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薇是個聞名全國的私生女。因爲,就在她的父親玩弄了她的母親、有了她之後,他就像是個被玷污的婦女一般去錦衣、食素食,在神廟裡足足苦修懺悔了五年。以至於五歲的葉薇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這就是她的父親。
所有人感佩於教宗的虔誠,對於信仰更加堅定。而葉薇卻是教宗曾被引誘的證明,活生生的罪證。因而,很小的時候起她就活在所有人的漠視裡,她不曾被餓死不曾被凍死,僅此而已。
然而,那有什麼關係呢?她有元儀——每一個湘國的繼承人,在年幼的時候總是會被送到神廟來,培養他們對於天神的信仰和對於未知的敬畏。
那個小小的男孩就像是天神的化身,每每見到他,葉薇都會得到發自內心的快樂。她曾經和元儀一起翻遍神廟的每一個角落,他們一起偷偷的躲在神像後面看着祭祀們祈禱,一起在池塘邊上嬉鬧,一起在神廟後山上發足奔跑,一起躺在草叢中仰望星空。
每到春天,神廟後山上都會開滿漫山遍野的白色朵兒,清甜的香時刻飄蕩在空氣裡,如同河流一般的流淌,甜蜜的就如同情人的私語。有一次,元儀在外邊跑了一天,採了一整束的送給葉薇。
他湛藍的眼睛就像是雨後的天空,明亮的叫人無法移開視線。他說:“葉薇,送給你。”
那樣簡簡單單的五個字,一句話,葉薇記了一輩子,讓她輾轉反側,寤寐思服。哪怕是死,她都不能忘卻那一刻,戰慄的幾近於死亡的歡喜。
可是,她卻清楚的知道,元儀並不愛她。孩童總是天真的殘忍,而元儀卻是殘忍的天真。他沒有愛,沒有恨,他對於世界只有征服的*。
他看待葉薇就像孩子看待自己打發時間的玩具,歡喜的時候時時拿在手裡,厭惡的時候卻棄如敝履。
所以,等到長大了一些,等到可以離開神廟了,元儀就把葉薇拋之腦後了。他的世界總是那樣的大,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和人等着他。他開始唸書識字,開始習武練箭,開始收攏臣屬。那種彷彿燃燒生命一般的刻苦和努力,讓葉薇發自內心的擔憂。葉薇悄悄地跑去找他:“你不要總是這樣勉強自己,累壞了身子就不好了。”她想起偶爾聽到教宗所說的那些話,小聲的勸了一句,“剛不可久。”
元儀卻只是笑了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湛藍的眼睛就像是水晶一樣剔透,美得如同一幅畫,他的語氣幾近於傲慢:“你懂什麼啊,葉薇?”
葉薇的確不懂,她並不明白元儀那種天生的野心和征服欲。那樣小小的少年,是湘國皇帝捧在手心的獨子,養尊處優,不曾受過半點疾苦和輕慢。可是他的心裡、他每一滴血裡卻藏着那樣黑暗的火焰,如同野火一般,帶着要燎原的灼熱和瘋狂。
他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他要所有人都跪倒在他的王座下,他要整個天下都匍匐在他的腳下。哪怕是犧牲他自己也在所不惜。
在這樣的元儀面前,葉薇只能屈服。她只能回到神廟,日以繼夜的專研醫書、學習醫術,她救了很多、很多的人,得到了許多人由衷感謝,他們忘記了葉薇的出身,一個個都說“她是美德在人間的化身”、“是天神賜下的聖女”。葉薇甚至因此被教宗點爲女祭司。
可是,她卻離元儀始終很遠很遠。那樣的距離,望着都讓人絕望。
她曾經救過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她身上流着越國和湘國兩個國家的血液,被湘人所輕賤,偏偏美得出奇。她鼓勵那女孩兒:“你身上既流着湘人的血也流着越人的血。這是一件多麼難得的事啊,如同神蹟一般。”
那個女孩兒滿心感激的看着她,她說:“您真好,我再也沒有見過比您更善良的人了。”
葉薇搖頭:“並不是這樣的。因爲我喜歡的那個人他總是不珍惜自己的身體,所以我要學着如何替人保護身體。他總是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我要替他做一些好事來祈求天神的寬容。”她輕輕地說,“所以,不必感激我。我並不是發自內心的去幫助人。”
女孩兒感嘆道:“被您喜歡着,那個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葉薇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看着眼前孩子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忍不住說了一句藏在心裡很久的心裡話:“每一日,我都恨不能再喜歡他一點,再讓他幸福一點。”
然而,再見面的時候,元儀卻已經是另一副樣子了。
湘皇陣前喪命,方從廷的大軍就像是一把銳不可當的劍架在湘國的脖頸上,使得湘國不得不屈膝認輸。沉寂了那麼多年、準備了那麼多年的教宗終於抓住了機會,在皇室威望下降的那一段時間裡,他授意宮人苛待元儀,他甚至暗示那些人“處理”掉元儀,讓他能夠找機會選一個易於控制的皇室子弟。
於是,那些人把元儀控制在停着湘皇靈柩的大殿裡,不給他吃的,不給他喝的,什麼也不給他。他們誰都不準備讓元儀活下來。
等到葉薇知道這事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她闖進殿裡,正好看見元儀抓着一隻被引到殿裡的麻雀,飲血吃肉。他抓着那隻已經死掉的麻雀,蒼白的脣角沾着血滴,鮮豔的就像是紅寶石磨成的粉末,一閃一閃。
葉薇捂着嘴哭了出來。
元儀卻笑了,他的臉色蒼白,一雙眼睛卻藍的彷彿要發出光來,就像是死而復生的厲鬼一般,他說:“善良的祭司大人,你覺得噁心?”
葉薇搖搖頭,她哭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怎麼會呢?只要他活着,她才能活着啊。所有的善良,都要在元儀面前讓路。
元儀的身體就是在那個時候徹底的壞掉的。無論葉薇偷了多少神廟裡的珍奇古藥,無論她如何的費盡苦心,他的生命始終在飛速的枯萎。然後,元儀又開始喝酒、寵愛宮人,他就那樣荒廢着自己的生命,如同窮人揮霍着他僅剩的珠寶。
然後,他像葉薇求婚。
他用後山那些白色的朵做成環,遞給葉薇:“你願意嫁給我嗎?”
葉薇看着他,點了點頭。她想說:我願意,願意的不得了。
幾乎是一剎那的功夫,她就沉浸在了元儀構建的美夢裡。夢裡,元儀那樣溫柔的看着她,他們一齊漫步在樹下,他伸手拂去她肩頭的粉色瓣,深深的看入她的眼底。
他說:“葉薇,我喜歡你。”
哪怕她明知道那是假話,那是陷阱,那是毒藥,可她還是含笑的應下了。她終於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元儀:“我也是。”
從此,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在一身。元儀就像是一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情人,他的情話每時每刻的包圍着葉薇。他抱着她一起盪漾在湘江上,念“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他在樹下偷吻她,說“低鬟蟬影動,私語口脂香”,他與她執手種下鳳凰樹,許諾“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種無法言說的喜悅讓她心甘情願的走在赴死的刑場上。
等到夢醒時分,元儀的劍就那樣乾脆利落的刺過她的身體,地上流着她的血還有他們孩子的血。她這一生都沒見過那麼多的血。
她說:“我要死了,元儀。從此以後,世上再無人能如我一般的愛你。再無人會愛你。”那麼,你可會感覺到寂寞,你可會想起我?
元儀卻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他用眼神告訴葉薇——他不需要愛。
葉薇再也沒辦法說話,她只能儘量用自己僅剩的時間再看看元儀,看看她所愛的那個人。他有鋼鐵一般的心腸,卻有世界上最俊美的容貌,最迷人的眼神。
看着他,葉薇彷彿就想起了那段最美好的時光。他們一起在神廟的後山上跑着,她落在後面,大聲的叫着元儀的名字,風裡都傳着她的聲音“元儀,元儀......”,可元儀卻越跑越遠。
她委屈的想哭,停下腳步不肯再追,可元儀卻捧着遞給她。
他說:“葉薇,送你給。”
那個時候,白雪剛剛化去,春天姍姍來遲,朵開滿山野,她的心跳的飛快,激動的戰慄着。
大約是快要死了,她的視線開始模糊,她再也看不清元儀的面容。她彷彿聞到了白雪的味道,那樣的甜、那樣的涼,漫山遍野都開着白色的朵兒,元儀的眼睛湛藍的如同雨後的天空。
葉薇模糊的和元儀說話:“我聞到白雪的香味了,神廟的要開了......”她忍下最後那一陣的疼痛,鮮血從她喉中涌出,她問他,“元儀,元儀,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束嗎?”
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束嗎?我有沒有告訴你,那一天的我真是太高興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爲什麼,寫這個的時候,還挺難過的。悲劇這種東西,唉......
然後,明天應該是崔某某的番外,請看116章。不要忘記啊,116章!!!
最後,謝謝676368的地雷,非常非常的感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