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迎春、黛玉、探春、惜春等姊妹去梨香院看過薛姨媽,便順路去榮慶堂賈母處問安。
幾人正和老太太說閒話,外頭婆子來回話,說二太太帶夏家嬤嬤來拜見老太太。
賈母聽了有些奇怪,一時沒想到夏家嬤嬤又是哪裡的?
迎春、黛玉、惜春等姊妹自然也不知道究竟。
在坐只有探春心裡清楚,夏家嬤嬤必定是桂花夏家的。
只是探春心裡也迷惑,昨日夏家母女被太太請到東路院做客,怎麼今日太太就帶她家嬤嬤來見老太太?
俄頃,堂口門簾被打開,王夫人一臉和煦微笑,身後帶着個容貌乾淨、衣裳精緻的婆子。
她們身後還跟着五六個內院婆子和粗使丫頭,擡了三箱禮物進來,一下將榮慶堂的空地佔滿一半。
賈母見了這陣勢,一臉驚訝問道:“這是個怎麼回事?”
王夫人笑道:“好叫老太太知道,昨日我請夏家太太和小姐,到東路院做客,兩家聊得極好。
夏太太是極客套重禮之人,回去後便送了些許回禮過來,以示兩家交好,知道我們府上老太太高壽,特意也送一份來致意。”
王夫人身邊的婆子笑道:“我家太太得賈太太盛情交好,心中感激,特備薄禮回敬,知道國夫人在堂,高壽尊貴,不敢有失禮數。
這裡有兩盆上等供物盆景,五盆稀有蘭草,一尊青玉香爐、兩對茸角,一對上年份野參,送給國夫人賞玩受用,不成敬意。
我家小姐來時得府上三姑娘盛情相待,又知府上還有數位千金,皆人物出衆,甚是傾慕。
所以送了各式綢緞、汗巾、扇子、香墜等微物,給各位姑娘賞玩,來日有暇,再請姑娘們到夏家園子逛逛,兩家好常有來往。”
……
賈母倒是不在乎這些禮物,自從賈琮不斷起勢,做了東西兩府家主,賈家的風光似乎都被他佔光。
去年過年多少故舊老親上門賀歲,其實暗裡都是從衝自己那孫子去的。
自己這個超品國夫人,顯得有些日落西山,多少有些無人問津的樣子。
倒是這夏家太太知道輕重,雖然從沒見過,倒想着給自己送禮,光這點就讓賈母心中受用。
賈母對那婆子笑道:“你家太太太客套了,你回去幫我帶話,說我多謝她了。”
她讓琥珀拿了賞錢給那婆子吃酒,笑着對鴛鴦說道:“你給鳳丫頭傳話,讓她給我備一份回禮送去。”
那婆子領了賞錢,便由林之孝家的領下去歇息。
賈母也是老於世故之人,知道夏家原先和薛家在議親,據說夏家小姐樣貌很是出色……
老太太心中還想着寶玉和黛玉的事,上年曾讓賈政給林如海去信提起此事,但林如海以黛玉年幼體弱婉拒。
但賈母並沒死心,覺得林如海說的未嘗不是道理,總之外孫女養在自己身邊,也不用着急,只等黛玉過了及笄之年再議。
王夫人這當口突然和夏家熱絡起來,賈母心中有些猜測,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
賈母和王夫人說了幾句閒話,話題慢慢轉到寶玉身上。
說道:“寶玉今年四月,便到了舞象之年,你做孃的必定要操心起來,依照我的意思,他身子骨弱,萬事再長几歲才妥當。”
在座的迎春,聽到老太太突然提到寶玉,話外之意便是寶玉的親事,自己這些未出閣的姑娘,不方便在旁傾聽。
說道:“老太太,我帶着姊妹們去園子裡逛逛,就不吵着老太太和太太說話了。”
賈母正想給王夫人提醒,省得她在寶玉的親事上沒了章法,迎春等孫女兒不在場,倒是更方便說話,自然笑着答應。
迎春便帶了黛玉、探春、惜春等出了榮慶堂,只有黛玉臨走時,頗有些擔憂的回頭看了賈母一眼。
不過心中立刻想到,總之有三哥哥在,出了事情自有他來化解……。
……
王夫人自然懂得賈母話中意思,想到自己妹妹曾明言,眼下薛蟠未娶親,寶釵不好逾矩下聘。
薛夏兩家親事沒成,寶玉和寶釵的事也成不了。
且那日王夫人得知寶釵和賈琮孤室相處,寶釵還穿賈琮的披風回來,雖然並沒因此死心,但心裡有了懷疑的陰影。
總之,不管是出於那種原由,王夫人清楚寶玉和寶釵的事,怎麼也快不了。
說道:“老太太這話在理,我也是這個念頭,寶玉雖到了議親之年,但今年過去再說,倒不用太急。”
賈母問道:“最近怎麼和夏家太太走得近了?”
王夫人方纔聽賈母提到寶玉親事,還說什麼長几歲的話,原以爲賈母只是隨口而說,寶玉不適宜早娶的話頭,賈母以前就曾說過。
現下見賈母問爲何和夏家走的近,她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王夫人突然想到,從薛夏兩家議親開始,事情經歷波折,搞得府上都知夏家有位樣貌出衆的小姐,老太太必定也早有耳聞。
原來老太太以爲自己想和夏家議親……。
王夫人突然想到夏家姑娘相貌端麗,舉止裡外都是大家閨秀風範,心中也忍不住一動,但馬上被她否了念想。
這幾年她一心想着聘外甥女寶釵爲媳,這想法幾乎根深蒂固,即便有些波折,豈會輕易改變。
但王夫人又不好和賈母說起,她刻意結交夏太太,是爲女兒元春在宮中謀得聖寵。
因元春之事,那日榮慶堂中賈琮、賈政、賈母等人商議落定,爲了賈家長遠大局計算,以後不再操持此事。
要是王夫人說出夏家根底,只怕大家臉面上就難堪了,畢竟她現在做的事,已經和家族公議相駁。
說道:“只是和夏家太太聊了幾次話,彼此很是投契罷了,並無其他。”
……
賈母聽了這話,心中也鬆了口氣,王夫人畢竟是寶玉母親,金玉良緣的說法,如今還掛在那裡,再弄出個夏家就更節外生枝。
賈母說道:“眼下家裡的情形,已和以前大不一樣,二房又搬出榮國府,位份也弱了許多,我這麼大歲數,還能活過多少年。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寶玉,他以後要更穩妥些,就必得尋門有根底的親事,他在賈家才更站得住腳。”
王夫人聽了賈母這話,心中也微微警醒,想着老太太畢竟還是疼寶玉,如今二房沒落,就想到用寶玉的親事,擡升穩固二房門第。
賈母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向的心思,以往你和政兒還在榮禧堂,給寶玉找個親近的富貴千金,倒也還使得。
可眼下這種情形,給寶玉找門官宦門第的親事,可比找個富家千金更頂用些。”
她一聽賈母這話,便知老太太不中意把持,依舊一門心思撮合自己外孫女林黛玉。
王夫人知道黛玉的父親林如海,一甲探花出身,如今是正四品兩淮巡鹽御史,身上的官位前程,可比自己老爺遠大許多。
而且姑蘇林家是五代列侯世家,家世根底不比金陵四大家差多少。
原先王夫人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心氣可是傲嬌的很,自己門第高了,自然沒必要靠兒媳婦門第來擡升。
找一個薛寶釵那樣的媳婦,品貌出衆,大方守禮,又是血脈之親,才更利於自己把持家門權財,這纔是她該考量的。
可如今二房已跌落塵埃,王夫人可再沒以往的傲嬌,她不得不承認,論門第根基,薛家遠比不上林家。
寶玉如果能娶到林黛玉,而不是娶自己相中的薛寶釵,只怕對二房頂門立戶更有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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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理雖然是這個理,到了王夫人的心裡,卻完全變了味道。
當年王夫人剛嫁入賈家,只是個站規矩的兒媳婦,賈敏是榮國府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貴的國公嫡女,姑嫂之間並不和睦對付。
這種隔閡怨恨,並沒有隨賈敏的去世而消散,連帶着她對賈敏的女兒也不待見。
雖然王夫人知道賈母的打算,的確大有道理,但她一想到黛玉俏美靈秀,宛如賈敏復生一般,心裡便抑制不住的厭棄噁心。
連帶着府上那些和黛玉有相似靈秀的女子,如晴雯之俏麗剛烈,五兒之嬌美綽約,也都讓她嫌棄鄙視……。
……
賈母見二媳婦聽了自己的話,卻是默默無語,並沒有什麼表態,顯然自己屬意黛玉,而媳婦心中依然不太贊同。 這讓賈母心裡有些皺眉頭,自己這二媳婦要強、心狠,偏執又不知變通,有時候就是個榆木腦子,一根筋不知道轉彎。
二房都敗落到這個地步了,她還忘不了當年玉兒她娘那些小事。
不過孫子的親事,自有他的父親做主,自己只要抓撈兒子賈政也就是了,實在沒必要事事指望兒媳婦。
兩婆媳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場面話,便各自散了,賈母讓鴛鴦扶着入內堂歇息。
王夫人早聽說自己妹妹,因夏家謝親之事,被兒子薛蟠鬧得氣病臥牀,既入了榮國府,自然要順道去探望妹妹。
……
榮國府,梨香院。
寶釵正陪着薛姨媽說閒話,丫鬟金釧一臉笑容,進來回話:“太太,三爺剛進了內院門戶,過來探望太太了。”
寶釵聽了臉上浮現喜色,薛姨媽也笑道:“那敢情好,我也許久沒見琮哥兒了,快請進來,再上好茶來。”
賈琮被金釧引入裡屋,薛姨媽笑道:“琮哥兒倒是多日沒見了,都說你忙着下場春闈,閉門讀書,何必浪費功夫來看我。”
賈琮笑道:“其實今早就聽說姨媽身子不爽利,本要和姊妹們一起來看望,只是臨時有事給耽擱了。”
薛姨媽笑道:“不過是些小毛病,不值當的事,自己在家歪上幾天也就好了。”
她見賈琮穿身銀竹紋月白團錦圓領長袍,髮髻上戴無樑脂白玉冠,相貌俊美,風姿清朗,恍如神仙中人,當真是一等好人物。
薛姨媽想起賈琮考中解元,算起來也不是多久前的事。
那時她覺得賈琮即便才華出衆,終歸是個庶子,賈家的爵位家業都和他沒關係,將來只是個出府立戶的命數。
即便考個狀元回來,也不過是個窮翰林。
當時薛姨媽對女兒鍾情賈琮,想方設法,百般阻撓,恨不得早些將女兒嫁給寶玉,纔算真真稱了心意。
如今時間只過去一年,賈家的情形天翻地覆一般,賈琮不僅自己被封爵位,還承襲了榮國府世爵,成了賈家東西兩府的正主。
而自己一向看好的寶玉,卻變得聲名狼藉,賈家二房甚至失去嫡傳名份,被迫搬出了榮國府。
原先讓薛姨媽還看不上的賈琮,如今已變得讓薛家難以高攀……。
……
薛姨媽看一旁的女兒眉眼含笑,楚楚動人,想來是見了賈琮到來,心中很是喜悅,心中不禁有些嘆氣。
賈琮又陪薛姨媽說了不少閒話,薛姨媽見他身份愈發貴重,但是言語和煦平易,一如以前,更覺得他胸襟做派難得。
幾人閒聊一會兒家常,賈琮便要起身告辭,說道:“我看姨媽臉色還好,不過一時氣血不順,我倒聽說薛大哥的事情。
自來姻緣既是天定,也是人爲,薛大哥錯過這一樁,或許命數未到,不見得就是壞事,說不得以後有更好的良配,姨媽放寬心纔好。
去年遼東莊子上收了些上好野參,我回去讓人送些過來,讓姨媽補身順氣,總歸會有些好處。”
如今賈琮身份大不相同,在薛姨媽眼裡,連說話也變得有份量,聽他說命數未到,不見得是壞事,竟也覺得頗有道理。
雖那夏姑娘看起是個難得的,但也不是什麼天下少有,薛家家財殷實,兒子也還年輕,回頭再找更好的便是。
薛寶釵聽了賈琮說哥哥親事不成,不見得是壞事,想到夏姑娘看賈琮那炙熱曖昧的目光,更覺得這話大有道理。
薛姨媽見賈琮告辭,心中微微一動,說道:“寶丫頭,我走動不便,你替我送送琮哥兒。”
寶釵微笑道:“也好,我估摸着二姐姐她們,多半從榮慶堂回府了,我也正想去找她們說話。”
幾人剛要出門之時,鶯兒出來說道:“姑娘,雨天路不好走,好不要換上那雙新納的粗底繡鞋。”
寶釵笑道:“那裡就這麼嬌貴了,東府就這幾步路,不用這麼麻煩,你留下照顧太太,金釧跟着我就行。”
……
賈琮和寶釵走出梨香院,外頭雨勢依舊,皆各自打了雨傘,晴雯和金釧也打傘跟在後面。
兩人走在如絲如縷的水幕中,四周雨聲清潺,綿綿不斷,涼風陣陣撲面,讓人身心清爽舒暢。
寶釵看了一眼身邊身姿挺立的賈琮,心中微微有些陶然,說道:“還有月餘便是春闈之期,琮兄弟舉業精湛,必定已經成竹在胸。”
賈琮微笑道:“我自問讀書還算勤勉,想來只要下場,考得不是太過馬虎,會主考總要給鄉試主考一點臉面,怎麼也得讓我入甲吧。”
寶釵莞爾笑道:“琮兄弟太過自謙,堂堂雍州解元,才名響徹士林,又有柳宗師這樣的名師教誨。
便是狀元之名,也有折桂之資,怎麼能說只是區區入甲。”
賈琮笑道:“如果眼下還是白丁,倒是要期盼金榜高中,如今我身負爵位,還和寒門舉子同場搏名,也有些引人注目了。
我之所以下次春闈,是想在讀書舉業上有始有終,讀了怎麼多年書,總該對自己有個交代。
柳師待我恩重,我受老師多年教誨,他的入門子弟皆能名列金榜,天下皆知,總不能到我這裡,連進士都考不上,未免有辱師門。
鄉試解元或許不難,但會試卻是天下才俊雲集,藏龍臥虎,翹楚如雲。
歷來文無第一,即便是柳門弟子,也不敢輕易奢望一甲,所以能夠入甲,其實也算了結心願了。”
賈琮之所以會有這一番話,是因他如今一體雙爵,不管是聲望和名位,都達到同輩世家子弟,難以企及的高度。
這世上任何事情,烈火烹油,鮮花着錦,過猶不及。
到了他如今的處境,實在不需一甲榮光來錦上添花,只要進士登第,足夠他回報師恩,仕途從此打開通道,這便足夠了。
……
寶釵出身皇商之家,比起黛玉、探春的官宦小姐,更通曉外頭的世道人心,自然懂得他話中過猶不及的道理。
她想到寶玉和他同齡,如今還在廝混後宅,連科舉進學都不能夠,賈琮卻已在思慮,會試中第,藏巧守拙,韜光養晦……。
寶釵擡頭看了他一眼,笑道:“琮兄弟事事用心,必定能一切順遂,終得如願。”
此時,突起陣風,雨勢斜飛,一下讓人措手不及,寶釵手中雨傘,被風吹得歪倒一邊,肩頭衣裙被打溼一角。
她匆忙去扶正手中雨傘,心思岔開,不防腳下一滑,整個人向一旁倒去,忍不住發出驚呼,身後的晴雯和金釧也變了臉色。
好在賈琮常年練武,身手十分敏捷,右手飛快一撈,已緊緊摟住寶釵的細腰,微微用力,已將她拉到身前。
賈琮感到手中盈盈一握,溫軟如棉,馨香透體,觸手生暖,心神爲之一蕩。
寶釵被他危急中摟在身前,她從沒和男子如此親近過,一下子便僵在那裡,一時竟忘了掙脫,任憑他摟着自己……
……
身後的晴雯看得一陣眼暈,方纔還擔心寶姑娘摔傷,沒想到一下變成這樣,看得賈琮和寶釵的形狀,晴雯俏臉羞紅。
心中糊里糊塗想到,三爺手腳還真快,竟不知男人的頭、女人的腰,哪裡能輕易碰的……
三爺摟了寶姑娘的,也就罷了,事急從權,可不該摟住就捨不得放,真不害臊!
金釧看到這一幕,臉色也一片紅潤,突然眼睛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麼。
拉着晴雯後退幾步去,輕聲說道:“晴雯,你真沒規矩,這也是能看的,轉過身去。”
晴雯一根筋的脾氣,此時腦子有些發愣,下意識的跟着金釧轉過身去。
只是心中又覺得不對,自己兩個幹嘛要轉身,難道三爺還要抱很久嗎……。
……
此時金釧心中萌動,晴雯一肚子便扭,她們兩個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王夫人帶着彩雲站着,正往這邊看。
王夫人出了榮慶堂,本來要去梨香院看望薛姨媽,剛走到梨香院門口,無意見看到不遠處,這讓她心膽欲裂的一幕。
賈琮竟然將寶釵摟在懷中,兩人的貼身丫鬟雙雙轉身迴避,倒像是心有靈犀,放縱他們主子胡搞!
王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心中羞憤如狂,好個小畜生,竟然真被自己猜中,如此輕薄自己外甥女,當真是膽大包天。
如此青天光亮之中,竟白日宣yin,簡直不知羞恥,寶釵好好的女兒家,就這麼被他生生玩弄,還有什麼乾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