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兒童雪雁見柳五兒心塞若此,在她身邊捅捅她,壞笑着道:“你這麼鬱悶爲什麼?捨不得史大姑娘嗎?”
柳五兒一怔,是啊,她鬱悶什麼呀,衛若蘭要娶史湘雲,於她又有什麼干係?
於是她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說:“都捨不得。”
別人都以爲她說捨不得史湘雲和翠縷兩個,翠縷立刻做感動狀。紫鵑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深,估計以爲五兒在說將來黛玉出嫁了她捨不得黛玉呢。
可是柳五兒這句話說出口,自己也一愣,她到底是捨不得誰?
這個紅樓世界裡,給人人都安排了殘忍的命運。如果劇透是真的,那麼將來衛若蘭與史湘雲成親之後,衛若蘭將早逝,史湘雲會守寡;然而這對像柳五兒這樣的知情者來說,又何嘗不殘忍?
她眼看着這些人一步步地邁向命運既定的終點,要是擱在剛剛“穿”來的時候,她還能覺得事不關己,還能做到冷靜無情,可是如今,與衆人相處日久,柳五兒終是生出了些不忍。
她應該說點什麼嗎?至少叫衛史兩家有個心理準備?
可是她又該怎麼說?就說“史大姑娘,您的八字和您姑爺不合,一嫁過去,姑爺就要死……”
那翠縷不得生撕了她?
或者她可以轉彎抹角,從衛若蘭那裡下手?提醒提醒他,叫他做個身體檢查什麼的,有病治病,無病健身,不要那麼早死就好了啊!萬一查出個什麼不治之症,那也就不要耽誤史家的閨女了,好不?
所以這樣的結果就是,要麼衛若蘭早早病死,要麼他就會娶史湘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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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柳五兒還是覺得心塞無比,總覺得哪裡不大對。
林史二人,與一衆大小丫鬟們坐在瀟湘館裡,談談說說,頗不寂寞。
正在此時,衆人隱隱約約地聽見外頭傳來鐘聲,連綿不斷。黛玉就問:“出什麼事兒了?”
衆人之中,只有王嬤嬤是經過的老嫗,側耳聽了聽,說:“恐怕是宮中有重要的人物歿了,咱們這也是有爵的人家,只怕要守喪的。”
果然,過不了太久,便有外頭的人送消息進園子,說是宮中那位久病的老太妃已薨。凡有爵的人家,一年之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也三月不得婚嫁。賈府中,有誥命在身的女眷均需每日入朝隨祭,至末正之後方回。
確實的消息送到瀟湘館的時候,衆人都神情有些古怪地看着史湘雲。不久之前,大家還在有說有笑地打趣將要成親的湘雲,可是便這麼片刻之間,情形就都變了,湘雲的婚事立刻就擱置了下來。
湘雲自己倒是神色不變,甚至好像還有些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笑道:“這樣不也好,我這不就能和衆姐妹們多聚一段時日了?”
大家見湘雲的情緒不受影響,紛紛舒了一口氣。唯獨雪雁給柳五兒使了個眼色。柳五兒知道雪雁的意思,湘雲一顆心都在寶玉身上,所以恐怕心中並不太願意早早出嫁,能在心上人身邊留上一時便是一時。可是柳五兒卻沒什麼反應,她在揣摩着自己的心思——爲什麼聽說衛史聯姻被耽擱下來,她心裡也好像舒了一口氣似的?
因賈府自老太太以下,有身份的女眷都需進宮隨祭,園中無人照管,於是大家計議,便報了尤氏產育,令尤氏留守,處理寧榮兩府的各種事情。而園中衆姐妹則託了薛姨媽照管。
諸事剛剛略安定下來些,上頭又出了消息,只說官宦人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柳五兒聽說這事兒,一時想起了蔣玉菡。她倒是有幾分爲蔣玉菡感到高興,不知道這樣蔣玉菡是不是就能逐漸從京城的名伶圈子裡逐漸淡出,日後轉型成一個“正常人”。
除了忠順王府以外,賈府也有自己的小戲子們,就是住在梨香院裡的十二個“官”,按規矩也需要遣發。尤氏等便議定了,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發這十二個女孩子。誰知這十二個女孩子叫到主子們面前細問,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也有說父母雖有,但只以賣女兒爲事,這一回去還被他們賣了;也有父母雙亡,無處可去的;也有說戀恩不捨的。
最終不願去的小戲子們便分散入大觀園,賈母用了文官,將正旦芳官指了給寶玉,將小旦蕊官給了寶釵,小生藕官給了黛玉,大花面葵官給了湘雲,小花面豆官給了迎春,老生艾官給了探春、老旦茄官給了尤氏。
柳五兒早知道這個結果,只是她早先在梨香院就與十二個官鬧翻了,與芳官尤其不睦。而芳官進園子,算是以償夙願,必定趾高氣昂,估計要鬧上一番,給自己下點兒臉子的。想到這裡,柳五兒便藉口探視黛玉和湘雲,又去瀟湘館混了大半天。
紫鵑將她扯到一邊,告訴她一個消息,說是齡官已經過世了。
柳五兒吃了一驚,齡官不是前些時候已經成了賈薔的外室,住到外頭去了嗎?對對對,就是那個“齡官劃薔”的齡官。
紫鵑也覺得可惜,拉着她悄聲說:“女兒癆,治不好了。薔少爺前兒個被東府裡珍大爺派出去辦差,齡官那頭就悄沒聲息地沒了。薔少爺回來哭得跟什麼似的。”
“悄沒聲息地沒了”,這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卻藏盡了多少掙扎苦痛。想那齡官與賈薔,也算是寶黛戀愛途中的一盞指路明燈了,終叫寶玉曉得了三千弱水之中,惟有一瓢乃是他的。然而天不假年,齡薔二人,便從此陰陽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紫鵑囑咐柳五兒,說:“那齡官跟咱們姑娘長得像,所以你別在姑娘面前提起這茬兒,姑娘也一直七病八歪的,沒得叫她忌諱。”
柳五兒點點頭,又與紫鵑一道,嘆息了一陣,最終還是回去了。
進了新人,大家自然在前頭熱鬧。柳五兒沒心思,只往自己的住處過去,一開門,嚇了一跳——四兒正將自己的鋪蓋什麼的往五兒屋裡搬,通通擱在原先林小紅住着的鋪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