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犯禁生異變
神京,榮國府,迎春院。
時序三月,殘雪早已化盡,園子裡的翠柳已抽出新芽。
熬過一冬的紫菱花,在復甦的三月盛開,而早歸的春燕,開始在屋檐下翩躚穿梭。
春裳玉指敲棋聲,燕羽拂柳映繡簾。
迎春坐在棋桌前,手中拿着一本發黃的前宋棋譜。
一邊仔細的閱讀,還不時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然後又在棋譜上揣摩。
家中姊妹中,迎春居長,黛玉、探春等還未脫青澀,而迎春已過及笄之年。
這兩年出落得風華韻致,楚楚俏麗,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一雙明眸秋波盈盈。
一身淡黃鑲領暗花對襟褙子,襯着婀娜玲瓏的窈窕身形,甚是動人。
那棋桌上擺着一面嶄新的花梨棋盤,邊角已摩挲得有些發亮。
這棋坪是賈琮北上之前,特意從東市淘來送給迎春的。
還有迎春手中那本古舊的前宋絕譜,也是賈琮從個落魄世家子手中,花了二百兩銀子買的。
迎春和賈琮一樣也是庶出,只是她小時候比賈琮略微幸運些,生母去世後,便被賈母接到身邊撫養。
不過這幸運也僅僅如此,從小接去西府教養,賈赦對這個庶出女兒不聞不問,一年也沒正經見幾次。
而賈璉對這個庶出的妹妹,也是基本無視,就像當年賈琮在東路院時,賈璉也幾乎遺忘還有個弟弟。
而賈母雖然接了迎春來西府養,不過她對長子夫婦本就不喜,連帶着對迎春也不大看重。
迎春生出木訥寡言的性格,和長期親情寡淡的環境是分不開的。
直到四年前賈琮搬入西府清芷齋,或許是身世相似,也或許是血脈相親,這幾年姐弟之間感情甚篤。
賈琮這幾年正長身高,換身的鞋襪外裳都是迎春一手做的。
每次賈琮從書院回家,或皇差遠行,總也少不了迎春幫他歸置衣履,算計寒暖。
或許是心中有了個讓她掛念關懷的人,這幾年雖然還是寡言的性子,但迎春卻過得比以前充實歡欣。
而賈琮對迎春也不單是姐弟之間的親近,還有一種外人很難理解的憐惜。
他知道自己這位二姐,衣裙釵簪穿戴簡素,詩詞書畫興致平平,唯獨只愛圍棋,思路縝密,棋力不俗。
所以常會蒐羅些上等棋子、棋盒、古譜等圍棋上的物事,送給迎春賞玩解悶。
賈琮有閒時常去迎春房裡下棋,他在此道沒什麼天賦,大都敗多勝少,好在屢敗屢戰。
都說臭棋簍子最好下棋,好像還真的半點不錯。
迎春也終於發現,自己這位驚才絕豔的弟弟,居然會有一項不如自己,心中多少有些得意。
於是閒時對弈搏技,成爲這對姐弟樂此不憊之事。
……
這時丫鬟繡橘蹦蹦跳跳進來,至於迎春原先的大丫鬟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去年便自求出府嫁人。
迎春知道當初王善保家的害過賈琮,不過也沒因此排斥過司棋,司棋出府,迎春還送了不少首飾衣裙。
繡橘一臉神秘的說道:“姑娘,今天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好像姓張,帶了媒人去東路院給姑娘說親呢。”
迎春聽了這話,手中棋譜一顫,臉色也有些變了。
“你又從那裡瞎打聽,東路院那邊你怎麼就知道了。”
“東路院的小蝶是我的姨表妹,我讓她幫我留意着,剛纔特地跑了告訴我的。”
迎春去年就過了及笄之年,姊妹中第一個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老太太已讓外頭留意着。
只是迎春是庶出,勳貴世家門娶正室,一般都不會選庶出的女子。
倒是神京官場一些中小京官,想巴結榮國府豪門勳貴,聽到府中及笄千金待字閨中消息,有不少人上門問親。
不過賈赦和邢夫人都是貪鄙的性子,自視國公門第高大,那裡看得上那些無權窮酸的小官。
最近已拒絕了好幾家,打定主意要把這個庶女,當成待價而沽的搖錢樹。
迎春性子內向,不像探春那樣爽利大膽,她對出嫁別家有一種難言的恐懼。
自從去年過了及笄之年,家裡就開始有議親之舉,讓她很不習慣,賈琮在家時,她心底還有些倚仗。
如今這最貼心的兄弟遠在千里之外,更讓迎春遇到這種消息,心中愈發沒着沒落。
連忙問道:“那大老爺和太太有這麼說嗎?”
繡橘咯咯一笑,她知道自己姑娘害怕出嫁,每次聽到這些事情,臉色都不好看,至於爲什麼她也不懂。
“姑娘放心,大老爺沒看上他,推說老祖宗要選配文官子,其實就是嫌棄人家官小,只是個六品武官。”
繡橘又說道:“聽說那個張指揮的公子,不會讀書,只會每日遊手好閒,走馬鬥雞,還好大老爺看不上,不然就糟糕了。”
迎春聽了繡橘這話,鬆了一口氣,轉而又眉頭微蹙,悶悶不樂。
繡橘看了迎春一眼:“姑娘不用憂心,大老爺眼界高,不會怎麼快給姑娘定親的。
要我說姑娘這麼秀氣,將來應該挑一個文官爲婿纔好,斯斯文文的,纔會待姑娘好,最好像三爺那樣有才華,長得還那麼得意。”
迎春日常對待下人寬厚,繡橘又是從小服侍的貼身丫鬟,主僕兩人說話也沒多少顧忌。
迎春微笑道:“琮弟這樣的人物,這世上可是沒有幾個。”
言語中帶着隱隱的驕傲。
繡橘自然知道姑娘最看重琮三爺,笑道:“那是自然,天底下的公子哥,那一個比得上姑娘的兄弟。”
……
東路院。
賈赦正在偏廳裡和兩房新娶的小妾吃酒,最近九邊戰事頻發,大同那邊商貨的價格,打着滾的往上漲。
前日賈赦又運了大批貨出去,估算下個月又有一筆銀子能入賬,所以今日吃酒的興致很是不錯,摟着兩個小妾好不快活。
正在得意之時,賈璉快步進入偏廳,也顧不得賈赦不悅的目光,連忙說道:
“大老爺,大同那邊的出了事情,請老爺內堂說話!”
賈赦一聽大同那邊有事,臉色一變,連忙支走了陪酒的小妾,帶着賈璉入了內堂。
賈璉急聲說道:“剛傳來的消息,九省統制顧大人在大同巡邊,抓住了大同許參將舞弊證據,如今已經下獄了。
聽說神京這邊錦衣衛,已派人過去,要押解此人回京審問,我們往大同的生意,就是這許參將牽的線。
雖然當中另有中人,可保不齊那許參將知道底細,知道和他做生意的,就是我們榮國賈家,如果是這樣,就大禍臨頭了!
兒子聽說那錦衣衛中有百樣酷刑,鐵打的都會招供的……。”
一聽這話,賈赦一下子酒都驚醒了,焦急的在廳中走來走去,臉色嚇得有些發白。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馬上派人把路上那批貨追回來,千萬不能再發送到大同。”
賈璉說道:“兒子一聽到消息就派人去追了,他們帶着貨走不快,必定能追回來的。
只是這樣還不頂事,大同離神京有十多天的路程,我們聽到的消息都是十幾天前的。
估計那個許參將早就押送離開大同,算時間都快到達神京了,萬一他要是知道底細,把我們供出來,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賈赦一聽這話,雙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當初他搭上這條賺銀子的路子,只是小打小鬧,並沒太大的風險。
後來和賈家故舊大同世襲指揮使孫家聯繫上,生意才越做越大。
孫家在大同已世襲經營數代,在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能擺平很多麻煩,根本不用賈赦操心,也從沒出過事情。
這兩年賈赦手頭銀子賺得暢快,原先心頭些許顧慮也就慢慢淡了。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突然出來一個九省統制,去了大同鎮巡邊盤查,好巧不巧,偏偏就查到了這個許參將舞弊的證據。
很可能會連帶着把他私買海鹽、茶葉、鐵器的事牽連出去。
售賣禁物謀取暴利,這種事在九邊是常有的事,神京不少貴勳背後都靠着這條路子撈銀子。
這種事情只要官不究民無告,那就是太平無事。
但只要被人抖露出來一點,就能牽連出來一大串,朝廷得知必定要嚴懲,不僅自己沒了好下場,這怕整個賈家都要……。
正當賈赦臉色慘白,六神無主之際,突然外面管家來報,說大同孫指揮家公子孫紹祖,剛剛到了神京,特地到府拜會老爺。
賈赦這個關口本已分寸大亂,那裡有心思見客,正想說自己有事不見,但聽說是大同孫指揮家,心裡一顫。
自己的事和大同孫家密切相關,雖然孫紹祖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但人家說是孫家的人,想來還是見上一面,或許能打聽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