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貴妾將手從李紹明的手中抽回,一向愛撒嬌的臉上卻忽然轉了另一幅肅穆的神情,“王爺,妾身是戴罪之身,自知無顏再見王爺,今日出來已經是大罪,王爺雖然不怪罪妾身,可是妾身也必須服罪,請王爺懲罰妾身吧。”
李紹明卻是笑笑,“我說了你無罪,你何必如此——”
夢貴妾躲開了玄燁伸過來的手,容顏素淡如冰雪,“王爺,妾身乃是不祥之人,妾身這些日子在靜思齋待着,日夜不敢忘記當初王爺叫妾身在那裡待着的用意,靜思靜思,妾身日夜靜思,一刻不敢懈怠,正因爲這樣的清閒,妾身才得以深刻反思妾身之前種種的錯誤,妾身自知以前的種種作爲錯不可及,因此更加不敢指望王爺會原諒妾身,也不敢指望段主子會原諒妾身。”
她說到這裡便擡眼看了傾城一眼,那目光如泣如訴,若她不知道,還真的以爲夢貴妾是在懺悔過去的罪過呢。
她如此說了,傾城不能不作出高姿態,“夢貴妾莫要這樣說,過而能改之,善莫大焉,連聖人都這樣教導我們,我自然不敢不聽從聖人的教導,夢貴妾你既然知道了自己的過錯,又幽居了這樣久的日子,也夠了。”
夢貴妾還未說話,一旁的韋主子卻冷笑道:“好一個明白事理的段主子啊!如何妹妹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將喪子之痛完全忘卻了麼?難道妹妹不記得當初是誰在王爺眼前一番讒言害的妹妹的孩子沒有了麼?”
傾城蹙眉看向韋主子,微微惱怒道:“姐姐定然要在妹妹的心上撒一把鹽麼?”
“好了好了,都不要說了。”李紹明揮揮手,顯然不願意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下去。
他看了看傾城,又看了看韋主子,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夢貴妾的身上,“夢貴妾,我當初罰你幽居在靜思齋爲的是讓你常思己過,如今你既然已經思過了,難得傾城如此大度,你也不要再自苦了吧,仍然出來侍奉我的左右吧。”
李紹明如此恩典,已經算是天高地厚了,誰知夢貴妾卻跪了下來,一臉的淡薄:“王爺,妾身在靜思齋的時候時常翻閱典籍,每日都看《女則》、《女誡》,自知德行有虧,從前所做種種事情既然無法一筆勾銷,那麼妾身便發誓終生不再入內院,王爺若非要讓妾身出來也可以,那麼妾身請求王爺只將妾身當做一個宮廷女官兒。”
“女官兒?”李紹明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訝異道:“你要做什麼女官兒?”
“妾身遍閱典籍,覺得自己肚子中的墨水始終太少,而書中先賢大哲們的智慧又太深奧跟精華,妾身想成爲管理皇家書庫的女官兒,終生只跟書籍打交道,寧肯一生書香爲伴,洗滌妾身身上的罪孽!求王爺成全!”夢貴妾說完便磕頭下去,久久不肯起身。
夢貴妾這樣的不知好歹讓周圍的人全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也很出乎他人的意料之中。
半晌,李紹明凝視着夢貴妾,聲音中更是帶了幾分冷意,問道:“夢貴妾,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夢貴妾垂着頭,低聲道:“是,這是妾身的真心話。”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李紹明的聲音越發冷起來。
夢貴妾擡起頭來,一雙翦水眸清澈見底,“這是妾身的真心話,請王爺成全妾身吧!”
“哼!”李紹明並沒說什麼,只是冷哼一聲便轉身走了。
其他人慌忙跟了上去,傾城看了夢貴妾一眼,也沒說什麼,仍然跟着李紹明回到了西暖閣之中。
被打斷了許久的選秀大典繼續開始,李紹明心不在焉地坐在寶座上,看着眼前的秀女一批一批的換,眼神卻是茫然的。
傾城在一旁看在眼裡,自然明白他爲何如此,夢貴妾不過是一個廢妃,卻有勇氣拒絕在其他人看起來無比誘惑的條件,甘願去當一個無名無分的女官兒,如果她是男人,她也會疑惑。
李紹明是個男人,男人無法忍受女人對他們的拒絕,更何況李紹明還不是普通的男人,他還是王爺。
皇子的面子被人這樣毫不留情地駁斥了,李紹明恐怕已經如鯁在喉了吧!
這樣想着,傾城掃了一眼站在下面待選的秀女,她們還是那樣的年輕,明媚的臉上充滿了對於君恩的嚮往跟期待,可是無一人知道,在這繁華權力的背後,隱藏着的到底是怎麼樣可怕的東西。
潦草地結束了選秀,基本上被選上的幾個秀女都是傾城與韋主子定下來的。
李紹明的心思壓根不在這個上面,瞎子都看得出來,選秀普一結束,他已然按捺不住了
韋主子盈盈笑笑,宛如解語花一般,“瞧着外面天色黑了,想來又落雪了,王爺要不要去看看夢貴妾?她跪在雪地裡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吧?”
李紹明卻是掃了一眼牆角的大落地鍾,悶聲道:“不必了,我今日便從這些新人中選擇一個吧。”
永順立刻將選上的名牌端了過來,李紹明隨意看了幾眼,倒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那個哭得稀裡糊塗的呢?”
“哦,王爺是說寇氏吧,在地上站着呢,哭得跟小花貓似的。”韋主子眉心一跳,急忙召喚寇玉林,“寇氏,你還不快上前來。”
“是。”那寇玉林輕輕走上前來,圓圓的臉上還是一片狼狽。
韋主子見狀,親自執起了手帕,給她擦了擦臉,“瞧着小臉,小花貓似的,果然還是個孩子,喜怒都形於色,一點心事也藏不住的。”
李紹明不過瞧了她一眼,便拉住她的小手道:“你隨我來吧。”
寇玉林怯怯地看了李紹明一眼,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那大眼裡卻流露出極歡悅的樣子來。
李紹明在前面走着,寇玉林便在後面跟着去了。
屋子裡一時極安靜,待李紹明走後,韋主子這纔對司儀太監道:“帶剩下的人先下去吧,先住下吧,等明兒再慢慢分配院子吧。”
那太監悄聲道:“是,那,那寇姑娘住在哪裡呢?”
“她?”韋主子輕輕笑笑,“就先住在祥和居吧!”
然後她才叫人把小主們都帶了下去,自去安歇了,待她們都跪安了,傾城卻是輕輕走到韋主子的跟前,緩緩跪了下去。
“妹妹?你這是幹什麼?”韋主子再沒料到傾城竟然會突然向她下跪,一時之間竟然愣住了。
屋子裡的燭光極其明亮,傾城跪在地上,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地上,隨着燭光的搖曳,她的影子也慢慢晃動着,分不清到底哪個纔是。
“姐姐。”傾城對着青石板,將她之前反覆練習的話一字一句地吐出來,“妹妹在這裡給姐姐跪下了,但求姐姐慈悲,能夠原諒妹妹之前犯下的錯誤。”
“呵呵。”韋主子冷漠的笑聲在傾城頭頂響起,正所謂驕兵必敗,她不傻,自然是不會相信傾城這點小把戲的,遂聲音更加冷冽了,“怎麼妹妹有什麼錯麼?姐姐怎麼不知道?妹妹倒是說來聽聽!”
“姐姐。”傾城仰起頭來,美目中滿是哀求之色,“今日夢貴妾乍然出現,想必姐姐也瞧見了王爺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王爺他,他分明對夢貴妾還有情!今日我們一時不查,竟然被夢貴妾趁機見得了王爺!王爺今日的樣子,定然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當初夢貴妾被廢黜之後,也大都是妹妹一人的功勞,妾身與夢貴妾素來便不對付,如今她出來了,妹妹日後的日子定然難過……”
韋主子冷笑一聲,“你先前與夢貴妾一起伺候着楊主子,按說如今雖鬧僵了,但之前的情分也是在的,你去求求她罷!”
“姐姐,妹妹與夢貴妾到底鬧成了什麼樣子,想必姐姐也是曉得了,若是叫妹妹去求夢貴妾,還不如坐着等死!妹妹如今不再像往日那樣得王爺寵愛了,王爺對妹妹已然厭棄了,若妹妹再不知道好歹,夢貴妾到時候隨便一句話便能要了妹妹的腦袋!妹妹不想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所以妹妹在這裡懇求姐姐慈悲,求姐姐庇佑妹妹吧!”傾城一邊說,一邊給她磕了個頭。
夢貴妾的神色倒是有三分信了,“妹妹快別這樣胡說了,妹妹是王爺心上的第一人,主側妃,又是懷孩子的……”
她說到這裡目光不由自主的掃了一眼傾城微微隆起的小腹,傾城迅即捂住,一臉的惶恐,“姐姐,妹妹說句不應該說的話,在這寧王府內院之中,若是無人庇佑,想要生下子嗣那是千難萬難的,妹妹之前的孩子——哎,如今妹妹腹背受敵,已經力不可支,如果姐姐能庇佑妹妹,那麼妹妹願意等這個孩子降生之後送給姐姐撫養,妹妹願意一輩子不認這個孩子!”
“你說什麼?你竟然捨得?”韋主子的聲調忍不住拔高了,她一生怕是再也不能生下孩子,所以對於孩子這事也是十分看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