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懷素爲了蕭懷秀探母這事求到了懿德太后面前,太后先還是驚訝了一陣,又將她看了又看,倒是看得她有幾分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只道:“太后也別覺着我寬宏大度,縣主對我母親做的事情永遠得不到我的原諒,但懷秀她也很可憐……”說罷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坦然道:“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縣主雖然可恨,但作爲她的女兒卻是更加地無辜。”
“好孩子,哀家就知道你是個重情意的。”
懿德太后欣慰地對蕭懷素點了點頭,又對身旁的英姑吩咐道:“你拿了哀家的玉牌,陪着她們姐妹到宗人府走一趟。”
要進宗人塔也得宗人府那邊批了下來,再由他們的人帶着去探望,不然那裡戒備森嚴,可不是尋常人能夠隨意進出的。
“謝太后!”
蕭懷素對着懿德太后福身一禮,又留下了今日帶進宮的兩盒點心,還被太后打趣道:“看看,兩盒點心就將哀家給賄賂了,哀家這義母當得可真便宜!”
英姑便在一旁笑道:“太后說笑了,郡主這份孝心可是什麼都比不上的。”
蕭懷素被誇讚了一通,倒是讓她有些愧疚地紅了臉,她的起心是爲了蕭懷秀,目的卻不是那麼純粹,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可是不好。
便也沒在這裡多留,跟着英姑往宗人府而去。
蕭懷秀本就在宮門口焦急地等着,此刻見着宮裡出來人了,自然坐不住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見到蕭懷素身旁還跟着一位宮人打扮的老嬤嬤,更是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迎了過來,“三姐,太后答應了嗎?”
“太后她老人家慈悲,念在你思母心切這才網開一面,你可要在心裡銘記,一輩子感念她老人家的恩德。”蕭懷素說完又讓出了身後的英姑,與蕭懷秀道:“這是太后身旁的英姑姑,由她帶着咱們去宗人府。”
“見過英姑姑!”
蕭懷秀趕忙忍住心裡的激動,對着英姑蹲身行了一禮,“有勞您了!”話語中倒是恭敬有禮,英姑笑着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與姐妹倆一起上了馬車。
宗人府建在城東,那裡地域寬廣,背後有一片密林,而宗人塔便在密林之中,守備極其森嚴,就算拿了懿德太后的玉牌來,也要經過層層的護衛盤查才能得以進入。
英姑也就只幫着蕭懷素姐妹在宗人府支應了一聲便不再入內,由着宗人府的一名小吏領着她們進去,自個兒則是回宮去向太后覆命。
蕭懷素姐妹身後雖然還跟着石毅石娟兄妹倆,可蕭懷秀還是止不住地有些哆嗦,只緊緊地挽住了蕭懷素的胳膊,又四處看了一眼,打顫道:“三姐,這裡怎麼那麼陰森的感覺?”
此刻衆人正走在林間的青石板道上,四周是濃密的樹林,見不到一個人影,似乎連陽光都透不進來,間或有鳥兒的鳴叫聲響起,卻讓人感覺不到愉悅,反而是有種淒涼的感覺。
聽到蕭懷秀這話,在前面領路的小吏便轉過頭來回了一聲,“郡主和蕭小姐想必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裡面關着的可都是宗室裡的重犯,平日裡作威作福慣了,可如今卻只能不見天日的活着,比之地牢也絲毫不差,只是這裡的人怨氣極重,所以蕭小姐會感覺陰寒了些。”
蕭懷秀聽着便嚇得白了臉,只攥緊了蕭懷素的衣袖,“三姐,我母親她會不會……”
“宗人塔裡的犯人若是有離世的自然會向上報備,如今咱們並沒有聽到縣主有什麼不測的消息傳出,想必還是好好地活着。”
蕭懷素淡然地說道,見那小吏又徑直往裡而去,便拉着蕭懷秀跟了上去。
宗人塔與地牢囚室也是相差無幾的,只是這裡關押的犯人曾經都有過尊貴榮耀的身份,卻因爲種種過錯而失去了這一切,想必如今都是追悔莫及。
也不知道過了這麼久,高邑縣主是不是已經誠心悔過了?
蕭懷素抿着脣,看着小吏與守塔的護衛說了幾句,這纔開啓了大門,引領着他們進去。
宗人塔從外看有九層之高,內裡是盤旋往上的樓梯,每一層之間都設了幾十間囚室,黑漆漆的塔內也就只有塔身上開着的一個個一尺見方的小窗能透進點光線,越進裡處便需要點亮的火把才能照清前進的路。
塔深人少,那腳步踩在一級級石階上都似乎隱有回聲,蕭懷素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袖中的手緩緩收緊,被關在這樣的地方恐怕想要不瘋都難。
“平日裡不是都說關押人犯的地方都會有哭嚎,怎麼這裡這般安靜,什麼都聽不到?”
蕭懷秀一邊走一邊問道,她的心情也很緊張,因爲她根本想像不出關在這裡是個什麼滋味,那麼黑,那麼可怕,若是沒有人陪着她一起來,怕此刻她已經要忍不住尖叫了。
前面領路的小吏只是輕笑了一聲,頭也沒回地道:“這裡剛來的人也是要哭嚎的,可長久下去莫不是哭啞了嗓子,反正外面的人都聽不到,也沒有人會理會他們,久而久之又安靜了下來,”說罷清了清嗓子,一頓又道:“再說了這裡關押的是宗室重犯,宗人塔也不會常開,上次也就是高邑縣主被送進來時開啓了一次,也已經是好幾個月前了。”
“那他們平日裡用膳怎麼辦?”
蕭懷秀反射性地問了一句,難不成沒有人給送飯,會不會餓着冷着?
“送飯的廚子與倒夜香的都走的是塔底的小側門,平日裡也就他們進出塔裡了,不過都是些聾子啞巴,要聽什麼聽不到,也說不出來。”
小吏嘿嘿一笑,倒是讓蕭懷秀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由更加攥緊了蕭懷素的手。
好不容易爬到了第五層,走到正中的一間囚室面前,小吏這才停住了腳步,一指這間囚室道:“縣主就關在裡面,不過不能給你們開門,就在這隔着窗戶看一眼吧。”說罷便讓開了。
蕭懷秀已是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只透過那三寸見方的小窗戶向裡張望着,口中急切地呼喚道:“母親,我是懷秀啊,我來看您了!”
蕭懷素卻是退後了一步,目光在四處一掃,高邑縣主這間囚室的位置倒是正好對着塔身上開的一個窗戶,白日裡倒是能夠透進些許光線,晚上還能看到星星,倒是比其他囚室的位置好得多。
蕭懷秀叫了一陣卻是沒有人上前來,她不由心急地轉頭道:“怎麼沒有人應了呢?會不會不在了?”
“不會!”
小吏立馬斬釘截鐵地道:“縣主每天的吃食都是用盡了的,看起來胃口還是良好,怎麼可能不在?!”
“那怎麼會沒有人應我?”
蕭懷秀越來越擔憂,只一臉懇求地看向蕭懷素,“三姐……”
“石娟,你來看看有沒有人!”
蕭懷素對石娟吩咐了一句,她立馬點頭上前,袖中光芒一閃,已是多了一樣菱形的鏡物握在手中,再探進囚室裡一番查探後,這纔回了蕭懷素,“縣主正窩在門邊的牆角,她是背對着咱們的,一個人在那裡也不知道在弄些什麼!”
聽石娟這一說,蕭懷秀頓時傻眼了,只攤手道:“不可能,我叫了她那麼多聲,她怎麼會不理我呢?”
蕭懷素也覺得納悶,又看了一眼那小吏,此刻他正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連手都抄在了袖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了便讓人討厭。
蕭懷素眼神一黯,問道:“這位大哥能否爲咱們解惑?”說罷給石毅使了個眼色,石毅立時上前塞了一錠銀子進他懷中。
小吏立時便眉開眼笑,袖子一抹便將銀錠子給收好了,拱手道:“郡主有所不知,這些關在宗人塔裡的重犯們因爲受不了這種生活上的落差,又加之不見天日,長久下來不是死了,就是瘋了……只怕縣主也有些神智不清了。”
“你是說我母親瘋了?”
蕭懷秀一臉地不信,只搖着頭道:“不會的,不可能……”
“小的倒是有辦法讓縣主靠過來,就怕嚇壞了郡主與蕭小姐。”
小吏賣了個關子,蕭懷素正在思忖之時,蕭懷秀已經迫不及待地點頭,“快,將我母親喚過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說罷便要取下手腕上的絞絲金鐲給他。
小吏看了眼蕭懷素驟然變得深冷的臉色,那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只訕然地擺手道:“瞧蕭小姐說得哪裡話,郡主已經給了小的賞,再不敢多要!”這好歹是太后老人家的義女,小吏雖然平日裡慣會看碟下菜,但此刻也不敢做得太過分,推拒了蕭懷秀之後,這才從腰間取出了一個銅哨子,湊進嘴裡一吹,立時響起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
這個時候就聽到整層塔內都響起了大小不一的嚎叫聲,猶如惡鬼的厲嚎,震得蕭懷素都不禁打了個顫,便見囚室內跌跌撞撞地晃過來一個人影,髮絲覆面看不清樣貌,只是湊過來的臉上黑乎乎的一團,嘴裡好似還叼着只露着半腿的蟑螂。
蕭懷素一看便覺得噁心,胃酸直往上冒,卻硬是拿帕子捂住了,只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那小吏,“這真的是高邑縣主?”
“千真萬確,小的怎敢欺騙郡主?!”
小吏連連拍着胸脯保證道:“縣主被送來時就關在這一間的,沒有特別的事絕對不會更換囚室,這確實是縣主無疑。”
小吏話音一落,蕭懷秀已經哭喊着撲了上去,想要將手探進去,卻被小吏一把給阻止了,“蕭小姐莫要這樣做,當心縣主會咬你的!”
蕭懷秀嚇得瑟索了一下,卻還是收回了手來,兩隻眼睛都哭成了桃瓣一般,只不信地搖頭,“母親,您真的不認識我了?我是懷秀啊,我是懷秀……”
高邑縣主這才擡起了頭來,腦中像是在思索着什麼,但眼神依舊有些茫然,突然,她瞧見了蕭懷秀身後不遠處的蕭懷素,瞳孔卻是猛地一縮,厲聲喝罵道:“杜伯姝,你也來笑話我,你也敢來笑話我?!”說罷一口吐掉了嘴裡的半截蟑螂,欺身上前道:“你做人時我都不怕,現在變成鬼了我也一樣弄死你,弄死你!”說着便將手伸出了窗框那裡,張牙舞爪地向蕭懷素抓去。
蕭懷秀驚叫一聲,趕忙向後退開兩步,卻還是被高邑縣主的長指甲劃傷了脖子,只捂着傷口,一臉的不可置信。
蕭懷素本就在蕭懷秀身後,見着她退後,自然也就退了兩步,任憑高邑縣主怎麼往外抓都碰不到她分毫。
不過高邑縣主如今這份模樣也算是悽慘至極,竟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了吧?
從高高在上的縣主到如今瘋瘋顛顛的階下囚,蕭懷素想着想着不禁搖了搖頭,這便是一報還一報。
“三姐,我母親怎麼會……”
蕭懷秀一臉的傷心欲絕,她一心想要見的母親怎麼會變成了這般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連她都不認識了,還在那裡胡言亂語……
想到這裡,蕭懷秀不禁有些心虛地看了蕭懷素一眼,若是他們所說的都是真的,難不成真是她的母親害死了蕭懷素的母親?
一時之間蕭懷秀心裡浮上了百般滋味,那麼她從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麼?
那些對蕭懷素莫明其妙的恨與怨……明明該被人憎恨和厭惡的人應該是她啊!
“好了,人也見過了,咱們走吧!”
蕭懷素抿了抿脣在心裡嘆了一聲,又輕輕拍了拍蕭懷秀的肩膀,她能有的安慰只限於此,此刻對着蕭懷秀她甚至說不出更加溫情的話語,特別一旁還有個不停叫囂着有如瘋魔了一般的高邑縣主。
“咱們……就這樣走了?”
蕭懷秀囁囁了兩聲,又轉頭看了那在囚室內仍然難掩兇像與厲色的女子,實在不敢相信那是她的母親,趕忙回過了頭來閉眼不看。
“怎麼,難道你還想留下來陪她?”
蕭懷素脣角一翹,蕭懷秀立馬搖了搖頭,遲疑道:“三姐,你能不能借我兩錠銀子?”說罷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拿一雙小鹿班比的眼神看向蕭懷素。
從前在家裡蕭懷秀哪裡愁過錢花,可上京城時她卻分文未帶,母親留給她的嫁妝還在蕭家放着,她眼下當真是連使的銀子都沒有,只能用首飾打賞。
蕭懷秀對着石毅點了點頭,石毅便如同變戲法一般地又摸出了兩錠銀子遞給了蕭懷秀,蕭懷秀道了聲謝,轉頭就塞進了小吏的懷裡,“勞煩你好好照顧我母親,千萬……千萬不要冷着餓着她了……”言罷已經哽咽了起來,更不敢再看那囚室裡的人,只包着一眶熱淚沿着石梯往塔下跑了去。
蕭懷素一個眼色過去,石娟趕忙跟了上去,只留下石毅守在蕭懷素身旁。
小吏捧着手裡兩錠沉甸甸的銀子,想要收下,又不得不看了看蕭懷素的臉色,訕笑道:“這蕭小姐非要給,郡主您看……”
“你收下吧,今後對縣主……”蕭懷素擺了擺手,想要說什麼關照的話又實在說不出來,便改口道:“盡本分就行。”
小吏連聲應是,這才喜笑顏開地將銀錠子給妥當收好。
蕭懷素言罷又看了一眼已經停止吼叫的高邑縣主,只見她目光癡傻,滿臉的髒污,只依稀能見着從前的幾分模樣,不禁在心裡搖了搖頭,看來這輩子高邑縣主也算是毀了。
若是杜伯姝在天之靈真的能夠看到,是不是也覺得高邑縣主這樣活着比死來得好,至少她要活着承受這樣的懲罰,一直到她生命終結的那一天,是不是比死還要更慘?
在進入宗人塔之前,蕭懷素已經有過各種設想,她以爲看到高邑縣主悽慘的模樣心裡會覺得快意,其實不然。
她甚至忽略了高邑縣主,只留意到了蕭懷秀的痛苦與心傷。
蕭懷素邁着沉重的腳步步下了石階,也許這次是她做錯了,她不該帶一個孩子來見證她母親這般落魄而悽慘的一面,這對蕭懷秀的影響和打擊一定不小。
可如今一切都已經發生,她也沒有能力讓時光倒流,再回到這一幕沒有發生之前,日子還要繼續,也只能順其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