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柳五兒片下三片豆腐,已經飛快地給刀身蘸水,接着大刀一揮,再聽“咚咚咚”數聲,那三片薄薄的豆腐片已經瞬時變成了豆腐細絲,柳五兒揮刀一抄,豆腐絲已經落入了一隻盛滿水的碗裡。
柳五兒伸手用筷子一撥,豆腐絲在水中全部浮了起來,當真如頭髮絲一般,在水中載沉載浮,極爲好看。
圍觀的衆人看不清場內的情形,但見袁文彥和他身邊幫廚那驚異無比的眼神,便大概知道,柳五兒應該是做到了,重現了文思和尚當年的絕技。
歡呼聲中,袁文彥只聽見柳五兒一字一頓地說:“我能的,你也一定能。這有什麼難的”
然而這時候,七賢居和妙味軒的人不幹了,便聽有人嚷嚷着道:“這還是不是你們醉白樓的獻供了,難道還有請外人幫廚的道理麼”
柳五兒點點頭,說:“是這個理兒”
接着他轉頭,看向袁文彥,右手倒轉,將廚刀的刀柄遞到了袁文彥面前,說:“佛前獻供,是你的誠意,旁人不能相代。你只要記住,你今日究竟是爲了什麼,纔在這裡做菜的就好。”
袁文彥有幾分癡怔着接過了柳五兒遞過來的廚刀,緊緊地握在手裡,心道,眼前這個女孩子,說的話,怎麼那麼像是老爺子當年所說過的
袁老爺子晚年之際,早已經厭倦了三大名樓之間的爭鬥,也膩味了自家子侄爲了家主之位的勾心鬥角。袁老爺子在他生命裡的最後幾年,鍾情於佛事與素齋,總是對他這個鍾愛的小徒孫說,料理食物,不是要強加給食物人們喜歡的味道,而是要讓人們愛上這食物本來的味道。
而他今天爲了袁老爺子的遺願來到這裡,不是爲了要在揚州城裡出人頭地,不是爲了讓醉白樓穩坐第一把交椅,也不是爲了讓自己保住什麼醉白樓的家主之位。他只是,作爲一個普通人,想親手做一碗羹湯,獻於佛前這就是老爺子的心願,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去完成。
就是這麼簡單可是這碗羹湯裡,必須飽含他袁文彥全部的誠意。
在那一刻,袁文彥陡然覺得身上並無半點壓力和擔子了。什麼三大名樓,什麼家主,見鬼去吧
他右手已經提起了與自己相伴了十餘年的廚刀,刀身早已磨得鋥亮,刀是最好的狀態,而他自己,也像是這柄刀。
人生,也不過全力以赴而已。袁文彥嘴角突然噙上了笑,右手已經穩穩地下刀。
豆腐雖然軟嫩,但是畢竟有型,有型之物,在他的廚刀之下,便與香菇木耳冬筍之類的材料無異。
“刀身記得蘸水”有人出言提醒他。
袁文彥恍然便覺得是袁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出聲指點。
他依言給刀身沾水,繼續下刀。在這個世上,除了袁老爺子以外,他剛纔還親眼見到另一個人也能夠將這樣軟嫩的豆腐片成細絲,所以這不是做夢,旁人能做到的,他以前私下裡自己也練過的,他此刻又有什麼理由做不到呢
場中一時靜了,唯一的聲音便是袁文彥下刀的聲音。不少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袁文彥面前的碗裡,清水中漾着的豆腐細絲越來越多,漸漸地盛滿了一隻碗,開始往第二個碗裡盛着。
袁文彥身邊的幫廚此時將袁文彥切出的一碗豆腐細絲捧着,遞到圍觀的香客面前讓人欣賞。人們看着水中載沉載浮的豆腐細絲,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驚歎之聲。誰能相信,就在片刻之前,這還是一塊稍稍碰一下就能碎掉的南豆腐呢
“這是我們袁少爺在佛前的誠意。”幫廚是個中年人,曾經看着袁老爺子病逝,也曾經看着袁文彥成長。他此時淚流滿面,這是老爺子的心願,也是袁少爺曾經爲之日夜苦練而目標。
佛前供奉的,只能是誠意,而不是譁衆取的噱頭。
袁文彥將整整一方南豆腐切完,禁不住雙目緊閉,淚水長流。
此時他眼中再無其他,只有大明寺山門高聳,寺中佛像寶相莊嚴。
那根根如髮絲般精細的豆腐絲,被加入事先熬製的素高湯,瞬時那濃郁的高湯香氣之中,又添加了一股淡淡的豆香,香味似乎立時有了層次。
少時,文思豆腐羹被盛入青瓷大碗之中,清澈的湯羹之中,漂浮着如雪的豆腐絲,配着些許五顏六色的配菜,宛若大千世界,又令人聯想到聖潔的佛國。
袁文彥這時除卻圍裙,整肅衣冠,親自將頭一晚出鍋的豆腐羹捧着,來到山門前,將豆腐羹放在階上,自己虔誠地叩首。在那一刻,他身上似有聖光相罩。
登時,圍觀的香客之中有人高聲呼叫:“醉白樓,醉白樓能做文思豆腐羹”
“是呀是呀,失傳數十年的名菜,終於在佛前重現了啊。這是神蹟”也有人驚歎道。
“醉白樓,醉白樓,趕緊去醉白樓訂位置,咱也要嘗一嘗這佛前供奉的名菜”已經有人指使家僕趕緊趕回城中。
“是呀,與這文思豆腐羹相比,假火方和假蟹粉,手藝上或許不差,誠意上多少便差了一些”
醉白樓那位中年幫廚這時候來到目瞪口呆的袁家人面前,說:“諸位先請回吧,我們少爺今日會在大明寺禮佛。醉白樓的其他事情,以後再說吧”
他家少爺今天奉上這一道失傳名菜,已經在揚州城中站穩了腳跟。
“家主不回去怎麼行”早先叫囂着要做那“如意鮑片”的袁家叔伯們,此時都已經變了臉,“這文思豆腐,就只有家主一個人會做,你難道見不到人都在往城裡,只怕往後三天”說話的人想了想,又改口,“往後半個月,樓裡的生意都要爆滿的。”
中年幫廚微微笑着,這撥人變臉的功夫他早已見慣了,“各位,這是老爺子的遺願,所以家主發願今日在此禮佛,佛前獻供,不會回去。各位都是生意人,回去該怎麼做,大家都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