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夏站起來,她擦了擦眼淚,“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該來?”
“因爲,這裡是地獄,只有死人才可以來!”
“你說什麼,這裡是地獄?”
書惠依舊莫名其妙地回答:“我剛纔看見他了。”
“誰,你看見誰了?”
書惠往後退了幾步,突然冷笑了起來,“我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我們還說了一會兒話,他說他不怪我,從來沒有怪過我……”
“怪你什麼?書惠你到底在說什麼?”
書惠又一次忽略了蕭夏的問題,“你知道牆壁上的血跡是誰的嗎?”
蕭夏猛然想起了昨天夜裡,在牆壁上看到的那片血跡。她傻傻地問:“誰的?”
“是他的,是他的,他死了,他流了好多血……”書惠絮絮叨叨地說着,手舞足蹈,彷彿某種特殊的祭祀,又彷彿魔怔發作,片刻之後整個人行將失控。她突然抓住了蕭夏的肩膀,使勁搖晃着,語氣急迫而無助地說:“蕭夏,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蕭夏慌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書惠你怎麼了?”
書惠緊緊捏住了蕭夏的手。她的力氣很大,蕭夏感覺到疼痛,幾乎快要受不了了。她不知所措,看見書惠在劇烈地發抖,只是驚恐地往後退縮。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蕭夏想要抓住她,可是書惠已經退到了門外,突然轉身便跑。蕭夏循着腳步聲追過去,可是很快,聲音就消失了,眼前照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
“書惠!書惠!書惠……”
就在安靜而危機四伏的凌晨,蕭夏喊起了書惠的名字。
書惠失蹤了。
蕭夏慌里慌張地跑回宿舍。她語無倫次的叫嚷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室友。過了好一會兒,于娜和周曉蓉才終於聽明白:就在之前,書惠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廁所裡,繼而消失了。
或許這只是一次平常的出走,但是其中包含了太多不同尋常的因素。特別是夜裡的一幕,書惠似乎遇到了威脅。蕭夏回憶着那時的情景,不明白威脅來自哪裡,想要幫她,卻連怎麼幫都不知道。
三人徹底亂了手腳。她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用盡了所有的方式,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始終沒有書惠的半點消息。傍晚很快來臨了,她們已經沒有辦法,只得將這個消息告訴班主任。
晚上八點,王小梅撥通了教務處的電話。幾分鐘後,這個電話轉到了公安局。
那時已經下班了,馬一洛正要回家,老王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他從桌子上拿起大蓋帽,對馬一洛說:“有人舉報,2在湘江發現了一具屍體,小李你跟我到現場瞭解一下情況。”
自從報警後,三個人心中的擔子總算減輕了。她們甚至心存僥倖,期待警察將書惠完完整整地送回來。只有蕭夏依然心事重重,她無法左右可怕的預感,書惠的離去或許就是永別。
于娜和周曉蓉去聽一個教授的報告會,蕭夏沒有心思,帶着周身的疲憊回到了宿舍。她連晚飯都沒有吃,卻感覺不到飢餓,只覺得腦袋裡沉沉的,似乎裡面灌滿了水銀。
窗外的夜色漸漸濃了,路燈的光芒照出一條金色的通道。人在無聊的時候,就會出現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覺。蕭夏感覺到了飢餓,而且來勢兇猛,隨即就到了不可抗拒的地步。
她下樓,在餐廳吃了一大碗餛飩,暖暖的感覺趕走了胃裡的空虛。這時班主任王小梅打來了電話,她說想跟蕭夏瞭解一些情況。
文學教研室的辦公室裡只有王小梅一個人。因爲班裡出了事,所以她不得不在這裡等候消息。蕭夏敲敲門,徑直走了進去。在來的路上,她還擔心萬一要面對那麼多老師,該不該把那些荒唐的事情講出來。現在她完全放了心,對王小梅,她不必隱瞞什麼。
“老師,你找我?”
王小梅站起來,搬了把椅子讓她坐下,“蕭夏,我想你應該明白老師叫你來的意思吧?”
蕭夏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老師就是想多瞭解一些情況,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都怪我沒有盡到班主任的責任。”從她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虛情假意。蕭夏說:“老師,這不怪你,你把這個班級帶領得很好,大家都很敬佩你。”
“我是有責任的。”王小梅顯然沒心情與她相互奉承,“老師找你來,就是想知道書惠在出事以前,有沒有對你們說過什麼話,或是有過什麼反常的舉動。你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替你們保守秘密的。其實我也知道,你們這個年紀情感單純,容易受到各種傷害,有什麼叛逆的思想,老師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切不可因爲年輕就迷失了自己……”
蕭夏明白她的意思,說:“老師,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書惠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人,如果真有什麼事她肯定會跟我們說的。這兩年來她沒有談戀愛,成績也不錯,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平時大大咧咧的,應該沒有太大的壓力。況且,她一向都很樂觀。”
“那會是什麼原因呢,她的精神上,應該沒有問題吧?”王小梅本來無心問這樣的問題,以爲蕭夏會很堅決地否定掉。沒想到蕭夏沒說話,她居然猶豫了。這讓王小梅很快集中了注意3力,“難道,她的精神上出現過問題?”
蕭夏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王小梅迫不及待地追問:“出現過什麼問題?在什麼時候?”
蕭夏不知道如何解釋,她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反問道:“老師,你聽說過‘柯林的來信’嗎?”
王小梅盯着蕭夏,表情突然變了。她的眼睛裡有驚訝,驚訝背後分明還有一種不安。“‘柯林的來信’?我好像有點印象,不過印象不是很深刻,應該是讀博士的時候聽導師提過的。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況且,我記得導師也只是隨口一提,並沒有作具體的解釋。你怎麼突然問起它?”
蕭夏不答,“你能詳細說說嗎?”
王小梅停頓了一下,有些懷舊地講道:“記得導師說,‘柯林的來信’是文學史上的一個謎,幾百年來,從事研究它的作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不計其數,可是最終都沒有得出結果。誰也無法解釋它帶來的離奇的死亡現象。所以,很多年以後,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便越來越少,特別是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它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書惠曾向我提起過。”
王小梅神色黯然,“你是說,書惠向你提過?”
“就在幾天以前。書惠說,誰看了‘柯林的來信’,誰就會死。她說,那是一個詛咒。”
王小梅站起來,來回踱着步,“記得當年,我的導師就不讓我們研究它,可他從沒有提過‘詛咒’什麼的……再說了,詛咒本是一種迷信的說法。那不過是幾封信,所以我對它的存在一直都不相信。”
“原來‘柯林的來信’指的就是幾封信?”
“據說‘柯林’是一個法國女人,生活在距今約三百年前,”王小梅停頓了一下,“不過事實上有沒有這個人,誰也無法下定論。據說她在死後寫了七封信,寄給了她的男友,這就是所謂的‘柯林的來信’。”
蕭夏打了一個激靈,“死後寫的?那它有什麼奇怪之處嗎?”
“柯林的來信每個星期發出一封,七封信分七個星期發出。她的男友看完第七封信之後就死了,而且死因不明。”
“有人見過那七封信嗎,上面寫了什麼?”
“傳說有人見過。不過,凡是看過它的人,最後都莫名其妙地死了。所以時至今日,沒有人知道柯林到底寫了些什麼。還有人試圖通過信上的地址去尋找柯林,可是,那個地址竟然根本就不存在。”
“柯林爲什麼要寫那七封信?”
“這誰也說不清楚,就連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都有待考證。”
蕭4夏沒說話,她陷入了沉思。
王小梅將話題轉回到現實當中,她自言自語:“奇怪,書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也覺得很奇怪,那天半夜,她似乎收到了一條短信,然後就一個人去了廁所。我不放心,所以去找她。當時她的樣子特別奇怪,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她問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其中就提到了‘柯林的來信’。”
“短信?你知道是誰發的嗎?”
蕭夏搖搖頭,“我不知道,一直沒敢問她。”
過了一會兒,談話結束了,蕭夏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她似乎還想說點什麼,“老師,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就一定盡力。”
“你能幫我查一下關於柯林的資料嗎?”
王小梅不解地問:“你查這些幹什麼?”
“好奇吧,或許它能解釋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好吧。”王小梅說,“我盡力,查到後我會馬上聯繫你。”
從文學教研室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熱鬧的校園逐漸變得冷清下來。蕭夏百無聊賴地往回走,猛一擡頭,看見鄭淳站在她的面前。
蕭夏對他微笑,然後兩人走到一起。寒暄了幾句,眼看着就要分別。蕭夏見鄭淳有些拘謹,只好自己主動一些,“要不,我們一塊兒走走?”
“好啊。”鄭淳回答。
兩人走了一段路,誰都不說話。蕭夏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你可真笨。”
鄭淳不解,睜大眼睛看着她。
“我是說,你就想不起要跟我說點什麼嗎?”
鄭淳又開始不好意思了,“我正在想。”
蕭夏被他逗樂了,“呵呵,有膽量給我寫字條卻沒膽量說話?我真搞不懂你。難道你除了請我吃東西就想不起別的什麼了嗎?”
鄭淳露出了誠實的微笑,“我也不知爲什麼,一見到你就特緊張,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他的話讓蕭夏有些不好意思了。又走了一段路,她說:“你知道嗎,我一個室友突然失蹤了。”這些天,有那麼多煩心事壓着她,苦於無處發泄。她突然發現眼前就有一個不錯的傾訴對象。
“失蹤了?是誰?”
“是唐書惠,你見過的。”
“我知道,就是那個說話語速很快的女生吧?她怎麼會失蹤呢?”
蕭夏望着黑暗的夜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跟紅雨傘有關吧,也可能是因爲‘柯林的來信’。”
鄭淳沒有聽明白,“你說5什麼?”
蕭夏不想跟鄭淳細說這些,“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自從那天傍晚我闖進了圖書館,生活就好像進入了另外一條軌道。特別是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甚至,這些事已經波及了我身邊的朋友。”
鄭淳體會不到她的感受,只能說一些話來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了。你知道,人在很多時候都是庸人自擾,你只要保持一種平常的心態,一切都會過去的。”
蕭夏只想倒倒苦水,無心討論這種深刻的問題。“你不懂。”她淡淡地說,顯然已經不想再爭論下去。
“我懂!”鄭淳固執地反駁道,“女生總喜歡多愁善感,多愁善感過度就會變成胡思亂想,胡思亂想就會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
蕭夏嘆了一口氣,“只要你有過我的經歷,你就不會說這些話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常理沒辦法解釋的……我們不要再爭論這些了。”鄭淳的安慰讓她變得暴躁,“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期待和鄭淳在一起待着,待在一起時卻總是無法自控。驟然來臨的愛情讓她在詭譎紛繁的逼迫下,能有片刻的時間小憩。可是有一隻手似乎總想把她拉回旋渦當中。她覺得很累,無端地想要逃避一切,哪怕是期冀已久的愛情。
“好吧,那……再見!”鄭淳站在原地,跟她揮了揮手。
蕭夏落寞地走到宿舍樓下,看着星星點點的燈光發了一會兒呆。有人發了短信過來。
短信是鄭淳發來的,他說:蕭夏,我希望你快樂。
蕭夏哧哧地笑着,說道:“真傻!”回過去三個字:爲什麼?
鄭淳的回覆有些曖昧:因爲什麼,你心裡知道。
蕭夏盯着短短的幾個字,臉上的笑容如同早晨的苞蕾,一旦綻放就再也難以合攏。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男生的表白。儘管表白顯得簡單而隨意,可它至少傳達了某種心跡。她的心中暖意融融,感覺血液在一瞬間升高了好幾度。
她說了聲“笨蛋”就要走進大門,一個身影突然從背後閃了過去。蕭夏自然察覺到了,只是人影移動得飛快,似乎並不是用腳在走。等蕭夏回頭看時,身影已經走出去很遠。蕭夏忍不住一直朝那個方向看着,片刻後終於恍然大悟:那是書惠,真的是書惠啊!
蕭夏又驚又喜,急忙喊道:“書惠,你要去哪兒?”可是書惠像沒聽到似的,根本不理她。蕭夏暗自納悶:看她急匆匆的樣子,到底要去幹什麼?很快,她就產生了一種按捺不住的衝動。稍作遲疑,急忙跟了上去。
蕭夏一直尾隨着書惠。她企圖加快腳步,可是兩人始終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離,無論她怎麼努力就是無法接近書惠半步。
書惠的步子很急,她目不斜視,看得出此行帶着極強的目的性。蕭夏心中大惑不解,她一直在猜疑,也一直猜不出什麼。直到很久以後,她終於知道了書惠的目標:她要去的地方原來是圖書館。
蕭夏條件反射般地停住了腳。圖書館早已關門了,而這座龐大、幽暗的建築,曾經是她噩夢的開始。就在她走神的工夫,書惠已經走上了臺階,只見她繞過正門,在臺階的一側打開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門,走了進去。蕭夏吃了一驚。圖書館竟然有這麼一扇暗門!自己從前從未發現過,想來應該是供工作人員出入用的。
時間確實很晚了,路燈已經熄了一半。蕭夏一直徘徊不定,可是內心深處卻明白自己必須跟進去,她不得不去看個究竟。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快速走了上去。
她走進門後,來到了圖書館的大廳。
裡面沒有光,就連空氣似乎都被黑暗禁錮了一樣,遲緩地流動着,令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而深長。她想要藉助手機的光亮,可是剛剛把手機拿出來,就傳來了嘀的一聲。很不巧,看來手機就要沒電了。
幾秒鐘過後,蕭夏的眼睛總算適應了黑暗。她舉目四望,一旁的儲物櫃、沙發座椅,還有上方的電子顯示屏,全都現出了模糊的輪廓。她小心翼翼地來到樓梯口。
她斷定書惠上了二樓,而且十有**去了那間死過人的閱覽室。那間空曠的屋子,留給她的是可怕的記憶。可蕭夏終究還是神使鬼差般,踏着樓梯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周圍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她的腳步聲--噔,噔,噔……在黑暗的樓梯間發出刺耳的迴響。
她的腳踢到了一隻易拉罐。罐子滾下樓梯,叮叮咚咚的響聲傳來,蕭夏慌了神,險些一腳踩空。過了一會兒,她總算平定了內心的惶恐。豎起耳朵聽了聽,沒聽到任何聲響。難道剛纔的動靜沒有打擾到書惠嗎?
蕭夏不敢擡頭看,漆黑的環境讓她忍不住浮想聯翩。她默默地上了二樓,站在那裡屏氣凝神。突然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是的,一雙眼睛,一雙在黑暗中透着殺氣的眼睛。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告訴自己:沒有的!什麼都沒有!卻禁不住環顧左右,試圖找到那雙眼睛。
這是二樓中央的大廳,窗戶正對着外面的馬路。路燈還沒有完全熄滅,微弱的光線透過窗打在牆壁上。蕭夏舒了一口氣,努力摒除雜念,現在,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7可她一直站着沒動。她分明感覺,背後,有一個人影迅速閃了過去。
她嚥了一口唾沫,慢慢轉回頭,把目光投向幽暗的角落。那裡沒有任何人,只有一張愛因斯坦的畫像,一半隱藏在黑暗中,另一半被燈光照得透亮。她盯着愛因斯坦的眼睛,試圖找到剛纔的感覺。啊,沒錯,那種感覺很快就找到了。偉人的目光靈動起來,就如他本人站在蕭夏面前。整張畫像都在發生變化,因爲就在蕭夏盯着畫像眼睛的時候,頭像完全變了樣。愛因斯坦消失了,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生。此時的光線忽然暗淡下去,那半張臉上顯得更加沒有血色。不等蕭夏反應過來,女生的眼睛已經動了。她黑色的瞳仁不停地旋轉,直到溶爲烏黑的一團,繼而變成血紅,像脹破的氣球一樣突然迸裂,鮮血瞬間劃過她煞白的臉頰。蕭夏連驚訝都來不及,血液已經從畫框下面流了出來--
蕭夏幾乎崩潰了,她低着頭,朝着樓道盡頭衝過去。她知道書惠就在那裡,好友的存在將是她勇氣的全部來源。
可她剛跑了兩步,就有手機鈴聲響起。
電話是于娜打來的。蕭夏把手機死死地按在耳邊,悽悽惶惶地說:“娜娜,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