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隱藏的大勢
官船航行了三日,即將到達淮安,之後經寶應、高郵、揚州瓜州埠,再往東南過鎮江,然後沿江而下到金陵龍潭港。
五兒和晴雯沒怎麼出過遠門,更不用說這般坐船遠航,都是新鮮雀躍不已。
他們乘坐的官船屬於通航船,與一般的官府貨船、戰船都不同,船樓甲板除了乘船的官員家眷,並沒其他閒雜人走動。
開始兩天,兩個丫頭圖新鮮,都跟着賈琮在甲板上瀏覽兩岸風光,五兒到底嬌弱些,看了半日的風景,有些暈船,便窩在船艙裡不出。
倒是晴雯百無禁忌,本來就是爽利不愛拘束的性子,到了船上像是出籠的鳥兒,每日都跟着賈琮在甲板上閒逛。
“三爺,你說這江得有多寬啊,從這頭都看不到對岸,只有天上的鳥兒才能飛的過去。”
“船進長江,可比這裡還要寬上數倍呢,晴雯,再過很多很多年,即便是長江也能建很大的橋。
這種大橋能直跨兩岸,還是分兩層的,底層能跑鐵馬車,上層能夠走路。”
“三爺,這世上會有這種神奇的東西,是不是你給五兒說的那些奇怪故事?”
賈琮意味深長的說道:“這世上很多事情剛開始都是故事,時間長了都會變成真事。”
晴雯一臉不相信:“三爺,你又哄騙人。”
賈琮奇道:“我什麼時候哄騙過伱?”
晴雯俏臉一紅,見周邊沒人,才說道:“上次你說梳頭時靠我身上能解乏,我可聽過園子裡婆子的葷話,爺們說這話,就是不懷好意。”
賈琮忍住笑:“晴雯,你說你不學點好,偷聽那些婆子葷話做什麼,以後跟着我多讀書寫字,不比那些強。”
樓船二樓那扇窗戶推開,露出那張豔如玫蕊的俏臉,旁邊還有一個目光靈動的小丫鬟。
“小姐,你看,那個就是最近外面傳的榮國府奉議郎,你看他長得多俊。”
那小姐掩嘴笑道:“你這丫頭,說什麼呢,什麼俊不俊,也不害臊。”
小丫鬟瑞珠也不在意,又說道:“你看他,出來出皇差的,還帶兩個這麼俏的丫頭在身邊,每天在甲板上說說笑笑,好不正經。”
“國公府公子,有些排場也是正常,我跟着娘去金陵外祖家,不是也帶着你,不對,你這話酸溜溜的,是不是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丫鬟。”
“小姐,你又取笑我。”
二樓窗戶關上,依稀還能聽到小姐的嬌笑,丫鬟的羞惱聲。
航船的日子雖有這些輕鬆的小插曲,但大多數時光是沉悶的,看了幾天的江景,連晴雯都開始有些索然無味。
這天秦業讓丫鬟去請了賈琮來說話,這次兩人都是因大慈恩寺之事至金陵,也算是同事同僚。
但一番話下來,賈琮卻感覺,相比自己八品奉議郎的官身,秦業更在意的是自己榮國府公子的身份。
在原來的時間線中,秦業不僅把自己的女兒嫁入寧國府,還前方百計的讓自己的兒子去賈家義學去讀書。
賈家義學哪裡是個讀書的地方,賈代儒那個落魄老童生,能教出什麼東西,混溫飽日子罷了。
那義學幾十年沒出過進學的,當年賈珠、賈敬都沒在義學讀書,而是廕監國子監學成的。
以秦業的身份,只要略微打聽,這些事情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居然還把自己兒子硬塞進賈家族學讀書,一個兩榜出身的官員,拼湊了二十四兩銀子,請一個老童生收自己兒子入門。
怎麼看都是那麼荒唐,其實原因不外乎想攀附權貴。
那秦鍾進了賈家義學,好的沒想到,倒是跟着寶玉、賈蓉學了一身浪蕩紈絝的惡習,最終因和智能兒荒yin病死收場。
再說,寧國府裡荒yin的內底,以秦業的身份,難道也是半點不知的,卻楞是把如花似玉的女兒往裡送。
累得一雙兒女被這豪門大宅吞掉了性命,自己也氣病嗚呼,說起來也是咎由自取。
如今這些都還未發生,這世上一樣米養百樣人,終歸和賈琮沒什麼關係。
只是對秦可卿生出許多同情,以往只是筆墨描摹,而船塢上那驚鴻一瞥,見到真人,實在過於驚豔,這樣個出衆女子卻要蹈入污濁。
……
不過和秦業的談話中,還是讓賈琮瞭解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這幾天他心中最關心的,就是東瀛船隊浪人禍亂金陵的事,曲泓秀在他出發前,特意趕來告知,說明這件事影響不小。
剛巧秦業對這件事,知之甚詳,因爲他至金陵是統籌大慈恩寺的建造,金陵城內這等大事,說不得會影響到大寺營造工期。
所以他出發前,工部侍郎李德康已將此事詳細邸報及朝堂上舉措,都與他詳細交待,讓他在金陵遇事能心中有底。
而同在工部的賈政,因不能上朝,又無公務關隘,對此事知之甚少,所以賈琮在得曲泓秀提醒前,對此事也無從得知。
據秦業說,嘉昭帝接到金陵衛所急報後大爲震怒。
已派八百里快騎,令金陵錦衣衛千戶所,將受賄挑起爭貿禍事的市舶司鎮守太監汪恩,緝拿下獄,等候稽查定罪。
又下旨令二皇子寧王李重瑞下金陵全權署理此事。
寧王一行比他們早兩天就已出發去金陵。
此事在朝堂上引起渲染大波,保守派大臣紛紛上書,東瀛蠻夷之流,衣不蔽體,高不過竹凳,窮困貧瘠難以維生。
國朝允許他們市貿有無,供其吃食生資,已是天恩浩浩,竟不知感恩,擊殺朝堂命官,屠戮無辜百姓,如不將其繩之以法,國朝體面何在。
又要求皇帝重歸祖制,取締市舶司,重新封禁邊海,以保三千里海疆無虞,數州百萬黎民安危。
朝堂上關於開疆和封疆的爭執再次塵囂日上,新舊兩派喋喋不休,讓皇帝不厭其煩。
爲了收集詳情,以防聖聽閉塞,傳聞皇上已密派中車司密探下江南。
兩年前賈琮就聽老師柳靜庵提過,大週近年天災頻發,氣候日趨異常,湖廣兩浙已連年糧食減收,民生日益艱難。
皇帝爲了緩和治國壓力,這才力排衆議,重開海疆,繁盛遠海白夷通商,以便引富於民,改善民生。
並在金陵、寧波、福州開設司舶司,這兩年沿海五洲,因開疆帶來的鉅額盈利,民生已有大有改善。
雖然因海疆貿易日盛,海盜倭寇之禍,隨之彌生,不過在嘉昭帝看來,不過是膚之微癬,不能因噎廢食,阻撓開海大計。
但朝堂上,與嘉昭帝一樣想法的大臣,只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禁海祖制的簇擁者。
而這次金陵市舶司東瀛人之亂,讓剛剛有所起色的開海之政,蒙上一層陰霾,再次變得岌岌可危。
皇帝在明派出皇子署理此事,在暗派出中車司密探收集情治。
兩種新舊理念的較量,眼看又要開始一場搏殺。
在賈琮來自後世的認知中,嘉昭帝對於海政的認知,具備相當的前瞻性。
前世朱明,對於海疆一直處在時開時禁的波動狀態。
到了清朝初期,出於對臺灣鄭氏的防範,禁海政策日益嚴厲,甚至有片帆不得下海的說法,往後近百多年,海政處於僵化保守之態。
使中華已滋生的手工業萌芽,無法得到充分發展,失去與西方科技知識技術融和接軌的時機,導致往後華夏百多年的落後和屈辱。
讓那些外海蠻夷有機會叫囂,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如今在這條時間的支線中,歷史似乎開始走入相似的軌道,難道再往後數百年,華夏千萬黎民還要走進同樣的苦難旋渦?
賈琮發現這次金陵之行,竟讓他接觸到這個世界隱藏的,還不爲人知的巨大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