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未央宮內殿一片沉寂,沒有人再開口說話,空氣中飄散着一絲可怕的寧靜。
綠喬在心中過濾着這一切,將周大海的話串聯起來,便已然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周大海話裡提到的那些神乎其技的東西,對別人來說可能很玄妙,但是對摘星樓的衆人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玉虛子前輩神機妙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有甚者,可窺探天機,不過是預測一場雨而已,對玉虛子來說並沒有什麼困難。那些絲綢上寫的字,遇水不化,那是因爲這些字是用特殊的藥水寫的,雨水不僅不會融化暈開,反而會更加清晰。至於那些死去的侍衛……只要武功高強,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奪人性命,有很多種方法。
所有的一切,摘星樓的人都能夠配合的很好,然後完成一整套計劃,至於這個武功高強的人……可能就是清塵本人吧,因爲整個摘星樓除了沐清塵,大概也沒有人做到這件事。
等沐清塵再次朝着她看過來的時候,綠喬已經收斂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再一次變得平靜,安靜地跪在那裡,等候沐清珏的發落。
只是她想錯了,摘星樓的衆人雖然也能做到這一切,可這一切卻不是摘星樓的人做的,畢竟摘星樓的大本營不在天星國,想要完成這樣龐大的工程還需要一定的功夫,而沐清塵也不可能這麼快從南郡趕到這裡。
做這一切的人自然是蕭逸。
蕭逸在天星國十年,十年的時間,足夠蕭逸建立一個無堅不摧且無孔不入的組織,絲毫不比摘星樓差,也比凝月國京都的輕煙翠柳要更加龐大,力量更加強大。
東來客的所有人全體出動,完成這件事情不過在頃刻間,這世界上會測算天機的不止玉虛子一個人,蕭逸的手下,正好也有這樣一個能人。
冒充所謂的老天爺,在雨中說話的,自然是蕭逸本人,也只有他內功纔有如此深厚,可以穿透重重雨簾,讓他的聲音響徹在刑場周圍的民居上空,讓更多的人聽到天神的懲罰,將這件事情傳開。
而殺了那一千名侍衛的,自然是東來客的殺手,一擊必中,一次必殺,他們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對方就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這也是爲什麼那些侍衛死的這麼不聲不響,甚至連一點端倪都不露。
“看來,朕還得感謝你做了件好事,讓朕沒有下旨斬殺樓家衆人,沒有釀成無法挽回的大錯。”良久之後,沐清珏看着綠喬,如此說着,幽幽嘆氣。
綠喬聞言,驚訝地擡頭,看着沐清珏,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不管她到底做了什麼,對他來說有沒有利,她背叛他早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即便能夠彌補什麼,也擺脫不了她的身份。
“皇上……那麼樓家衆人……”周大海見沐清珏的神色緩和下來,這才斟酌着開口問着,他可不想揹負着濫殺無辜的罪名遭天譴,畢竟方纔的驚險和九死一生還歷歷在目。
“罷了罷了……樓家,終究是殺不得,這是天意。”沐清珏嘆了口氣,說着,而後扭頭對身邊的小德子說道,“小德子,擬旨,樓家滿門忠烈,之前傳言樓惜玉通敵叛國也只是虛言,樓家衆人……無罪釋放。”
“喳,奴才這就隨周大人出宮傳旨,樓家衆人必定對皇上感恩戴德。”小德子說着,便和周大海一起向沐清珏告了退,然後離開了未央宮,去宮外傳旨了。
未央宮的內殿頓時只剩下了沐清珏和綠喬兩個人,兩人互相看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朕解釋的嗎?”沐清珏看着綠喬,問着。
“沒有。”綠喬懂沐清珏是什麼意思,可即便是這樣,她依舊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因爲……她無從解釋。
她的命運從來不由自己做主,小時候孤苦無依,在江湖中輾轉顛簸,差點沒命,是葉傾城救了她,給了她生命,也給了她安身立命的地方,讓她學習琴棋書畫,讓她和一個普通女子一樣生活着,她必須報恩。
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她會被沐清塵送到天星國,因爲那七分像葉傾城的琴技,而被沐清珏看中,就這麼被帶進宮裡,從此榮寵無雙,成爲人人羨慕嫉妒的青妃。
她更加沒有想到,自己和沐清珏之間,早已經不再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們習慣了彼此的陪伴,也習慣了彼此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更甚至是……她愛上了沐清珏,愛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儘管他敏感多疑,儘管他並沒有什麼治國之才,儘管他喜歡聽信讒言……可是他對她的好卻是真的,所以,她淪陷了,義無反顧。
已經爲樓家爭取到了時間,沐清珏放人的聖旨已下,她的身份已經暴露,對沐清塵的恩情也算是還完了,現在該還的……是眼前這個人的情。
她在做這一切事情的時候就想過,如果他怪她,要殺了她,那麼她也毫無怨言,因爲這是命中註定。
“一開始,朕明明只是把你當成葉傾城的替身而已,可是現在……真也說不清楚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了……”沐清珏說道,“罷了,看在你陪在朕身邊日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朕不殺你,從此以後,你就好好呆在你的昭陽宮,不得踏出一步。而朕……此生也不會再見你了,因爲看見你,就會想起葉傾城,想起你對朕的背叛。”
“臣妾謝皇上不殺之恩,臣妾有生之年,一定會好好呆在昭陽宮裡,爲皇上誦經祈福。”綠喬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叩謝了沐清珏的恩賜,而後緩緩起身,轉身離開。
因爲跪了太久,她的腿有些麻,走路也有些不利索,身形踉蹌,孱弱的身姿落入沐清珏的眼中,讓他有一種下牀將她摟在懷裡的衝動。
可是沐清珏忍住了,他並沒有動,看着綠喬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前,想起自己說過的話,此生不見。
宮裡一片蕭索,沐清珏對綠喬的處置傳到皇后和其他妃嬪的耳中,衆人雖然憤憤不平,可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更加沒有人敢因爲這樣就去找綠喬的麻煩,畢竟之前的喬月瑩是個前車之鑑。
沐清珏醒來以後,召見妃嬪所講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喬月瑩貶爲答應,搬到離冷宮最近的一個宮殿居住,讓她安靜地生下孩子。
與宮裡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宮外卻是一片朗朗青天。
沐清珏的聖旨一處,整個天星國京城的人都開始沸騰,不管是關心樓家的還是恨不得樓家死的人,都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天譴,而變得心有餘悸。
現在誰都知道樓家有上天庇護,即便是皇上也拿他們無可奈何,更何況是他們這些小人物?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離樓家遠遠地,越遠越好,這樣不管樓家出什麼事,都波及不到他們身上。
“郡主,恭喜你,這麼久的堅持,終於還是讓你等到了,樓家平安無事。”明月站在羅依依的身邊,如此說着。
羅依依點點頭,心中一陣感動,她看着宮裡的太監說出沐清珏的旨意,看着樓家衆人被鬆綁,看着樓家所有人臉上都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心中便一片感動。
“這就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羅依依開口道,“原本以爲是一場死局,卻沒想到,竟然這樣輕易地被解開,可是我卻連該感謝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明月只是淡笑,並沒有再說什麼,事情不是摘星樓的人做的,這一點她心裡清楚的很,所以也不會讓摘星樓的兄弟們在羅依依面前邀功,更加不會利用這個人情來要求樓家做什麼。而她所能想到的,在天星國,唯一有能力且有立場做這件事的人,便是蕭逸。
身爲摘星樓的右護法,掌管着摘星樓所有的情報來源,從沐清塵嫁入逸王府的那天開始,摘星樓便已經着手調查蕭逸的事情,所以她自然知道,蕭逸在天星國的十年,可不止是一個簡單的質子而已。
“郡主,我們回去吧,樓家現在已經沒事了,正是他們一家團圓的時候,而我……也該向公子稟告這裡事情的進展了。”明月說着,便和羅依依一起,離開了人羣,朝着摘星樓的據點走去。
“樓家沒事了,那樓大哥呢?我到現在……也沒有見到樓大哥!”走了幾步,羅依依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然後開口說着。
“樓將軍的罪名既然不成立,那麼承安帝陛下想必不會再爲難他,很快他就會被放出來的,請郡主放心。”明月安慰着說道。
“但願如此,如今宮裡我進不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羅依依說着,語氣裡盡是擔心。
明月見狀,暗自搖了搖頭,雖然羅依依不同於一般女子那樣嬌嬌弱弱,而是有着自己的思想和主見,甚至稱得上有勇有謀,可是她終究還是小女兒家心性,會擔心自己的情郎,會對她吐露心聲。
不像沐清塵,不管什麼事情,都只是憋在心裡,一個人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