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叔見到這份賀禮,大吃一驚之餘,抱着這個包裹就衝了出去。
柳五兒在他背後吃了一驚,心裡還兀自有些不明白,漕幫漕幫不是水上的幫派麼,爲啥非得弄一頭兇巴巴的虎頭來做標記,怎麼也該弄個飛魚什麼的吧。
少時老張迴轉,神情也有些異樣。柳五兒見他雙眼微微有些溼潤,神情之中,帶着一點釋然,一點歡喜,又似乎有些迷茫,她趕緊喊了一聲老張叔,然後問:“怎麼樣,這賀禮裡頭,難道有什麼古怪麼”
她重說了一遍,老張才醒過神來,連連搖手,然後壓低了聲音對柳五兒說:“姑娘,剛纔小的咳,剛纔我去尋了個認識的幫會中人問過了,他們說是送錯了”
送錯了
柳五兒眉毛微微挑了挑,覺得老張這個理由給得有些蹩腳。可是她依舊從善如流地“相信”了這個說辭一份賀禮,其實真沒什麼打緊的,老張叔其實犯不着這麼緊張的。
而她其實也很享受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除了張家、李家李老三和扈春娘一家三口等寥寥數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她就是“至味軒”背後的主家,那位驚才絕豔的飲饌世家出身的小姐。她有時就是一副尋常百姓家女兒的打扮,在揚州城中街市上頭閒逛,見新鮮的菜蔬便買一點兒,要是覺得價格貴了就毫不客氣地討價還價;天氣好的時候去登山,在平山堂眺望對面的風景
或許,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她就會過着這種日子慢慢在揚州終老吧
然而事情總不是她想得這麼簡單,就在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時候,袁文彥前來找上了她。
“袁少爺平時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天過來,是有什麼事兒麼”柳五兒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問他。
袁文彥被盯得有些臉紅,趕緊垂下眼簾,說:“是是有些要事”
他說着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飛快地對柳五兒說:“至味軒好雖好,可是太過張揚了。如今揚州城裡的各間酒樓,在商量着聯手對付你們”
柳五兒微微吃了一驚,可是臉上卻更加顯得平靜,反而叫小荷去今年新出的明前茶取來沏上,奉給袁文彥。她慢慢地道:“今年雨水少,明前茶難得,我們的人去茶山收了很久,也只收了不多,焙了這麼一點兒出來,袁少爺不嚐嚐”
袁文彥忍不住伸袖子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有點尷尬地說:“你怎麼就真一點兒都不着急的”
柳五兒微笑,自己將小荷送上來的新茶抿了一口,說:“那袁少爺,您的意思呢,您也會幫着揚州的各間酒樓,一起來對付我們至味軒麼”
“我家族中各位叔伯心裡都很擔心,所以袁家這次我,我頂不住的。”袁文彥說到一半,忍不住說起了他自己的意思,一怔之下再度紅了臉,訕訕地低下頭去。
柳五兒輕笑,這人實在是太老實了,她心裡默默地想,不過也不失爲一個真性情的人。
“那,袁少爺,您覺得,揚州酒樓聯手,對付我們一家,是師出有名呢,還是無理取鬧。”漸漸地,柳五兒的話也硬氣了起來。
袁文彥囁嚅着,他倒是想說無理取鬧來着,可是叔伯們的話在耳邊響起,說:“你想想,若不早些將這苗頭壓住,再過幾個月你看看,這揚州城裡很快就會亂套的。”
柳五兒又說:“至味軒樓上雅間,一晚上也只做五桌席面,午市加上晚市,整個大堂就算是翻五遍臺,能招待三百名主顧就算是不錯了。揚州城裡千百家酒樓,我至味軒區區這點小生意就能動到整個行業的根本了”
袁文彥低下了頭,自己也覺得叔伯們的話有些站不住腳,只能低聲說:“他們,許是受了蠱惑”
對,蠱惑,確實是有什麼人找上他們,否則絕不會如此。一想到這兒,袁文彥急忙擡起了頭,卻只聽柳五兒說:“我看不是蠱惑,就是犯了紅眼病。看着人家生意好,心裡難過罷了”
袁文彥急道:“不是,他們這次真的找了厲害的靠山”
這是他頭一次出言反駁柳五兒,其實也不是反駁,只是想提醒的,可是到此時,袁文彥見柳五兒神色不虞,卻覺出自己的失言,一時什麼都不敢再說,只睜大眼睛看着柳五兒,心裡焦急得很,想知道柳五兒是個什麼反應。
柳五兒垂下眼簾,靜靜地看着茶盞之中的片片綠葉,載沉載浮,良久,才輕輕地舒出一口氣,說:“袁少爺是對我不放心,還是對那給至味軒的借款不放心”
袁文彥登時大悔,他確確實實是來示警的,可是他卻也確實對柳五兒沒有十足的信心,所以話語之間才透出了對柳五兒和至味軒的不信任。
而柳五兒本就是個小心眼,睚眥必較的姑娘,當下將小荷喚過來,說:“去,將我桌上那個用火漆封好的信封拿過來。”
小荷依言去了又回,柳五兒接了東西,莊容對袁文彥說:“袁少爺,雖然還有幾個月,可是你既然對我家生意並不那麼放心,總還是將銀錢早些還給你的好”
其實最近至味軒生意好,柳五兒便提早將袁文彥的款子準備好,打算還給袁文彥,也可以少算點利息不是麼
信封遞到袁文彥手中,袁文彥卻不接,他總覺得哪裡不對,他來得時候真的是一片好心,全然不是這個意思啊
柳五兒轉臉就交給了小荷,讓小荷轉交到袁文彥的手中。
小荷硬往袁文彥手中一塞就完事兒了,接着柳五兒立即便端茶送客。
袁文彥卻沒有即刻走,而是站起來,在堂上定定地看着柳五兒,看了半晌,突然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銀錢什麼的,都不在話下,他對她的手藝,也沒有任何的不信任,可是在這種時候,他真的覺得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