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的心情很是低落,一方面爲寧淵傷了腿而難過,一方面又爲端儀公主而擔心,就算瞞過了這一個來月,可是將來也總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難道公主知道了不會傷心嗎?
寧淵的想法和做法她都能夠理解,這已是處處爲端儀公主設想了,這樣的好男人世人當真是沒幾個,換作是她也會感動莫名吧。
蕭懷素一轉頭便瞧見了那個原本想去給端儀公主報信的丫環,那丫環正一臉忐忑地縮在角落裡,臉上的神色也有些慌亂和猶豫,顯見得已經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蕭懷素略微一思忖後便招了她上前來說話。
“郡主有何吩咐?”
那丫環有些戰戰兢兢的,特別是跟着蕭懷素來到“歸園”見到了寧淵如今的模樣,心裡更是七上八上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明園’的丫環,叫什麼名字?”
蕭懷素着意打量了這丫環一眼,眉眼長得倒算是秀氣,只是鼻翼兩邊有些點點的雀斑,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倒是像與蕭懷秀相仿。
“回郡主的話,奴婢叫做青雀,是‘明園’的三等丫環。”
青雀不敢隱瞞蕭懷素,自然是從實道來。
“青雀……”
蕭懷素緩緩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是從何處得知駙馬受傷的消息?”
寧湛已經封鎖了消息,而她又刻意不讓這消息傳進“明園”裡,又有誰會告訴眼前這個小丫頭,着實有些可疑。
“奴婢本是出府採買些零碎東西,也是聽到街上的人在議論有人被馬給踩了,這去到一看便發現了駙馬爺與六爺,這才急急地跑回了府中……”青雀說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蕭懷素一眼,想來是懾於她的威嚴,又喏喏地低頭道:“原先稟報給公主知道,恰巧就被郡主給攔住了。”
蕭懷素這才點了點頭,沉聲道:“我估且先相信你說的話,若是有一點不盡不實,我回頭饒不得你!”
“奴婢不敢,奴婢所說句句屬實!”
青雀腿下一軟便跪在了蕭懷素跟前,“請郡主明鑑!”
“好了,如今你就在這裡侍候駙馬吧!”
蕭懷素輕飄飄地一句話便決定了青雀的命運,也是以防她回到“明園”說漏了嘴,“至於公主那邊我自會與她說道。”
“是,奴婢願意侍候駙馬。”
青雀又對蕭懷素磕了個頭,這才放下了心來,她剛纔也隨着一同進去看望過駙馬爺,也知道駙馬不願意讓端儀公主知道此事,還好自己沒有搶先去說,不然倒真是犯了錯事。
蕭懷素又讓代兒給青雀安排住處,平日裡也多留意她幾分,這才往寧湛那方而去。
寧湛已經在屋檐下站了許久,此時天已是矇矇黑了,有星子閃耀在空中,就像寶石一般迷人,可他卻全然沒心思欣賞,只負手在身後,一雙濃黑的長眉緊緊地擰了起來。
蕭懷素走了過去與寧湛一同站着,又拉出他那隻受傷的手看了看,傷口已是結了血痂,她輕輕吹了吹,才道:“回屋去我給你清洗一下再擦些傷藥。”
“不用了。”
寧湛搖了搖頭,又收回了自己的手緊握成拳,“我的傷又怎麼比得上四哥的傷?!”說罷咬緊了牙,一臉的悲憤之色。
“四哥他……”
想到寧淵黯然的神色,蕭懷素也覺得嗓子微啞,當真說不出什麼勸解的話來,這個時候又有誰能再還他一雙健康的腿呢?
蕭懷素也不想寧湛繼續難過,便轉移了話題問道:“對了,小白呢?”
“他去爲四哥煎藥了。”
寧湛搖了搖頭,又側身看向蕭懷素,雙手輕扶着她的肩膀,道:“眼下我還要出府一趟,家裡就交給你照料了。”
“你要去找王爺?”
蕭懷素已經猜出了寧湛的意圖,不由心中一緊,只攥緊了寧湛的衣袖道:“六哥,且不可衝動行事!”
“你放心,”寧湛面色稍緩,又拍了拍蕭懷素的肩頭,“總要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再說,我不會衝動行事的。”
“那就好。”
蕭懷素這才點了點頭,又聽寧湛道:“這幾日小白只怕都要在府中照顧四哥了,你也爲他安排一個住處。”
蕭懷素自然應了下來,送走了寧湛,她又回寧淵那裡看了一眼,見他喝了白太醫的藥已經入睡,便揮手招了白太醫到屋外說話。
“你的住處我就安排在這處院子裡的西廂,若是有什麼需要儘可以跟丫環說。”
蕭懷素又向裡屋望了一眼,這才小聲道:“小白,你老實告訴我,四哥這腿真的沒得醫了?”
白太醫嘆了一聲,緩緩搖頭,“駙馬兩隻小腿骨都被馬蹄都踩碎了,碎骨難接,我也只有暫時幫他穩住傷勢,若將來想要站起來,只怕不容易了。”一頓又道:“而且今晚是關鍵,我就怕他受傷後會高熱不退,熬過了今晚纔是真正無事。”
“那就有勞你了。”
蕭懷素面色凝重地點頭,也意識到白太醫不會口出虛言,骨頭都被踩碎了想要重新好起來的確是很難的,心裡不禁一陣難過,又道:“要使什麼藥你那裡沒有的儘管找我要,只要能讓四哥好一些,什麼都行!”
“我知道。”
白太醫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還要勞煩郡主與懷秀說一聲,這幾日我怕是不能過去找她了,等得空了再去探望她。”
“行,這丫頭那裡我會去說的。”
蕭懷素應了一聲,又與白太醫再囑咐了幾句,這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了自己的寢臥,這一番折騰下來她才覺得自己的肚子已是空空如也。
小菊早候在一旁了,此刻端了一碗溫熱的燕窩來擱在了蕭懷素跟前,“少奶奶先喝了燕窩墊墊底,奴婢給你煮了清湯魚片粥,還做了一盤小酥餅,你好歹也吃些。”
蕭懷素身邊幾個丫環自然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都默默地做好一切,沒有來煩擾到自己的主子,此刻聽了小菊這一說,蕭懷素便吃了些東西,不過也用到半飽便不想再進食了,揮手讓小菊撤了下去。
見天色已經不早了,蕭懷素又去淨房梳洗了一番,換了身乾淨的袍子回到屋裡等寧湛。
這一等就等到了大半夜,她只覺得迷迷糊糊地被擁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困得不想說話,只調整了一個睡姿又安心地睡了過去。
等到第二日清晨裡起牀後,蕭懷素探手一摸,才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了寧湛的身影。
代兒來服侍蕭懷素穿戴,見她一臉悶悶不樂的模樣,這才小聲道:“少奶奶也別在意,六爺今兒個走得早,特意沒讓奴婢喚您起來,就是想讓您多歇歇,免得累壞了。”
“我知道他事忙,”蕭懷素便嘆了一口氣,“如今四哥又出了這樣的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四嫂,再看着她那一雙女兒,想着四哥……我當真是笑不出來。”
恐怕最近這段日子她連“明園”也要少去了,不然自己露了馬腳反倒讓端儀公主起疑,那卻是違了他們刻意隱瞞的初衷。
日子照常地往前過着,可寧湛卻是越來越忙碌,蕭懷素也覺出了幾分不對,可問起寧湛他卻又什麼都不說,只讓她安心照顧好家裡的事務即可,這讓她心中好生鬱悶。
不過男人在外面打拼天下,她也確實幫不上什麼忙,空了也就督促一下蕭懷秀的功課,再不時地去看看寧淵的傷情,並將他的進展恢復情況告訴給寧湛知曉,也是安了他的心。
好在那一夜有白太醫守在寧淵身邊,雖然有些兇險反覆但他身體素質到底不差還是熬了過去,如今竟也與衆人說笑起來,只是在談及端儀公主時情緒有些黯然。
其實蕭懷素知道,人在最脆弱的時候就需要最親最愛的人陪伴在身邊,而這一切寧淵都是默默地忍受而過,可想而知他的心裡壓了多少重擔,但她以一個弟媳的身份也不好多說什麼,倒是常常拜託白太醫講些笑話誌異與寧淵打發時間。
就在七月底的一個上午,倒是有一位不速之客造訪了寧府。
蕭懷素原本是在端儀公主處逗着兩個孩子,公主還向她抱怨了寧淵幾句,“走得這般匆忙也不自己回來一趟,還讓六弟託人給他收拾了衣物送去,哪有那麼緊要的公務,咱們孩子還沒滿月呢,他也狠得下心離開?”
“這不也是衙門的差使緊,非要四哥跑上這一遭,”蕭懷素笑得有幾分勉強,只道:“回頭我也說說阿湛,今後這等事務千萬不要落到四哥頭上,妞妞與囡囡都那麼小,正是他該陪在身邊的時候。”
“那可不是?!”
端儀公主趕忙認同地點頭,又拉緊了蕭懷素的手拍了拍,“還是咱們女人最懂女人的心,”又瞄了一眼蕭懷素平坦的小腹,揶揄道:“弟妹也快了吧,這都成親兩年多了。”
“四嫂笑話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有些宮寒,如今白太醫開的藥還在吃着呢,怕只能明年再看了。”
蕭懷素對這個倒是不太在意,就算到明年她才十八,這個年紀懷孕生子都算早了,不過也比這個時代的人普遍要晚些了,不過對身體好她就什麼都受得,只有母體健康生下的孩子才健康不是?
端儀公主笑着說道:“那你就好生養養,等着到時候生個兒子給咱們妞妞和囡囡作陪!”
“承四嫂吉言了。”
蕭懷素笑着點頭,一轉頭便見着端儀公主的丫環跨進了門來,身後正跟着匆匆趕來的巧兒,如今的巧兒已經出嫁梳起了媳婦子的髮髻,管着“歸園”的平常事務,她的動作還是一如繼往的爽快,站定行禮後這話便一鼓腦地倒了出來,“少奶奶快回去吧,大明公主鬧上門來了。”
“姑母?”
端儀公主微微一驚,旋即沉吟地看向蕭懷素,“只怕是爲了懷秀與白太醫的親事而來吧,弟妹要不我陪你過去?”
“不用了四嫂!”
蕭懷素趕忙擺手,她怎麼敢讓端儀公主去“歸園”裡,雖然寧淵如今住在最偏的一個院子裡,但她就怕倆人碰着了,到時候有理說不清,忙按住了公主的手,“再說四嫂如今還在月子裡,這事我處理就是,不用勞煩四嫂了。”
“可是……”
端儀公主還是有些猶豫,大明公主的跋扈可是出了名的,被她這一鬧僵,萬一將蕭懷秀與白太醫的親事給攪黃了可怎麼辦?
想到大明公主素日以來那彪悍的作風,端儀公主都覺得同是身爲皇室公主她都有些羞人。
“沒有可是。”
蕭懷素起身站了起來,態度宜人地笑道:“再說我與大明公主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四嫂放心我能應付的。”
“好,”端儀公主這才點了點頭,又囑咐道:“若是真鬧僵了起來你便使人來喚我,怎麼說我與她也是姑侄,就是看在我母妃的份上,她也要給幾分顏面的。”
“那我先謝謝四嫂。”
蕭懷素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去,巧兒與石娟與端儀公主行禮告退,這才緊隨其後地出了房門。
等步出了“明園”,蕭懷素神色一黯,冷笑道:“她到是有臉到我這裡來鬧,懷秀需要她的時候這老虔婆又在哪裡?如今風流快活了便想來我這裡撒潑,可沒這個理!”
主僕幾個飛快地往“歸園”而去,又聽得蕭懷素問巧兒,“那老虔婆還沒見到懷秀吧?”
“奴婢沒讓人去稟報。”
巧兒點了點頭,恭聲道:“怕四小姐是個耳根子軟的,若是被長輩這一吼難免就服了軟,若是應下了什麼不該應的,回頭少奶奶也不好說話。”
蕭懷素腳步一頓,讚許地看了巧兒一眼,“你做得很對!”
“奴婢也是跟少奶奶學的。”巧兒笑着道:“卻是不及少奶奶十分之一。”
“你就別討巧了,待會你們看我眼色行事,若是那老虔婆敢在我這裡亂來,我絕對讓她討不了好去!”
蕭懷素面色一凜,生生地帶出了幾分煞氣。
她能容下蕭懷秀,那時因着稚子無辜,本來就是高邑縣主犯下的錯誤,蕭懷秀也沒有這個道理來承擔。
可大明公主不同,高邑縣主曾經做過的孽她都要擔上五分的責任,若是沒有她這個母親縱容,又如何能給高邑縣主恃寵而驕的資本,說到底這兩母女都是一路貨色!
巧兒與石娟對視一眼,紛紛點頭應是。
等着蕭懷素主僕到了待客的花廳時,還沒踏進門檻便聽到了裡面一陣粗聲的咆哮,“蕭懷素在哪裡?別以爲如今封了郡主便可以不將我放在眼裡了,告訴她我還是皇上御封的大明公主呢,論先後長幼也在她的前頭!竟然敢不讓懷秀來見我,她是反了天了吧?!”話音一落便伴隨着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
蕭懷素眉頭微微一皺,卻還是不動聲色地跨進了花廳,目光往地上一掃,淡聲道:“公主打碎的這套粉彩蓮花瓷器可是太后親賜,若是讓她老人家知曉只怕心中要不快了!”
“你……”
大明公主臉色一變,她本就長得肥碩豐滿,身形一動臉上的脂粉都要抖上一抖,五官擰在了一處,面相看起來更是兇狠,又加之上了年紀卻完全沒有一點慈愛之心,看着便令人生畏。
蕭懷素揮手讓丫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這纔不急不慢地坐定,“公主今日前來是客,原本安平該好生款代的,只是我卻不知有哪個客人還能厚着臉皮在主人家裡一通亂砸的,素安平不敢苟同!”
從前蕭懷素沒品沒級的自然在大明公主跟前不好說話,如今她是郡主的封號,在大明公主面前至少已經有了底氣。
“你也別拿太后來壓我!”
大明公主冷笑一聲,一拂袖袍也跟着落坐,看着蕭懷素不屑道:“別以爲如今得封郡主便能與我平起平坐,我告訴你,差得遠了!”說罷目光四處一掃,肥厚的嘴脣微微翹起,“怎麼着,如今還不敢將懷秀帶來見我了?是不是怕我這個正牌外祖母一說道,她立馬便不聽你這個姐姐的話了?”嘲諷地看了蕭懷素一眼,一頓又道:“別打着晃子說是爲了咱們懷秀好,卻硬是將她配給一個太醫,親姐姐就沒有這樣坑自己妹妹的!再說我的外孫女如何能嫁得那樣沒有家世背景的小小太醫?!當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