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一句“身不由己”說出來,皇帝和身邊的內侍侍衛,臉色俱都變了。
還從來沒有人,當着皇帝的面,能這麼直言不諱的。
柳五兒卻神色不變,笑笑道:“世人都身不由己,不是嗎,皇上”
皇帝聽到這裡,一聲冷笑,站起身,踱到柳五兒身邊,眺望着船舷外的粼粼湖光,說:“朕富有天下,身不由己的,只是你,和你身後的那些跳樑小醜而已。”
這話說得,似乎皇帝陛下已經有些惱羞成怒。其實細想來也是如此,自從柳五兒上了這龍舟以來,一直“很沒規矩”,而皇上卻對她多有優容,事事都由着她的性子胡鬧,要吃讓吃,要喝給喝
可是柳五兒竟然還膽敢出言譏刺,皇帝便是個泥人兒,也有個土性兒啊。
當下,皇帝對柳五兒的態度,立刻不善起來。
而皇上身後的內侍與侍衛,看着柳五兒,無不心想,眼前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女孩兒,看起來要倒黴了。
柳五兒卻衝着皇帝綻放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湖上的涼風拂起她耳邊的碎髮,令女孩兒的臉顯得生氣勃勃。
“皇上到此地來,難道不是因爲身不由己”
皇帝心裡“咯噔”一下。
他看見柳五兒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美目之中,分明透出幾分悲涼出來。湖上涼風一吹,皇帝再細想想,難道不就是如此麼
因爲先帝遺命,他即位稱帝,卻因爲嫡庶之分,備受朝臣攻訐,甚至因爲皇后無子,他險些被逼廢后;
好不容易賈妃爲他誕下龍子,他又恐外戚勢力做大,而不得不狠心下令將賈妃
這些事,都早已成了他心中永遠的刺,反覆反覆地摧磨着,令他痛不欲生。
就算是這些事能夠揭過不提,“月派”的事情,也曾經讓他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如芒刺在背,夜夜不能安寢。月派勢力做大,他怕;而月派被屠,他又不得不降罪於那些劊子手。他往前一步,朝野的輿論就指責他迫害先皇嫡系子孫,他退後一步,身下的這座龍椅,便岌岌可危起來
哪怕是到這淮安來見柳五兒,都可以說是被這個狡黠萬分的小妮子所迫。
他堂堂一介皇帝,日子過得竟然這樣憋屈。連見一個“逆黨餘孽”,都要偷偷摸摸地到這湖上來將人架上船才行。
皇帝想到這裡,胸口鬱悶至極。
柳五兒扁扁嘴,覺得自己實在是聰明,一句話就戳中了皇帝的罩門。不過她見好就收,微笑着道:“皇上,不如暫晚回淮安城,先與侄女一起,在這裡看看難得一見的湖上風光吧”
這時正是午間,陽光強烈,湖面上映出無數金鱗,跳躍着。龍舟之上被陽光曬得和暖,湖風一吹,很是愜意。
皇帝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點頭下令道:“調轉船頭,朕與縣主一道遊湖。”
旁邊那位內侍已經白了臉色,說:“皇上萬萬不可,小心這是逆黨陰謀。”
這句話卻正巧與柳五兒剛纔說的“身不由己”相合,皇帝一下子又黑了臉,怒斥道:“放肆”
滿甲板的人,聽見皇上發怒,全部趴在了甲板上。只留柳五兒一個,如鶴立雞羣。
柳五兒扁扁嘴,看着皇帝,委屈地道:“我說呢,原來這些侍衛和太監根本就沒有把我這個御封的縣主當回事兒啊我剛剛身上帶了一把剖魚去鱗的小刀,都被他們搜走了。”說着她還比劃一下,說:“這刀只有這麼長”她比了比一指的長度。
皇帝身邊的內侍首領日子更加不好過,趕緊解釋道:“這也是爲了皇上的安危着想啊”
皇上卻板着臉,狠狠地瞪了那內侍一眼。柳五兒控訴的罪名甚是嚴重,沒有將御封的縣主當回事兒,就是目無君上。若是這個罪名落到實處,那內侍首領就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這位內侍首領實在是鬱悶壞了。
豈料柳五兒輕輕一笑,嬌嗔道:“算了,他們搜了去就搜了去,反正這些髒活兒我也不想幹了。皇上吩咐他們捕一網魚,都趕緊剖腹去鱗,送上來。”她笑靨如花,望着皇帝說:“我給您做一鍋普通湖上漁民吃的土菜嚐嚐吧”
這下皇帝也來了興致。他剛纔見到柳五兒吃那烤魚吃得香甜,心裡實在也有點兒饞。
而那位跪在地上的內侍首領剛纔被嚇得不輕,這下子,再也不敢阻攔皇帝嘗試柳五兒做的食物了。
皇帝手下的人幹活兒效率確實是很高,不一會兒,一網鮮魚,混着蝦兵蟹將,就這麼撈了上來。柳五兒見到大大小小的魚裡還混着蝦蟹,更是喜不自勝,唧唧喳喳地指揮着內侍和侍衛們收拾,“一會兒好吃的做好了,大家都有份”
內侍首領忍不住伸手去擦汗他突然很是後悔,覺得應該勸說皇帝陛下先見一見北靜王,這樣他也好跟北靜王通通氣,看看這位新封縣主到底是怎樣一副脾氣的。
然而皇帝這會兒心情卻好了,他走到那內侍首領身邊,突然輕嘆了一句,道:“這麼多年,朕只求一名皇子,可是卻忽略了宮中已有的幾名公主。若是公主也能得朕親自教養,那會是怎樣一份天倫之樂啊”
內侍首領這時候趕緊送上馬屁與高帽,道:“宮中幾名公主都是賢良淑德,那教養都是頂頂好的。”
皇帝“哼”了一聲,白了內侍首領一眼,說:“說了你也不懂”
這時候,柳五兒已經吩咐人在船頭支上幾個銅盆,銅盆上生了炭火,上頭再架上鍋具。
她撿了最肥大的一條魚,叫侍衛將那魚劃開,魚皮朝下,放在小火上慢慢地煎着,慢慢地那魚油就煎出來了。
柳五兒大呼小叫地,叫人依樣畫葫蘆,待那魚油夠用了,便放了幾條手指也長的小魚兒進去煎制。
而另一個鍋則簡單很多,燒了一鍋開水,半爿生薑已經扔進去煮着,而柳五兒則檢查侍衛們處理過的蝦蟹,合格的,就扔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