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姨母的嘴角一牽,露出了一個塵埃落定的微笑。
不等她笑容擴張到整張臉,楚凌玥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又震得她一抖。
“這裡是威遠侯府!”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定定地看着宋家姨母,針刺一般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姓楚,在這裡,誰都做不了我的主!”
幾聲叱吒在大堂裡迴盪着,嗓音清冽冷然,雖然聲響不如陸衡滔渾厚,但是氣勢上居然穩穩壓了陸衡滔一頭,一時間沒有人敢再接嘴說話,陸衡滔的臉色很差,但是居然也沉默了。
這句話雖然忤逆,但是確實也不是沒有道理。何況楚凌玥向來也不是個可以任人欺負的,在座的都清楚,如果今日她什麼也不說,任由他們左右自己的親事,這纔會讓人覺得詫異。
只是她這一反抗,雷聲大雨點兒也大,着實讓人下不來臺。
陸衡滔想了又想,臉色一陣青白,咬牙怒視着楚凌玥。
楚凌玥吼完了,氣定神閒地站着,心裡卻思緒翻涌,恨意越發上頭了。她知道這件事情必定是有那母女在背後搗鬼,這一次一次的讓她們得手,現在居然還使了個連環計……
“我竟不知在這威遠侯府,做主的已經是大小姐了?”宋家姨母還沒有領教過楚凌玥的厲害,只是在聽了她剛纔的一席話之後,心有不悅。
她也聽說了宋逸超救了楚凌玥的事情,這救人性命,以身相許有什麼不對的?楚凌玥不僅不思恩情,還口出狂言,她也是真不明白大公子看上了這丫頭的什麼。囂張跋扈,一點小姐樣子都沒有,居然還當衆吼了自己的親爹……
楚凌玥看了她一眼,沒有應嘴的打算。在她看來這婆子除了絮絮叨叨,就沒有什麼別的本事,只會耍點嘴皮子上的功夫。
“我明白大小姐您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的。”宋家姨母被她的眼神一氣,開口道:“但是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人家尚且只是滴水之恩呢,您這救命之恩要怎麼算?”
“什麼救命之恩?”楚凌玥詫異地轉頭,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看着宋家姨母。
宋家姨母氣結,說話都已經不順暢了:“你你……你居然不承認?!”
“不承認?”楚凌玥眉頭微微一皺,開口道:“不是我不承認,是根本沒有這回事,讓我怎麼認?許是宋家姨母你在哪兒聽來的坊間故事,弄岔了吧?救命之恩是何意?誰救了誰?誰又應該對誰涌泉相報?”
“你!”宋家姨母忍下了氣,勉強開口笑道:“大小姐真愛玩笑。這門親事陸老爺已經答應了,想來我是不用和你多費口舌,沒得失了身份。”
“不知道宋家姨母是不是年紀大了,竟連剛聽過的話也忘了。”楚凌玥的笑容漸漸涼了下來,嘴角依舊是撐着,嬌豔可人,但是這笑容裡的威脅和陰氣森森在這放慢了的言語中一點點滲了出來:“我說了,這門親事不作數,這裡沒人做得了我的主。”
宋家姨母手指一抖,眉間輕蹙,竟一時被她的表情嚇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轉頭看向陸衡滔,卻見陸衡滔的眼神一直盯着前方,也不看她,看樣子是要否認了。
陸衡滔心裡有氣,但是說實話如果楚凌玥真的鐵了心地不想嫁,他就算是答應也是沒有用處的。現下已經應了人家,又要反悔,還被當衆駁了面子,越想越氣。
“只聽說過兒女親事父母駁了的,什麼時候見過當兒女的駁了父母的親事?今日真是開了眼界!”宋家姨母咬着牙尖聲叫道:“還口口聲聲言辭鑿鑿地否認被救的恩情,這威遠侯府我算是見識了!你今日就算是不嫁,也難逃悠悠之口吧?”
楚凌玥明白這宋家姨母求親不成,開始要挾了。如果這事兒傳出去,是會對她的聲譽造成一定的影響的。京中人大多都是將道義二字看得較重,如果真的聽聞了她被宋逸超救了,之後還否認了這件事情……傳聞大抵要興風作浪一陣子了。
她的眉頭一蹙,隨即又鬆開了,笑意盈盈地一勾脣角。
“宋家姨母說我愛玩笑,自己才真正是個中高手。此事一無人證,二無物證,我去坊間嚷嚷着今日府上進了刺客,我捨身救了姨母你,那大家是否也不能不信了?”
宋家姨母一噎。
楚凌玥不給她反應的機會,立刻繼續開口,聲音綿軟,卻暗藏鋒刀:“我駁了這門親事,是因爲覺得威遠侯府高攀不起,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宋公子,還請宋公子不要在小女子身上花心思。還有一個,方纔姨母說這件事情傳出去,我不嫁也難逃悠悠之口,是嗎?”
宋家姨母被這麼一問,不明白楚凌玥又要設下什麼陷阱了,已經被怒火衝昏了頭,強硬着回道:“難道不是嗎?”
“那宋家姨母的意思是在要挾了?”楚凌玥開口,緩緩道:“不嫁便強娶,再不成便軟硬兼施,威脅和恩情一起胡亂說一通,這便是宋家人手段?那我今日……”她的笑容隱去,厲色乍現:“也算是見識了!”
宋家姨母一愣,暗道壞了,這麼一說的話,傳出去就真的洗不清了。她確實也是說了剛纔的話,這話她說着,知道的人是楚凌玥忘恩負義,不知道的便真的是她求親不成強娶了……
“你胡說什麼……”宋家姨母開口。
楚凌玥打斷道:“打着救人的名義,行強娶之實!公然上門要挾,皇城之下天子腳邊,還容得你這麼放肆?有沒有王法了?你有將天子恩威放在眼中嗎?”
更大的一頂帽子從天而降,牢牢地扣實在了宋家姨母的腦袋上。
宋家姨母面色一慌,往後一退,張着嘴,看着楚凌玥,不知如何迴應。
陸衡滔皺着眉頭剛想開口,楚凌玥的聲音便再一次響起了。
連續三次,沒有給任何人絲毫反抗的機會:“來人!把這個目無王法的婆子給我拖出去!此生不允許踏進威遠侯府一步!看見了,立刻給我趕出去!”
陸衡滔眉頭一豎,出聲阻止:“等等!”
“愣着幹什麼?”楚凌玥輕吒,瞪了門口不知道該聽誰的下人一眼。
下人們立刻手忙腳亂地進來了,宋家姨母氣得尖叫:“走開!都走開!”慌忙往門口移動着,不等下人們出手,她就已經移到了門口,慌慌張張出了門,一邊罵罵咧咧地,不敢相信今日的遭遇。
楚凌玥看着宋家姨母出了門,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目光裡的冷意泛起,轉身面對了陸衡滔。她知道現在纔是一場真正的戰爭。
對於這些不相關的人,她完全可以言辭厲色,不留情面,但是對於面前的這個人,卻不得不留幾分情。這對於她而言,纔是最爲困難之處。
“你……”陸衡滔氣得全身發抖,怎麼也沒有辦法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但是這事情容不得他不相信,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宋家姨母被趕出威遠侯府的事情很快便會傳遍大街小巷,到時候他出門都會成爲人人議論的對象。不僅是如此,如果真的只是被議論,那還算是小事了,更讓他怒極攻心的事情是——這等於和國舅爺劃清了界限,今後再要想和他們攀上關係,就難了。
楚凌玥無所畏懼地看着陸衡滔,陸衡滔揚手,沒有任何思索便向她揮了過來。
她立刻閃身一躲,接住了陸衡滔的手,冰涼的手指在觸到陸衡滔的手腕時,生生將那一巴掌的力道接下了,心裡也是一涼。
果然,又是下這麼的重手……
“爹,被打一次已經足夠了。”楚凌玥輕聲道。
語聲輕,但力量千斤。
陸衡滔的手也是一頓,想起了上次將她打了整夜高燒的事情,怒火不知怎地就下去了些,愧疚襲來,但只是一瞬,他又重新恢復了怒氣衝衝的樣子。
“這人是誰你知道嗎?”陸衡滔冷聲道:“宋逸超是誰你知道嗎?你得罪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得罪的是我高攀不起而爹你一心想要依附的人,僅此而已。”楚凌玥聳肩,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陸衡滔眉頭一豎:“我這是爲了誰?!我還不是爲了你……”
“的幸福?”楚凌玥接口,嘲諷十分明顯,已經藏不住了,在嘴角迸了出來:“是嗎。”
陸衡滔怒氣再一次翻涌,“你這個孽障!”
“我是孽障,我壞了爹的大好前程,我理當浸豬籠。”楚凌玥點着頭,放開了陸衡滔的手。
陸衡滔只覺得手腕處已經被那冰涼的觸感所留下的冷意包圍了,竟有些心驚。
楚凌玥看了陸衡滔一眼,開口道:“今日我做的事確實不對,但是爹你不要着了有心人的道。我先回房了,剩下的事情,爹你自己細細回想,好好品味。”她轉身,步子一踏,素色的裙襬跟着一撩,往門口移動。
陸衡滔的怒意還沒有全然消失,盯着楚凌玥的背影,胸口起伏,回想起今日發生的事情,更是氣得心口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