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王聽了柳五兒的“解釋”,硬撐着麪皮,賠笑了幾聲,心裡道:拜託啊,您可是義忠親王老千歲的後人,說話靠譜一點兒,好麼
大約柳五兒聽到了北靜王內心深處的呼喊,她終於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對北靜王嘻嘻一笑,老老實實地道歉:“王爺對不起啊,剛纔我說笑的。關於請皇上出京,也只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具體如何,還要請王爺一起幫着參詳參詳。”
北靜王內心的掙扎稍許減退了幾分,腦筋就轉了過來:“姑娘建議淮安這個地方,難道是因爲漕幫”
柳五兒一伸大拇指,誇道:“不愧是王爺,見機獨到,一點就透。”
北靜王臉上火燒火燎的,柳五兒的誇獎他可受不起,堂堂一介郡王,見機還沒有眼前的年輕小女孩兒通透。他實在是極爲羞愧,決定以後一定要好好請教一下家裡那位賢內助。都是女子,又都聰穎,北靜王相信家裡那位一定能夠替他將這次的計劃再周詳周詳。
不讓柳五兒進京,而是請皇上出京,這回黛玉不會再一味攔着自己了吧
北靜王在一瞬之間,心裡轉過了十七八個念頭,待他想清楚了柳五兒的計劃對他的家庭和諧沒有任何影響之後,趕緊朝柳五兒欠了欠身子,說:“姑娘的想法不錯。本王願聞其詳。”
柳五兒嘟了嘟嘴,說:“也沒有什麼旁的計劃了啊我就是想着,江南這邊,其實有兩股子勢力,一部分是以某人爲首的月派的勢力,另外一派是漕幫。這兩派未必在所有的事情上都能步調一致,那天您府上遇襲的時候就能看出來。”
提到上回林府遇襲,北靜王額頭上又密密地沁出汗來當時多虧了他那位在天堂裡歇着的老丈人林如海的餘蔭庇佑,也虧了他的王妃有勇有謀,纔沒有釀成大禍。
不過,柳五兒說得對,早先他確實是忽視了整個大局之中的細節,漕幫雖然依附月派,但卻確實是一股單獨的勢力,即便要安撫,也不能用月派一樣的法子。
“如果皇上能夠親赴淮安,見一見漕幫的普通幫衆,再聽一聽這等以漕運爲生之人的疾苦,或許漕幫的問題就能夠迎刃而解。”
北靜王雖然覺得這個機會實在是糙了點兒,可是柳五兒說的,卻未必沒有可圈可點之處,他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要求柳五兒再說下去:“那那然後呢”
“然後就是月派了”柳五兒出神地說。
“月派麼,由我出面,請皇上做出承諾,對尚且活着的人,不再追究,朝廷原宥以往月派的罪責,爲義忠親王老千歲我祖父,正名”柳五兒慢慢想着,一點一點,將她的要求說了出來,“皇上要的,要我支持當今太子,我都可以做到。”
只要皇帝真的覺得有用柳五兒肚子裡補足一句。
“那,如果皇上提出來,要您長留京中,或者乾脆爲義忠親王老千歲正名之後,要恢復您的身份,並且要您長居王府呢”北靜王在挖空心思想着京中那位會採取什麼樣應對的措施。
“您就是說皇上要軟禁我對吧”柳五兒笑着,心想,這北靜王就這點不好,說話太酸,喜歡繞彎,也不曉得黛玉是怎麼忍受他這一點的。“沒事的,只要給我小範圍的自由,能給我點食材,讓我自己做東西吃就行。”
她還是三句話不離“吃”。
柳五兒話音一落,突然覺得面孔上有勁風襲來,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有些金屬感的聲音,“不行”
“不行”柳五兒愣住了。
“月派本無罪”那個聲音斬釘截鐵地說,“那麼多人,自老千歲以下,那麼多人都是枉死的”
旁邊北靜王大約也沒有料到這個人的出現,一驚之下站了起來,說:“衛老弟”
來人正是衛若蘭。
他大約是從密室的另一邊進來,又或是早就在此候着,要與北靜王說事,又或者根本就是北靜王故意安排他在這裡等候着的。總之,這人聽見了剛纔柳五兒所有的話,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了柳五兒面前。
柳五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酸意這是她盡了最大的努力,面對此生最大的風險,並且可能會在高牆與一方小小的天空之中度過餘生。
她頭一次立意要做這樣大的犧牲,卻被這個男人一口否決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許”衛若蘭面上依舊戴着那一副面具,眼光冷酷而殘忍,大踏步來到柳五兒與北靜王面前,其聲如寒冰在暗夜裡撞擊,“不止要爲老千歲需要正名,所有的人都需要紫英兄,張太醫、湘蓮兄弟、老、老七”
衛若蘭固執地一個個念着折在鐵網山一役之中月派衆人的名字,柳五兒一一聽來,心中忍不住發涼發顫
衛若蘭說過的,屍山血海啊,當時的鐵網山
柳五兒低垂下眼簾,待衛若蘭一個個說完,然後擡起頭,露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看着衛若蘭說:“那,剩下還活着的人呢還有多少人活着月派難道就想這樣一直與朝廷抗衡下去,一直抗衡到所有人都死光麼”
衛若蘭雙眼微微地眯縫起來,眼神也越發地冰冷,柳五兒清清楚楚地聽見他看着自己說道:“你這個懦夫”
要在以往,柳五兒一定捏着鼻子就認了,她自認是義忠親王府之恥,她覺得她身上的標籤就是懦弱。
可是今天卻不同以往,柳五兒往前踏上一步,正站在衛若蘭面前,她擡起頭,看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是,我不是懦夫。就因爲我不是懦夫,我今天才第一次站出來,而不是選擇繼續逃避”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們負擔得更多,他們有時固然要負擔着血海深仇,要去向作惡之人討還;更多的時候,他們還要爲了婦孺們着想,因而不得不忍受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