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無因喚香菱
那董老二繼續喋喋不休道:“賈公子,前段時間龍潭港那邊,東瀛浪人殺人鬧事,朝堂下令對東瀛船隻進行嚴查。
限制東瀛商船入港,如今市面上東瀛洋貨奇缺,這價錢也在不斷上漲,像我手頭這批東瀛水玉瓶,金陵城絕對找不出第二批來。”
董老二前頭從熟人手中吃下這批東瀛水玉瓶,本想大賺一筆銀子,可沒想到這東西雖別緻,卻沒有一點行市,根本就沒人要。
如今遇上賈琮這樣的買家,他見賈琮衣裳華貴,儀表不俗,一開口就要吃下自己所有存貨,必定是要有大用。
如今市舶司限制東瀛商船入港,市場上東瀛洋貨匱乏,自己手上的東瀛水玉瓶也成了稀有物件。
賈琮要購買東瀛水玉瓶,整個金陵除了他,絕找不到第二家,以他的奸詐陰狠,如不乘機狠割對方一刀,那他就不是董老二了。
錢彬見董老二獅子大開口,怕這筆生意談崩了,他那半成的佣金就泡湯了,正要開頭勸說董老二。
就聽賈琮說道:“錢老闆,我想和董老二單獨談一談,這筆生意若成了,自然忘不了錢老闆的幫襯。”
錢彬聽了一愣,也不多言,出了屋子在院子裡等着,想來是這賈公子要和董老二討價還價一番。
賈琮見那小丫頭還愣愣的站在那裡,微笑道:“你也去外面等着。”
那小丫頭怯怯的看了賈琮一眼,也悄無聲息的去了房間,還把房門帶上。
董老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賈公子,也沒什麼好談的,一兩銀子一個,不能再低了。”
賈琮臉色漸漸陰沉,說道:“董老二,我現在和你談的是另一樁生意。”
董老二聽了一愣,怎麼這樁還沒談攏,就要談另一樁。
卻聽賈琮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我在姑蘇有一個故人,住在十里街仁清巷,姓甄,名士隱。”
董老二聽了這話臉色一變。
“十年前甄家在姑蘇雖不甚富貴,然也算當地望族,這甄士隱膝下只有一女,名喚英蓮,自小聰慧秀美,極得父母寵愛。”
“可是那年元宵燈會,家人霍啓帶着英蓮去賞花燈,竟讓她被拐子拐走,從此不知去向。
那英蓮的眉心和素雲一樣,有一顆胭脂痣,這等胎痣萬中無一,你家的素雲便是那英蓮!當年那拐走甄英蓮的人就是伱吧!”
董老二被這一番話嚇得臉色慘白,用驚恐的目光看着賈琮,這人剛纔還是個和氣的生意人,轉眼就變得如此嚇人,他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當年這些事除了他之外,絕無第三人知道,就連他那些同夥都來不及得知他拐了英蓮。
而另外一個知道實情的人,事發後便遠渡外洋,也絕不可泄露半點風聲,眼前這小子又是從哪裡得知,莫非還會妖法邪術不成。
他心中恐慌,卻還是嘴硬道:“你休要血口噴人,素雲是我的女兒,這兒左鄰右舍都知道,怎麼成了拐來的,你誣陷良善,我要尋官去告你。”
賈琮笑道:“你要告官,那是正合我意,只要見官,你拐賣婦孺之事便再無法逃脫,英蓮之母如今還健在,只要請來一見。
難道她還能認不出自己的女兒,按大周律,掠賣人口者,凌遲!”
董老二渾身篩抖,臉如死灰,當年他將英蓮拐走,就看上這孩子生來嬌豔,要養成揚州瘦馬,好高價待沽,大賺一筆。
他也深知拐賣婦孺被抓住就是死罪,後來又遇上些事故,便洗手不幹,將英蓮帶到金陵僻靜之地來養,只要養到十多歲就可以發賣。
英蓮被拐時不滿三歲,人事不知,被他誆騙,認他爲父,他又讓她從小帶着抹額,以防她那顆醒目的胭脂痣被人認出,心思也算縝密了。
可做夢也沒想到,冒出這麼一個賈公子,居然能未卜先知一般,對這等隱秘之事竟知道得一清二楚。
賈琮能發現董老二的女兒素雲,就是當年被拐賣的甄英蓮,完全是機緣巧合下倉促發生的,錢彬帶他來之前,他毫無思想準備。
董老二在此定居許久,這裡左鄰右舍都認得他,如果他現在舉告董老二拐賣人口,一時之間無人會相信他。
一旦糾纏不清,可能就會讓董老二逃之夭夭,甚至還會讓英蓮反受其害也說不準。
如今只能先穩住他,救了英蓮出火坑再做打算。
這董老二拐賣幼女,害得甄士隱家破人亡,死不足惜,只要心存良知之人,都不會讓這樣的人逍遙法外,留在世上害人。
董老二見賈琮說了那一番話,卻沒有其他舉動,便心中一鬆,以己度人,以爲別人都和他一樣。
這姓賈的不知從哪裡打聽了這事,哪裡是爲了什麼狗屁故人,不過是想談買賣時作爲要挾,再說他去舉告自己他有什麼好處。
董老二定了定神,說道:“賈公子是個明白人,我董老二也不是糊塗的,公子想怎麼樣,還請劃個道出來。”
賈琮聽了這話,心裡微鬆了口氣,知道應該能穩住這個雜碎了。
“我初來金陵,要做這東瀛洋貨生意,我看董老二你能盤到這批東瀛水玉瓶,想必是有些門路的,以後還要有所借重。
如果事成當然少不了你的好處,可你要是有其他齷齪心思,我自然也有手段來對付!”
董老二見他語帶威脅,反而放下心來,說明這小子真的只是想要好處,並不是要拿他見官。
“這些水玉瓶子,我可以按單價一兩銀子全部買了,不過要搭上那個丫頭。”
董老二差點怒髮衝冠,呼啦的站了起來:“那丫頭我養了十年,吃得米糧都不止這個錢,姓賈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要不是他長得瘦弱,而賈琮看起來少年精幹,又捏住了他的把柄,這會子就要暴怒之下動起手來。
賈琮一笑:“我花錢買了你的禍根,你應該謝我纔是,願不願意在你,你可想清楚,不要因小失大!”
董老二怒道:“這丫頭前面可是有人買了,如何還能讓給你,這些人你未必惹得起。”
賈琮喝了口小丫頭沏的茶,譏諷道:“買她的是那馮淵,還是那金陵薛家的大傻子,我說的沒錯吧,你想吞兩家的銀子,還想拿這些來唬我!”
董老二一臉驚恐,指着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連這事都知道……。”
賈琮將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冷冷說道:“我勸你還是別想這些沒用的,乾脆些把契書寫了,還能得七百兩銀子。
不然人財兩空也就罷了,把性命都得賠進去就不值得了,我可是爲了你好!”
等到錢彬進來,聽到兩人談定的買賣,整個人都傻了,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攏。
他看着董老二那呆萌俏麗的女兒,一臉的不知所措,在董老二的呵斥下,那賈公子的溫言引誘下,戰戰兢兢在契書上按了手印。
錢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他孃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位賈公子花了七百兩買了七百個水玉瓶子,雖然有點貴,卻搭上董老二俏得過份的女兒做添頭。
這不是買一送一,這他孃的就是買一白送。
這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大的便宜,董老二一貫精明,難道他的腦袋被驢踢了。
早知道有這麼大的便宜好佔,他錢彬砸鍋賣鐵也要湊七百兩銀子,把這生意搶先做了,這麼俏的丫頭,不要說七百兩,七千兩都值。
錢彬再看向賈琮時,目光中已有高山仰止的敬佩,這小子高人啊,他到底是怎麼談成這種生意的。
而董老二看着賈琮,見他正溫聲細語讓素雲去收拾行李,心裡不禁滿腔悲憤,世上竟有這等惡賊!
他董老二一輩子做過不少缺德事,相比這小子的作爲卻良善太多。
他轄人私隱,威逼利誘,強佔別人養的丫頭,也不怕挨雷劈,天下竟有這等厚顏無恥之人,心狠狡詐令人髮指。
……
賈琮先給了錢彬四十兩佣金,讓錢彬幫他叫一輛馬車。
按約定錢彬其實只能拿到三十五兩佣金,心裡覺得這大家公子做事就是上路子,於是非常積極的幫他去找車子。
小丫頭臉上掛着淚,顯得楚楚可憐,不知道是爲離開董老二感到無助,還是因自己被賣而流淚,又或者是對未知的未來感到害怕。
也可能是這些複雜的情愫和憂愁都聚在了一起,讓她異常的茫然無措,畢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但她還是回房間收拾了東西,沒過多久就回到了賈琮的身邊,對於自己要離開這裡,她好像很快就接受了。
賈琮不知道這是因爲自己對她的和善,讓她願意跟自己走。
還是董老二一直就對她不好,總是算計賣了她換錢,所以才讓她對離開這個曾經稱之爲“父親”的人,毫無半點留戀。
不管是哪種原因都讓賈琮心裡發酸,自己雖然從小在東路院被苛待,但是比起她卻強了太多。
想到這些,賈琮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憐惜,拿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淚。
她水潤柔美的眼波中,倒映出賈琮溫和的笑意,似乎被善意的笑感染到,那脣角不知覺微微一翹,也對着他露出一絲羞怯的笑。
“以後有我呢,沒人會再欺負你,也不會再讓你吃苦,你還是換個名字比較好,就叫香菱。”
“香菱……。”這名字真好聽,少爺怎會無緣無故想到這名字,不過叫香菱比叫素雲好聽。
這時錢彬已僱來了一輛馬車,還幫着賈琮把幾箱水玉瓶子搬上了車,畢竟他那四十兩賺得輕鬆,幫些小忙還是很樂意的。
錢彬僱的馬車不太寬敞,車廂裝了幾箱東西便塞得滿滿的,只能在車轅上再坐一人。
於是賈琮便拜託錢彬隨車運到興隆坊賈家老宅。
錢彬這才知道這位爺竟是金陵國公賈府的公子,因爲金陵人都知道,興隆坊賈家老宅就是特指賈國公府,可不是其他偏房的宅邸。
這讓錢彬對賈琮有些肅然起敬,金陵國公賈家可是聞名天下的豪門貴胄。
怪不得這位賈公子如此儀表不俗,只有豪門大家才能養成這等人物,當然這賈公子買丫頭的手段也是極高明的。
賈琮和香菱沒馬車坐,便先走路離開,只要出了大宰門,便能僱到車馬。
離開院子的時候,香菱只是怯生生看了喪氣敗壞的董老二一眼,便不再去看。
只是盯着她種在院子角落處那些花草,還有籬笆上生機盎然的藤蔓,看了好幾眼,便頭也不回的跟着賈琮離開。
香菱從小被人拐走,應該是受了不少苛待,像是習慣了與人保持距離。
她總是跟在賈琮身後兩步走着,不遠也不近,人有些愣愣的,走得也不快。
沒一會兒就被賈琮落在身後,等賈琮察覺到便停下來等她。
如此反覆了幾次,每次賈琮都耐心停住,溫和笑着等她跟上,才繼續走。
這種奇怪的狀態持續了許久,像是一種奇怪的磨合和熟悉,讓兩個人漸漸默契起來。
而香菱的腳步也慢慢變得輕快,能緊緊跟上賈琮,不再用賈琮老是停下等她。
快走出大宰門時,路邊正有一家熱氣騰騰的湯餅店,坐着三三兩兩的吃客,澆頭肉湯的香味瀰漫街面。
賈琮聽到身後傳來微不可聞的聲音,回頭一看,香菱臉色紅潤扭捏。
賈琮笑道:“時候還早呢,早食的時間纔過去不久,怎麼就餓了。”
“少爺,我們家從來不吃早食的。”
賈琮聽了一愣,如今雖不像後世那樣的飲食習俗,但是中等以上人家都能一日三餐,只有貧困之家會依先宋舊制一日兩餐。
這樣人家不是不想多吃一餐,主要就是窮。
那董老二有本錢進一批水玉瓶,應該是有些家資,不知是苛待香菱,還是真的連三餐都吃不起,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這自小被拐的孩子,日子要想過得舒坦是不可能了,心中不禁多了幾分憐惜。
“正好我也餓了,我們也去吃一碗。”說着便帶着香菱進了那家湯餅店。
正經的貴勳子弟,是不可能在這種路邊攤子,像販夫走卒那樣吃東西的。
不過賈琮這個貴勳子弟卻是異類,當年他在東路院填不飽肚子,靠着買字賺了銀子,便常去這些路邊吃肆去打牙祭。
那店老闆看個衣裳華貴的公子進了店裡,後面卻跟個衣裳鄙舊的丫鬟,相映成趣,古古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