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以爲自己看錯了,盯着那張軍報看了好幾眼。
婆伽摩羅兀自拿下那張讓她矚目良久的紙,面無表情道:“你在因爲這個傷心?”
說完,自己也覺得怪怪的,人人都說梵音使者是最像他的人,怎會有心可傷呢?
梵音聽到自己的聲音問:“什麼時候的事?”
婆伽摩羅道:“昨天。”
他將所以紙扔進火爐中,語調平和像在嘮家常,“他率領三萬梵軍,意圖攻打胡部主營,被吾前線的勇士殺掉了。”
婆伽摩羅的話像敲鐘的鐘杵一般,直直地砸在梵音的心窩上,讓她眼前發白。
司徒將軍。
梵音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那時候他只是個守城的副將,爲了梵音免受前任驃騎大將軍的侵害,偷偷想要放她走。
他明知道那驃騎大將軍是什麼樣的人,一旦教他知道是他故意放走梵音,他只會死的很慘。
但他還是放她走了。
真誠地、無悔地勸說。
而實際上,梵音於他只是一個陌生人。
相處以後,梵音發現,司徒斯南其實並沒有表面上看着那麼憨厚老實,戰場上的他,勇猛善戰,比起嚴霜絲毫不差。
嚴霜永遠是最尖銳的那一個,而他則是最溫柔的那一個。用橘曦的話說,他很紳士,像鄰居家的好大哥。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好人,卻死了。
梵音明白戰場上刀劍無眼的道理,她也給自己做過心理準備,但這一天來的太快,她有些承受不住。
風雪吹進來,爐火上的火勢便弱了些。
梵音聽到婆伽摩羅說:“他是爲了你來的。他受逸興思之命,帶你回梵軍。但吾不會讓他得逞,你是胡部的人,你只能隨吾回胡部,吾會讓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癡心妄想。”
梵音的嗓子緊到發疼,她只能張開嘴呼吸,不讓婆伽摩羅看出她的痛意。
她堅定地望着司徒斯南起去的方向,忽然開口。
“婆伽摩羅,我遲早殺了你。”
“遲早。”
*
雪落到覆蓋在司徒斯南屍身上的白布的時候,嚴霜握着那把用玄金鐵餘料打造的紅纓槍,顫抖不能自已。
耳邊傳來連綿不絕的哭泣與抽噎,都在痛惜這位好將領。
如果不是因爲他,司徒斯南就不會死。
嚴霜恨不得趟在那的是自己。
因着條件有限,全軍無法縞素加身,只得頭戴白布,奏高歌,送英雄。
當滾滾硝煙衝上天的時候,大雪忽然停了。
嚴霜跪在司徒斯南的屍身前,沉聲說:“大哥,等着我。”
五個字,讓逸興思潸然淚下。
林凡的眼淚留個不停,司徒斯南的後事幾乎都是他在忙活,如今真送人走了,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逸興思折回營地。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也會忍不住。
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卻越來越遠,加快了腳步。
還有很多人在等着他,他不能倒下。
回到營帳後,逸興思意外地發現裴蘇御竟醒了。他已經昏睡了很久,久到逸興思以爲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逸興思壓抑的情緒彷彿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在破閘而出的一剎那,還是生生忍住了。
“你可算醒了。”
裴蘇御沒注意到他話語裡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慶幸,他盯着外面,聲音啞得不行。
“外面……是誰?”
銀裝素裹讓他不適,但將士們頭上的白色,更讓他窒息。
從睜眼到現在,他還沒看見梵音的身影。
逸興思給他倒了杯水,“是司徒將軍。”
裴蘇御愣了下,僵硬地轉過頭,不是她,還好,還好。但卻是司徒將軍,不好,不好。
裴蘇御接過逸興思遞來的水,卻沒來得及喝。
“阿音呢?她在哪?”
逸興思說:“婆伽摩羅的王帳。”
裴蘇御沉默一瞬,不由分說地下牀。
逸興思忽然變得激動,“你幹什麼?你做什麼去?”
裴蘇御渾身像碎了一樣,依舊強撐着推開逸興思,“我要去救她,你別攔着我。”
逸興思情緒爆發,怒吼道:“你現在這個樣子!能救誰?!你連軍營都走不出去!司徒將軍已經死了!你也跟着去死嗎!”
裴蘇御的確誰也救不了,他連提起瓊英刀的力氣都沒有。
逸興思不再壓抑着自己,神情幾乎癲狂。
“裴蘇御,你要是還想她好好地回來,你就老老實實養病,把自己養好了!只有你恢復了,我們纔有機會與婆伽摩羅一戰!否則,就是一個一個地白白去送死!白白送死!”
逸興思早該知道司徒斯南打不過婆伽摩羅,他就不應該昏了頭讓司徒斯南攻打胡軍。他明知道司徒斯南打不過,還讓他去,不就是讓他白白送死嗎?
逸興思無比後悔自己在衝動下做出的決定。
無比後悔。
最後,他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後倒去。
林凡進帳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裴蘇御拖着逸興思,踉踉蹌蹌地往牀上帶。
他自己都站不穩,搖搖晃晃地,一陣風就能給人吹散似的。
裴蘇御看見他,彷彿看到了救兵。
“你來了,快來幫我一下。”
林凡連忙過去,裴蘇御就站在一旁喘兩口氣。
林凡的眼睛哭腫了,像兩個核桃一樣,看着很可憐,就像當年春水瑤一樣。
一直以來,林凡都有些怕裴蘇御,細究起來,裡面還摻雜着愧疚。
他有些不敢看裴蘇御的眼睛,“裴將軍……逸公子他……”
“他就是太累了。熬兩碗蔘湯來。”
“好。”林凡忙不迭的去了。
回來後,親自給逸興思喂下,見他呼平穩,倒也安了心。
他看了眼因爲牀位被佔不得已坐在火爐旁的裴蘇御,輕聲道:“裴將軍,要不您去我的營帳吧,逸公子沒時候能醒呢,他已經好久沒怎麼睡過覺了。”
裴蘇御卻道不急,“你且給我講講,這幾日發生的事。”
林凡規規矩矩地細說了。
原來裴蘇御昏迷的這幾天,驃騎軍一路北上,直追胡軍。而胡軍則意外地一直追隨席軍。
席軍發現異樣,加之近來總有傳聞梵音已教婆伽摩羅俘獲,便派人暗中攔截伯喬和稻香。
幸好伯喬和稻香提前接到逸興思的消息,直派出傀儡前行,金蟬脫殼,估計不日就會與驃騎軍匯合。
裴蘇御越聽神色越凝重,問:“胡軍追隨席軍做什麼?”
林凡有些不自然道:“聽說,是爲了救主人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