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宗到了大廣間,水戶的綱條已經到了,黑色的禮服,混着金線繡的楓葉疏密有致的錯落在衣服下襬上,金色的腰封,一套六件的髮飾別在頭上,不庸俗但也絕不低調。這是綱條出任水戶藩主後,吉宗第一次見她。吉宗此時才知道,權利能改變一個人的地方,遠比想象的多。初見中規中矩,二次覺得低調內斂的綱條,才當上藩主沒多久,竟然已經顯出些倨傲。雖然看上去還是客套,但看人的眼神很疏離。可能,別人看她,也有許多變化吧。
綱條像是忘了兩人之前的不愉快,微笑着和吉宗點頭致意。吉宗自然知道尾張也行刺了一次綱條,但她不知道綱條把這次行刺記在了她頭上。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吉宗也就禮貌的回禮。尾張的新番主五郎太也在,才五歲,難免好奇,東張西望的,偶爾問她身邊的人一些問題。童言智趣橫生,她身邊的人二十多歲的樣子,寵溺的看着五郎太,樣子有些憨直。
“鬆平義行的長女,繼友。”阿圓即使在吉宗身後,也能感覺到她的疑惑,及時出聲。
看兩人的互動,溫馨自然,倒不太像作假。都說孩子最不會演戲,你對她好,她就對你好。再說了,吉宗一直信奉一句話,裝一輩子,那就是真的了。阿圓見吉宗微微點頭,又湊上前,低聲道“全尾張都知道,鬆平義行不喜歡這個有些憨傻的長女,她所有的寵愛和教育,都給了她的二女兒宗春。這個繼友,在尾張,外號‘蘿蔔’,因爲脾氣好,大家都不太尊重她。”
吉宗這次沒點頭,她再打量其他人的時候,也很注意眼神和身體動作,阿圓在她身後遮着嘴偷偷笑了。
前田又是大廣間最後進來的那一位,湖綠色的加賀友禪,簇擁着奼紫嫣紅的花朵,好像春天已經徹底來臨一般,帶來了一室j□j。她好像很喜歡穿花卉圖案的服飾,吉宗暗暗猜測,此人也是個心境寬大的。前田綱紀挨個點頭,落了座。五郎太年紀小,喜歡繽紛的色彩,看着前田的禮服,眼神專注極了。前田很隨和的對着五郎太也點點頭,繼友趕緊替五郎太回禮。
“各位稍候,特使和將軍片刻即到。”島津繼豐也是一身黑色禮服,不過樣子簡單些。她進了大廣間,先和前田綱紀打了招呼,寒暄了幾句。又轉向其餘的人,一一致意。御三家的藩主換了個遍,島津繼豐都沒見過。在座的也都知道今次接待的是薩摩藩,也都客氣了幾句。這就是大名接待的好處,比內臣方便應酬,也體面。吉宗打量島津繼豐,黑色的禮服,讓本來就瘦小的人顯得隱晦,讓人看了總覺得不太舒服。
大家畢竟都是初次見面,客套話大多點到爲止。
特使和將軍都出來了,本來因爲客套有些喧鬧的場面,立時安靜了下來。島國,真的是個很講紀律的國家。吉宗見近衛熙也伴着將軍出來了,這就是御臺所的體面,也是皇室出身的便利。吉宗打量了一下樣貌姣好的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又看了看島津繼豐,心裡一時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亂糟糟的想了些什麼。
好在特使只是宣讀一下天皇對將軍的祝福,他們只是來陪聽的,沾沾喜氣。該敬獻的禮物早在三月初就先送去了平安京,今天的重頭戲,還是吃飯。
吉宗看看面前豐富得有些過分的菜色,再看看大廣間中央擺着的被花朵簇擁的一條新鮮鯛魚,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看來將軍是極不喜歡薩摩藩的,雖然生物憐愛令已解,但也沒必要每一間都搞一條這麼大的鯛魚吧?只是做得過於明顯,也不知道薩摩藩和其他外樣大名作何感想。
她轉頭看看其他人,也在打量和議論菜色,面上多少帶着些幸災樂禍。人就是這麼奇怪的生物,不會滿足於現狀,但卻在比較後更容易找到幸福感。就像現在,各家大名敬獻金估計也出了不少,但是和外樣大名這種別人家的孩子一比,心裡瞬時熨帖了不少,還生出些優越感來。吉宗能看到的,即便是大廣間之外,肯定也是譜代大名。
間部詮房也進來了,親自在將軍身側服侍。黑色的常服外面罩着白色的羽織,吉宗一直很納悶她爲什麼總喜歡內深外淺,後來才知道,是因爲間部詮房美貌,這種穿法,是一般人不敢挑戰的。不虧是歌舞伎出身,以美貌著稱。吉宗夾了筷子菜,想,將軍選中她的原因是什麼呢?就是因爲樣貌?
“這道菜昨天已經用過了,怎麼今天又見到了。”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輕聲漫語的指着眼前的一碗海草絲問道。
島津繼豐因爲負責招待,就立在大廣間,不吃,就是陪侍在側,靜候吩咐。這活最難受,別人跪着你站着,別人吃你看着,還得挑你毛病。
“回殿下,昨兒個您吃的海草絲是點的白芝麻,今兒點的是黑芝麻。”島津繼豐有備而來,不慌不忙的說。
有棲川宮正仁親王筷子一頓,確實是如此,只是,碧綠的海草絲上,點綴着白芝麻還顯得清爽美味些,今兒點了黑芝麻,單賣相來說,就比不上白芝麻。她頓時沒了胃口,又指了指旁邊的豆腐“這菜昨兒也上過了。”
“回殿下,昨兒用的是‘鄉庭鹽’今兒用的是‘赤穗鹽’。”
吉宗強忍住笑意,嚥下了嘴裡的東西,看了眼挑剔的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又看了眼恭敬有禮的島津繼豐,心裡對島津繼豐的評價倒是高了不少。她這短短的答對,倒是將了有棲川宮正仁親王的軍。一是暗示她挑剔,再就是也說明自己已經做了調整,並非糊弄。就那些貴族的味覺,吉宗一點兒也不懷疑,島津繼豐是真的如她所說的更換了調料。
更經典的是,島津繼豐說的“鄉庭鹽”和“赤穗鹽”是有典故的,什麼是鄉庭鹽?那就是高家筆頭吉良上野介家鄉產的鹽,什麼是赤穗鹽?那是赤穗藩產的鹽。赤穗藩就是在鬆之廊砍人撤藩的那個赤穗,鄉庭,就是督導赤穗接待特使,被赤穗藩藩主砍了的那個吉良上野介。爲什麼砍人?雖然衆說紛紜,但是,招待特使的苛刻肯定是一條,至少是導火索。
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暗暗吞了下唾液,美食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她如果再挑剔下去,誰知道會不會再次上演行刺事件。
島津繼豐看看對方臉色,嘴角微挑,恭敬的問“殿下可還有什麼問題?還是我命人再重新做些新的飯菜來?”
“不用,不用,這些飯菜看着就甚和口味。”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趕緊和緩了態度,甚至對着島津繼豐笑了笑,還嚐了嚐黑芝麻拌海草絲,又吃了口赤穗鹽點的豆腐“果然美味,大人辛苦啦。”
“能爲殿下服務,是我的榮幸。”島津繼豐不卑不亢的點點頭,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自此,挑剔的有棲川宮正仁親王再也沒挑剔飯菜,偶爾擡頭,必然遇到島津繼豐詢問的眼神,像是在問她有什麼不合心意的,又像警告。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趕緊低着頭看着菜吃,再也不敢輕易擡頭。
將軍見此,心裡又喜又憂。皇室特使一直是跋扈的,她也知道歷來特使都像帶着皇命似的特意刁難,總能挑出這樣那樣的毛病,幕府只能陪着小心,幾乎成了潛規則。幕府甘心麼?肯定不甘心,沒有人願意別人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可是,島津繼豐雖然震懾住了特使,但她是什麼身份?外樣大名,不是自己的孩子。將軍心裡忽上忽下,滿滿的憂鬱。
吉宗看了眼島津繼豐,心裡暗暗讚歎,覺得此人倒是值得交往。後者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見到吉宗,微微一頓,點了點頭。
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一直悶頭吃,可能覺得不太好,而且,她離將軍很近,也感受到了將軍憂鬱的注視。擡起頭,強撐起來,指指大廣間中間的鯛魚,道“還請大人爲咱們分分。”
那條鯛魚大而完整,甚至還泛着紅,哪裡是分分,就是要島津繼豐親自料理。都說武家不屑於做這些,更何況島津家史傳統家族,更是看重武士榮譽。
沒想到,島津繼豐倒也沒分辯,恭敬的應聲上前。拔出腰間的肋差,就開始處理。肋差泛着寒光,吉宗一點兒都不懷疑這刀經常喂人血,刀花俏的在島津繼豐手裡轉了個圈,像粘在她手上似的,上下翻滾,但一點兒也上不了島津繼豐。
島津繼豐瞥了眼有棲川宮正仁親王有些發白的臉色,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也就摁着魚,將肋差誇張的插|入了鯛魚的背部。刀刃完全沒入的時候,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果然野蠻,武家的人,都是不知禮儀的野蠻人。她在心裡腹誹着,打死也不承認自己是在害怕,甚至連括約肌都有些緊縮。
“咳”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輸人不輸陣,刁難道“切魚不都是從魚腹入刀麼?怎麼大人卻偏從魚背入刀?”
因爲將軍和特使是主位,島津繼豐切魚自然是對着兩人,她擡眼看看有棲川宮正仁親王,一手扶着魚,拿刀的手穩穩的貼着魚骨拉了一下,細微的響聲伴着她堅定的手法還有微寒的眼神。
挑釁的人,立時就後悔了,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讓你嘴賤,讓你問。
“殿下有所不知。”島津繼豐優雅的抽出刀子,用乾淨的白布擦拭了一下刀身,那動作溫柔的像在撫摸情人的身體。“武士切腹都是從腹部入,爲了武士的尊嚴不容挑釁,自然要從背部入刀了!”邊說,邊用拇指撥弄了一下擦乾淨的刀刃。
有棲川宮正仁親王覺得喉間一陣翻涌,吃下去的飯都要吐出來了,那條魚,她是絕對絕對不會再吃了。甚至,再在這裡坐一刻,她都難以忍受。
“我,我要去更衣。”有棲川宮正仁親王甚至顧不得向將軍多客套幾句,也懶得找藉口,提着衣服長長的下襬就衝出了大廣間。看着親王狼狽的身影,大廣間的諸位,心裡都舒坦多了。
吉宗抿嘴笑了笑,想想剛剛的事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恩恩,關於竹的問題,有些小後悔劇透或者說指引大家百度,以後不敢了。
再次重申,此文np,不過也不會見一個收一個,並非所見即所得,女主光環沒這麼彪悍。大家就容許我賣點兒關子吧。
大家留言討論很踊躍,我可歡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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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爲什麼寫別人都挺爽的,一到女主就苦b
還請大家要愛護吉宗,我是親媽,不會太壓着這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