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望着柳五兒,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後總結道:“五兒啊,好些事情,你不曾陪在我們姑娘身邊,所以不知道。我其實也就是覺得好些事情上頭,我們姑娘都太容易傷感了,所以我才怕她心裡總記着什麼舊事,掰不過來將自己給憋壞了。”
柳五兒心裡一驚,難道黛玉嫁了北靜王,心裡還是惦記着當初大觀園裡的那些舊事,和舊人
她懵懵懂懂,可又拗不過紫鵑,總算是應下了。
紫鵑見柳五兒應下,這才笑逐顏開,喚回了雪雁和陳巖,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
這時候柳五兒與陳巖,這對名義上的表兄妹纔有機會搭上兩句話。陳巖一時問起柳五兒的父母,柳五兒眼一瞪,說:“去金陵尋我大哥了”便將柳父柳母將自己在淮安拋下的事情大概說了一下。陳巖聽得驚訝至極,說:“他們從來不曾聯繫過你”
柳五兒搖搖頭,心裡暗想:本來就沒有血緣的一對父母,又怕自己惹上什麼麻煩將他們都給連累了。自己在揚州的事他們估計都不知道,她一時想起當初錢槐還能順着運河一路尋到揚州來,而柳父柳母兩人,十幾年的親情,竟然比不上一個錢槐柳五兒扁了扁嘴,心想,隨便吧反正如今有張叔張嬸兒,扈春娘和李老三等人,大家生活在一起也挺能彼此照應的,原本實在也沒必要一定要尋到柳父柳母。
陳巖嘆息了一聲,說:“我爹孃曾有信過來,說是你那位大哥,兩三個月以前已經成親了。”
柳五兒撓撓後腦,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哥啊,真是鬱悶啊
陳巖登時覺得這位小表妹也太可憐了,嘆息了一聲,說:“姑父姑母實在太也偏心了。不過,你放心,在揚州,我罩着你”說着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這時候紫鵑要上轎回去了,陳巖便立即顧不上柳五兒,一溜煙去照顧紫鵑上轎了。
柳五兒忍不住嘟起嘴,心道這表哥什麼時候學會了油嘴滑舌、光說不練了。不過,比起她那對名義上的父母,陳巖對她流露出的那種親情與關心,已經令她非常開心了。
第二天,柳五兒早早起來,特地裝扮了,去至味軒門口候着。不多時,果然雪雁就押着兩頂轎子過來,請柳五兒上轎,一起往如今北靜王駐地行轅趕過去。
當年林如海大人的舊居在城北郊,是蜀崗無數別院莊園之中的一間。粉牆黛瓦,外面看着不大,走進去卻別有洞天。黛玉所居的小院外面,有一座船廳,廳似船形,四周以鵝卵石、瓦片鋪地,花紋作水波狀,給人以水居的意境,雖無水而有水,顯得妙趣橫生;而遠遠可以看見院中書房背倚粉牆,前面栽着無數翠竹,竹前是一座石臺,臺上刻有棋盤,旁邊放着兩盒玉石製成的棋子。棋臺旁邊,是石階婉轉,通往旁邊的院子。
柳五兒一路行來,讚了一路,雪雁送了她幾個白眼,說:“想不到你這麼個土包子,竟然也能說得出這麼多道道兒來。”
這座園林,不僅僅是黛玉年幼時成長的地方,也是雪雁自幼生活過的地方,所以如今這小丫頭說起來,對這座園子驕傲得不得了。
“五兒姐,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稟告王妃一聲。這就來迎你進去。”雪雁雖然是個驕傲的小丫頭,可是禮數上,卻一點兒也不敢怠慢了。柳五兒自從踏進了這座園子,就是以黛玉的客人的身份,處處受到禮遇。這令柳五兒十分舒坦。
柳五兒獨自一個人在外頭候着,只聽裡頭幽幽地嘆了一聲,遠遠有個細細慵懶的聲音輕聲道:“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正是久違了的黛玉的聲音。
柳五兒扁扁嘴,心想,這黛玉還真是文藝女青年的習氣不改啊
接着她便聽見雪雁進去,小聲與黛玉通報了,黛玉連忙說:“快請”
柳五兒低眉順眼地隨着雪雁進去,只遠遠地見到一名美貌的宮裝少婦,立在廊下的鸚鵡架下,溫婉地笑着,笑容裡微微有些落寞,正是黛玉。她對柳五兒說:“五兒來了啊好久不見”
柳五兒心想,挺好的麼,這北靜王夫婦似乎是心有靈犀,北靜王那天一見柳五兒之下,也是說了這“好久不見”四個字。
她擡起頭,見到黛玉的氣色較之在京中的時候確實是好多了,臉頰上也微微豐腴了一些,而那雙脈脈含情的如水秀目則一如往昔,見到柳五兒,黛玉如同憶起什麼舊事似的,有那片刻的失神。
而柳五兒見到黛玉,心中也難免激動她當年可算是孤注一擲,千辛萬苦纔將黛玉從大觀園裡背出來的啊想起那一晚的驚心動魄,柳五兒如今也不禁有些後怕。所以如今她更是迫切地想知道黛玉過得好不好。
“雪雁,快去奉茶,莫要怠慢了老友”黛玉的聲音細細地傳過來。
“雪雁奉茶雪雁”架上的鸚哥聽了,登時學了起來。一時院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雪雁也忍不住罵道:“連你這扁毛畜生都敢使喚我,真是反了天了”
她一邊抱怨,一邊恭敬請柳五兒進院子,又跑出去,片刻,即奉了一盅香茶進來。
黛玉望着柳五兒,靜靜地笑着,面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
而柳五兒則擡頭打量了一下黛玉的屋子,只見黛玉的屋子還是老樣子,滿屋子的詩書,旁邊架上放着五絃琴。窗邊的桌上放着字紙,上面墨跡淋漓,想是自己過來之前,黛玉又進行了不少的詩歌創作。
柳五兒想到這裡,忍不住笑道:“姑娘大才,如今又寫了什麼佳作,可以讓我等鑑賞鑑賞的”
黛玉聽了,輕輕嘆了口氣,說:“也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以前作過的一首偈子,隨便塗鴉,算不得什麼。”說着,她隨手將那字紙拿了過來。柳五兒只見上頭寫着:“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無立足境,是方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