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對寧湛的囑咐與教誨一直進行到夜半三更之後,蕭懷素原本還着意在聽,最後實在撐不住便坐在椅子上打了個盹,等再回神時已經窩在了寧湛的懷抱裡。
靜夜清冷,寧湛橫抱着她走在遊廊上,腳步沉重,似有滿腹的心事。
月色的清輝靜靜灑下,整個武安侯府顯得一片寂靜,偶爾有巡夜的侍衛在圍牆下走過,蕭懷素只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擡頭能瞧見寧湛光潔的下頜,他的表情無比堅定,甚至還夾雜着一絲沉默的肅穆,讓蕭懷素原本想要與他嬉鬧的心情頓時化爲烏有,只伸出手來安撫地摸了摸他的下頜。
“你醒了?”
感覺到那抹溫暖,寧湛這才緩和了面色,雙手卻依然橫抱着蕭懷素,只目光柔和地看向她。
“也不知道怎麼就睡着了,公公可笑話我了?”
蕭懷素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又拍了寧湛一下示意他放下自己來,腳剛一着地卻覺着有些僵麻,又趕忙扶住了寧湛的手。
“父親倒沒說什麼。”
寧湛笑着搖頭,“倒是誇讚你真性情,也就在信任的人面前才能如此,對待外人可精明能幹得很!”
“還說沒笑話?!”
蕭懷素嗔了寧湛一眼,又咬了咬脣,片刻後才低聲道:“公公可是明日一早就走?”
“對。”
寧湛點了點頭,緩緩斂了面色,“對外,咱們就說父母一道出門遠遊,歸期未定,也免得有心人胡亂猜測。”
這樣自然是最好的,蕭懷素又道:“那你三哥和姜姨娘那邊……還有公公的那些部下,是否也要交待一番?”
“明日父親離去後我會與大家說的,至於父親的部下,他已經提前作好了安排,相信那些人也不會胡來。”
寧湛默了默,不由握緊了蕭懷素的手,苦笑道:“沒想到回了西北竟然就有這麼重的擔子要扛在身上了,原本以爲能陪你清閒一陣,眼下只怕也是不能了。”
“清閒倒是其次,只要與你在一起怎麼着都好。”蕭懷素拍了拍寧湛的手,道:“咱們回到西北原是爲了在父母跟前盡孝,如今他們卻不在這裡了……不過咱們也要盡好責任,好好守護着這個家,等着他們歸來!”
“你說得對,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寧湛重重地點了點頭,夫妻倆回去歇息了一會兒,第二日一早便召集了府中各房的主子到正廳議事。
等着寧湛與蕭懷素到正廳時,各房已然在座。
阮氏帶着一雙兒女,神情略微有些緊張忐忑,手中的帕子不由絞緊了,府裡的動靜他們母子幾個雖然不甚清楚,但大體也覺得有些不對,人的本能反應還是很準的。
姜姨娘就站在寧灃與馬晴雯身後,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只脣角閃過一抹興味的笑容,看來這是收到一點風聲了。
易姨娘與寧澤有些不知所措,見着寧湛夫妻到來立馬便起了身,“世子爺!”
七房這一動作,各房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站了起來,再怎麼說寧湛也是世子,侯府裡除了寧遠就他最大。
“大家都坐下吧,今日我有話要說。”
寧湛對寧澤點了點頭,又與蕭懷素走到了主位上,轉身理了理衣袍,緩緩坐定。
就這樣的動作便有讓人有些不滿了,寧灃首先清了清嗓子,哂笑道:“六弟,你與弟妹如今就坐在那個位置,只怕有些不妥吧?”畢竟寧遠還在呢,這當家的主子還是他老子不是?
“三哥別急,我今日要說的正是這件事情。”
寧湛倒是不慌不忙,並沒有爲寧灃這樣輕慢的語氣而動怒,要收拾他有的是機會,卻不是現在。
“世子爺,昨兒個咱們便聽到些風聲,說是夫人不在府裡了,可今兒個怎麼連侯爺也沒瞧見?”
姜姨娘又隨在寧灃之後說了話,寧遠走的秘密知道的也沒幾個,她雖然有些猜測但卻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眼下也不敢妄言。
“姜姨娘稍安勿躁,世子爺不正是要說這事嗎,你偏偏又插進話來?!”
蕭懷素淡淡地掃了姜姨娘一眼,雖則口氣很輕,卻含指責之意,這是在說姜姨娘沒有規矩,一個妾室也敢搶着說話,當她這個世子妃是擺設嗎?
被一個晚輩給訓斥了,姜姨娘偏又不能反駁,不禁臉色漲得通紅。
一旁的馬晴雯哪裡看得下去,不由冷笑一聲,“世子妃好大的威風,姨娘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問,你也不用這般氣勢逼人吧?”
“三嫂這話就說錯了,”蕭懷素牽了牽脣角,平靜地說道:“大家都想知道如今是怎麼了,世子爺也正準備給大家一個交待,偏偏三哥與姜姨娘都是這般心急,若任由這樣問來問去,那世子爺還要不要說話了?”
三房的氣焰原本就是不弱,蕭懷素知道若不在這個時候將他們打壓下去,輪到他們夫妻當家了,這些人還不知道要給他們使什麼壞呢。
“好了,三弟妹也別爭了,先聽世子爺說話!”
阮氏這個時候出來說了一句,倒是惹得馬晴雯更加不滿,若不是看寧灃給她使了個眼色,她一定還要與蕭懷素爭個輸贏,明明就是個外來戶,如今還想壓倒她了?
等着寧灃大權在握後,今後看她怎麼收拾蕭懷素。
廳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寧湛對着蕭懷素點了點頭,這才緩聲道:“姜姨娘的話其實只說對了一半,如今父親與母親的確都不在侯府,他們倆人相攜外出遊玩,走得匆忙,歸期也未定,所以父親在臨走之前暫時將府中及軍中事務託給了我們夫妻倆人。”目光一掃,見衆人表情不一,或驚訝或震驚,當然還有少許竊喜興奮的目光,他抿了抿脣又道:“所以,今後有任何事務需要回稟,家事可向世子妃稟明,若是軍務……”說着轉向了寧灃,“三哥可與我商討定奪。”
“怎麼他們都走了?”
寧灃一臉震驚地看向寧湛,眼風卻是斜斜地掃過姜姨娘暗自對她使了個眼色,之前的情報可不是這麼說的,不是隻有袁氏一人離去,再加上那個什麼風霄,這倆人走了也是好事,不然在這府裡也形同威懾。
可寧遠也走了,這算是個什麼事?
他是壓根不相信寧遠與袁氏會攜手出遊,這不過是騙騙外人的說辭罷了,休想騙倒他!
“侯爺也不在府中了?”
姜姨娘驚訝之餘又在心裡又算計開了,她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點真相的邊緣,但這事還要往深裡琢磨去。
“也沒有說具體的歸期,這……怎麼這般突然?”
易姨娘一下也失了主張,袁氏可以說是她眼下的主心骨,他們母子還要仰仗着袁氏母子呢,這人一下就沒了,她又到哪裡獻殷勤去?
“世子爺,侯爺這一走了,邊防那邊可怎麼辦,二爺還在那裡鎮守呢!”
阮氏擔憂的是寧沅,如今府裡能做主的人都不在了,那寧沅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畢竟他們夫妻也分別好長一段日子了。
“二哥那裡二嫂不用擔心,父親已經修書於他,若是你想念二哥,我也可以着人送你們過去一家團聚。”
寧湛轉向了阮氏,又見他身旁的寧乾寧雨一臉期待的模樣,想來也是對自己父親很是思念,心下也有些計較,不由看向寧灃道:“三哥,我記得年後該是你去換防二哥了,不然開春三月你便啓程吧!”
“你……憑什麼要我去?!”
寧灃聽了這話眼睛一下就瞪直了,想到那裡的艱苦條件他自然百般不願,“二哥在那裡好好的,再說了就連父親也沒讓我一定要去,由着二哥戍邊不是挺好?!”
馬晴雯也不滿地嘀咕道:“是啊,二哥在那裡不也習慣了,世子爺幹嘛非要讓我家三爺去?”
寧湛淡定地一擺手,“三哥也有家人孩子,若是你長年駐守在那裡,想來三嫂也有意見不是?”一句話便將他們夫妻倆給堵了回去,原本只是一時意起,可想來這不失爲一個遏制寧灃的好手段。
寧湛這話說得好,蕭懷素不由翹了翹脣,轉頭瞧着阮氏母子幾人也是眼中一亮,想來這亦是收服他們的好時機,不由跟着道:“我瞧着二嫂與二哥也有好些年沒團聚過了,乾哥兒與雨姐兒也該想父親了。”說罷又轉向寧湛,“這事還是應由世子爺來決斷的好!”
“不行,世子爺怎麼能隨便調動將領,即使你說侯爺囑咐了你,可咱們怎麼知道是真是假?”
姜姨娘再一次站了出來,不管寧遠是爲什麼離去,隻眼下他不在了卻是寧灃的大好機會,收攏人心招兵買馬,或許……他們的機會就在這一次了,她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寧灃遠離。
說罷還不住地對着寧灃使眼色。
寧灃會意過來也跟着道:“姨娘說得對,六弟你這樣調我去戍邊可有父親的手諭,若是不然,我可是不答應的。”
“父親既然將侯府內外的事務都交給了我們夫妻,自然一切有我說了算,你要手諭,我倒是沒有的。”寧湛說到這裡不由一頓,見姜姨娘與寧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話峰一轉,又道:“不過我卻有帥印在手,見帥印如見主帥,所有軍務調配皆聽我號令!”
寧湛沉聲一喝,又從懷中摸出了那塊軍帥的令牌示之以衆,倒是讓形勢急轉。
姜姨娘與寧灃母子大驚,寧灃更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面色瞬間變得陰沉,說出的話語似乎都帶着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父親竟然將帥印給了你?!”
他那麼多年汲汲營營卻是求而不得,沒想到寧湛這纔回了西安多久,父親竟然就將帥印託付給了他?
同樣都是兒子,怎麼倆人的待遇如此得不同?
這上天又是何等得不公?!
寧灃緊咬着牙,直到口中嚐到一點腥甜之味纔回過神來,只冷笑道:“好,好得很!”說罷驟然起身,“既然世子爺有帥印在手,軍帥之命,我寧灃自然是不敢不從,這就回去收拾了行裝,擇日啓程!”再也沒說什麼,甩袖出了正廳。
馬晴雯也是又急又怒,見着寧灃轉身離去又快步跟了上去。
姜姨娘倒還顧着一點規矩,只上前幾步強笑道:“世子爺莫怪,許是三爺他一時激動了些,待我先回去看看。”
寧湛沉默以對,蕭懷素卻是笑着點了點頭,“姨娘去吧,多勸勸三爺,要不也將三嫂一起給帶上,到底戍邊之處苦寒寂寞,他們夫妻在一處也能有個伴!”
這話將姜姨娘給噎得,只得咬碎了銀牙吞下肚,面上又謙遜了一陣,這才帶着幾分不甘地退了下去。
等着三房的人退下後,阮氏這才一臉激動地帶着一雙兒女起身給寧湛行禮,卻被蕭懷素眼尖地瞧見,趕忙上前扶住了,“二嫂這樣就見外了,再說二哥戍邊多年,咱們都感激他的辛勞,你們夫妻又不能經常團聚,孩子們也想念父親了,讓二哥回來也只是早晚的事。”
“六弟妹,還是你有心,咱們全家人都感激你!”
阮氏說着便抹起了淚,這些年她帶着一雙兒女也不容易,又想在公婆面前做出些表現,可無奈能力擺在那裡,即使她怎麼努力也得不到認同,這一度讓她心灰意冷。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沒有自己的男人在背後撐着,若是寧沅歸來,她做什麼也更有底氣不是。
“二嫂言重了,這也是世子的意思。”
蕭懷素笑了笑,讓出了身後的寧湛,怎麼說做這個決定的人也是寧湛,她不過從旁幫襯罷了,不過將寧灃派到遠地想來也是好的,以免他瞧着寧遠不在府中暗地裡生事。
邊塞之地寧沅畢竟經營多年,寧灃再去,想來也是輕易插不進手腳的,那些人又怎麼能爲他所用?
聽蕭懷素這一說,阮氏反應過來又一個勁兒地對寧湛道謝,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激動歡喜,只是從前這個念想一直壓在心裡不敢提及,如今是願望成真,也算是彌補了他們夫妻這些年的分離之苦。
“六伯母,如今有您在,我心裡都踏實多了,不像從前在家裡那般,什麼事都戰戰兢兢的。”寧雨與蕭懷素在一旁小聲說話,又附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娘可想我爹了,這下爹能回家,娘定是高興極了。”
蕭懷素笑着點頭,又撫了撫寧雨的髮鬢,“只要你與乾哥兒永遠這般聽話懂事,你娘便也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