的卻是儉哥兒。”
頓了頓,老太太看向李紈:“珠哥兒媳婦兒,儉哥兒那股子,你可知曉?”
李紈趕忙道:“回老太太,我前些日子聽儉哥兒說了一嘴,倒是忘了跟老太太提起。”
賈母就問:“我聽方纔說二十萬、十萬的,可是不少銀錢?”
這話李紈卻沒法兒接了,王熙鳳便笑着道:“老祖宗,那十萬、二十萬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錢。大嫂子兄弟這一遭,可是真真兒的發跡了呢。”
賈母道:“這確是不少。”隨即囑咐李紈:“儉哥兒到底年歲還小,你總要看顧着,可莫要讓他敗光了。”
李紈應下,王熙鳳卻道:“老太太,儉哥兒這一遭,怕是將幾輩子的銀錢都賺了。方纔那兩位爵爺加在一處,不過買了儉哥兒手中一成股子罷了。便是敗光了又如何?股子一轉手,又何止百萬?”
“瞎,這般多?”
饒是賈母見慣了世面,這會子也駭了一跳。三百萬兩啊,賈家富貴了幾代,到手的銀錢與之相比也不知哪個多哪個少。那儉哥兒不過十三、四年歲,竟顯這般大能爲?
一時間引得賈母嘖嘖稱奇。
王熙鳳湊到李紈身旁,因是笑道:“大嫂子,這往後啊,說不得還得請大嫂子多關照咱們呢。”
李紈只笑着沒應聲。這府中上下,除去賈母與賈政,自賈珠過世後又有哪個拿正眼瞧過她?便是賈蘭也不受待見。虧着這回儉兄弟爭了氣,掙下偌大家業,還私下裡轉了三十萬股子與她。
如此,只靠着每歲出息,就足夠她與賈蘭嚼裹了。她心中熨帖、與有榮焉,那縈繞心頭的鬱郁之氣竟消散了少許。
王夫人端坐一旁乜斜李紈,心頭好大不痛快。那李惟儉不過比寶玉年長了三、四歲便顯出這般能爲,倒是襯得寶玉好似頑童一般。再者財能通神,李惟儉有這般家業在,日後薄待了李紈,只怕那李惟儉一準兒不依。看來往後明面上倒是不好再爲難自己這個大兒媳婦兒……
邢夫人目光灼灼,恨不得這會子便將迎春嫁了李惟儉,如此既甩了麻煩,又得了實惠,真真兒是一樁好姻緣。
幾個小的卻又是不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迎春這會子才知曉李惟儉竟這般厲害,心中除去與有榮焉,更多了幾分崇慕。想着今兒在水月庵裡儉哥兒對坐說了好半晌話兒,二姑娘記起那俊逸的模樣,頓時悄然紅了面頰;
惜春這會子年歲還小,與她而言三百萬與三百都是天文數字,只湊在一旁偶爾打趣幾嘴;
探春年歲稍長,卻知這內中厲害。小姑娘興奮的喜笑顏開,心中原想着儉四哥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不料儉四爺竟有范蠡之能!此時年歲不多,待再過上幾年,只怕……天下誰人不知李惟儉!
過兩日便是她的生兒,小姑娘忽而遐想連篇,也不知儉四哥此番會送什麼物件兒。探春也不是個勢利的,只盼着儉四哥能送一份可心的禮物,便只是如二姐姐那般的一闕詞也是好的;
寶玉不耐這些仕途經濟,原本有些怪話,卻想着總是一樁好事,於是便只陪坐在黛玉身旁;
黛玉心中只爲李惟儉高興,她卻不在意李惟儉掙下了多少家業。林家原本就是勳貴之家,其父林如海又得中探花,在鹽司任職。林家富貴雖比不得賈府,卻也是天下少有的。
可小小的黛玉卻早已超脫,不再追尋那些世俗的享受,反倒更在意精神上的愉悅。
此時探春合掌道:“老祖宗,明兒是我生兒,我想到時請儉四哥赴宴,老祖宗可准許?”
賈母笑道:“隨你隨你,左右都是自家親戚,一起熱鬧熱鬧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