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有僞蜀故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反郫縣,衆各萬餘。時明王留守成都,用計擊之,皆大破,斬二人。李勢至建康,封歸義侯。明王留三十日,自往梁州去。
--引言摘述
“稟大人,王誓和王潤在郫縣已經聯絡蜀郡豪強世族數十家,彙集了萬餘衆,正在備治刀槍鎧甲,意圖不軌,情況十分危急。”開口的是藺粲。他現在是曾華手下新二軍第一幢幢主,近幾日負責到郫縣刺探軍情,今日覺得問題嚴重,特意親自來成都稟報。
藺粲原來也是涪陵郡的豪強世家,在前蜀後主劉禪延熙十一年(公元248年),諸葛武侯在平定涪陵徐巨之亂後,將當地豪族徐藺謝範五千家遷往於蜀郡。後來徐家去了江州,範家成了道士,剩下的藺、謝兩家卻在有意無意地打壓下開始敗落了,經過百餘年,早已經沒有了以前涪陵豪族的風光,只能混個小官微吏做做。但是這兩家在成漢算不上強勢了,可經過近百年的延續繁衍,人口衆多,勢力也不可小視。
當晉軍西征,攻佔成都之後,做爲“弱勢羣體”的藺、謝兩家看到了機會,順勢而出,率先向留守成都的曾華獻誠,企圖重振世家雄風。
但是新主子曾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毫不客氣地接納了藺、謝兩家的誠意,先從兩萬餘族人中選出青壯勇武者四千餘人,和長水軍混編,一起鎮壓了幾場小的騷亂,然後藉此提拔了十幾名富有才幹的藺、謝兩族俊傑,包括藺粲在內。
藺粲是新二軍第一幢幢主,這次受曾華所派,帶着十幾個手下,跑到熟悉的郫縣去刺探情報。在桓溫領軍班師回朝之後,僞蜀故臣們開始蠢蠢欲動了。在他們看來,滅族亡家的危險已經過去,他們心裡那種忠誠之情又開始涌動,思念起以前的老主子來。而新主子又沒有給到足夠的好處,於是他們開始有了異意和異動。
最先跳出來的是僞蜀故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兩人。他們藉口到郫縣去安撫當地的豪族世家,溜出了成都。一到郫縣,做爲本地人的他們就開始呼朋喚友,把各路人馬召集在一起。敘前情,思先恩,個個都是抱頭痛哭,好像人人都是僞成漢滅亡的罪臣,然後一起歃血盟誓,定要恢復“大漢”天下。這些聚集在一起,有錢的出錢,有人的出人,很快就招募了萬餘“忠勇之士”,說白了就是些山賊家丁。不過這讓王誓和王潤兩人還是感到了腰桿子硬起來了,有了人馬,有了“民心”,光復之日指日可待了。
對於兩王的小動作,曾華早就有了察覺,但是好像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只是派藺粲去打探一下消息,然後再也沒有什麼動作了。
其實曾華很忙的,根據他和桓溫的“私下分贓協議”,這僞成漢府庫和王宮的財物和錢糧被分成四份,一份犒賞了三軍,一份由桓溫帶回江陵,一份由周撫保管,做爲治理益州的基礎,第四份多是是糧食,則被曾華拿到手,做爲進軍和經營梁州的本錢。然後大家再選選,拎了幾件合適的送到建康去獻寶。
根據曾華和桓溫戰前的“賭約”,曾華拿到首功之後,桓溫就願賭服輸,表他爲梁州刺史,授權他去經營梁州。
在攻陷成都之後,曾華在和桓溫的密談中就直接說道:“我知桓公意欲北伐久矣,我願前驅至梁州。一邊經營,一邊試探關中。一旦桓公大舉北征,收復河洛的時候,我可在西線出兵響應。東西呼應,何愁洛都河山不復?”
桓溫聽完之後,深以爲然。西征成漢,有曾華在前邊當前鋒,桓溫感覺沒費什麼事就拿下成都。以後北伐的時候,要是還有曾華的臂助,這北伐中原、收復故土的千秋功業豈不是就落在了自己的頭上了?
所以桓溫臨走前,授權給曾華,這蜀中和成都的東西,你看着挑,別客氣。
曾華當然也不客氣了。他不但把屬於自己那份錢糧財物收攏到手,而且開始打起歸攏的僞蜀軍隊的主意了。
從涪水和成都附近歸攏彙集的蜀軍有五萬多,曾華先把老弱病殘放還回家,還餘三萬多人。然後曾華先從中選出青壯精銳萬餘,分成兩撥,一撥七千餘人,撥給車胤、張渠、徐當統領,和長水軍第二幢、第三幢一千多人混編成“新四軍、新五軍、新六軍和新七軍”,一路往晉壽而去。另一撥三千人和藺、謝兩族青壯及長水軍第一幢混編成“新一軍、新二軍、新三軍”,頓時讓曾華手裡有了一支近九千人的隊伍。
剩下兩萬多人馬,周撫領了一萬多去彭模,楊謙領了數千去涪城。不過他們沒有曾華狠,曾華不但選的人最多最好,還把手裡一萬餘原蜀軍的家眷,共三萬餘,一起隨前軍往北遷,使得他們不敢輕易有二心。
聽完藺粲的稟報,看上去很忙的曾華只是點點頭,應了一聲道:“好的,你回去繼續監視這二人的動靜,每天照例或者有任何異常動靜都需稟報於我。”
說罷,轉過頭去又在看起手裡的文件來,看來曾華對於兩王的舉動,還是隻監視,卻不見行動。
藺粲點點頭,抱拳領令道:“是,大人!”但是他眼中的疑惑還是讓人看了出來,他對曾華這奇怪的舉動是萬分的不解,但是迫於曾華的身份和“威名”,卻不敢輕言相問。
旁邊“新任長水校尉參軍”毛穆之不由笑了笑,接口道:“藺幢主只管聽令就是了,軍主自有定奪和完全之策。”
藺粲不敢多言,連連稱是,躬身下去了。
看到藺粲出得門口,曾華突然轉過頭去問道:“武生兄,你怎麼看?”
這位毛穆之可是曾華費了老大的勁挖過來的。本來桓溫怎麼也不答應的,你老是這麼挖,我身邊厲害一點你都不放過,以後我還怎麼混呀!
但是曾華幾乎是聲淚俱下:“梁州懸於前線,北有僞趙雍州,東有司州,西有仇池,可以說是被團團包圍,危險萬分。而曾起兵於微賤,那及得上桓公身邊人才濟濟。如此北上,如果桓公不支持幾個俊傑能人,恐怕不但沒辦法北伐助力,就連屍骨都難保全了。”
桓溫實在被纏不過,加上又被曾華的那“北伐助力”給忽悠了,只好忍痛割愛,讓出毛穆之。毛穆之本人沒有意見,畢竟他對於曾華是頗有好感,對其也有自己的看法,而且曾華重待人才那都是大家耳聞目睹的。
不過毛穆之轉過來不可能只當一個長水校尉參軍,畢竟人家身上還世襲了一個州陵候爵。曾華已經請桓溫在報捷請賞上書中表毛穆之爲爲揚威將軍、漢中太守。
聽得曾華的問話,毛穆之含笑答道:“二王此等跳梁之蚤那裡會被軍主放在眼裡,留他們到今天只不過是軍主還想從中再撈些好處罷了。”
“武生兄知我!”曾華不由大笑起來,和聰明人說話,真是痛快。
這次曾華留守成都,可以說是卷着袖子上陣,什麼有用的就拿什麼,恨不得把整個成都都搬到漢中去。看得一同留守的周楚又氣又急,外加萬分的心痛。但是桓溫已經明裡暗裡都交代過,這成都城任由曾長水取用,所以除了跳腳和跟在後面收拾,周楚也沒有什麼其它辦法了。
“這兩個老王,就算是有異心也不用這麼着急呀!雖然桓大人已經回江陵了,但是大軍卻還沒有動,這麼急就跳出來了。如果我不利用他們好好做場戲,我怎麼對得起他們的一片苦心呢?”說罷,曾華仰首大笑起來。
看到曾華那得意的樣子,毛穆之不由宛爾搖首。他非常清楚曾華爲什麼還賴在成都,除了親自坐鎮成都,儘快把物資人員北運梁州之外,就是想看看在成都還能再撈點便宜,結果這兩王傻不拉嘰地跑來扔給曾華一個枕頭。曾華得了這個藉口,他還不把你這數十家豪族全部疏理一遍,給你搜刮一干淨。
真的要替這兩王和那些參與其中的豪族們悲嘆一聲,毛穆之心裡暗暗想道。不過悲嘆完之後,毛穆之還得給曾華幹活,現在最急迫的是把成都那些工匠們趕緊登記造冊了。這些工匠都是李勢的老爹李壽爲了大興土木從成漢各地徵集而來,後來加上李勢再接再厲,繼續更上一層樓,彙集的人數足有三千餘人,可以說全成漢像樣的工匠基本上都在這裡了,現在全便宜曾華了。
別人也許不會把這些工匠們放在心上,頂多搞點德政,把他們全部放回家去,搏得一點好名聲。畢竟在許多人眼裡,他們乾的活都是奇技淫巧,世祖武皇帝(司馬炎)就早有詔書:“奇技、異服,典禮所禁。”
但是在曾華眼裡,這些人可都是寶貝呀,科技就是第一生產力,這句話他初中時就會念了。在整理完錢糧財物以及北上前軍的家眷之後,曾華這才“漫不經心”地裝作突然記起一樣,開始整理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工匠們。
工匠有三千餘,加上他們的家眷足有一萬四千餘,而且這些工匠大部分是父子相承,一揪一長串。清理工作足足忙了近十天,這纔算整頓完畢。
但是在這段時間裡,郫縣的局勢越發地緊張起來。王誓、王潤看到成都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地越發膽大起來,開始頻頻向周圍的縣郡開始發展勢力。而附近一些觀望的豪族們看到成都似乎很膽怯,而郫縣越發的興旺,不由地開始向郫縣靠攏,一起參加大業。一時郫縣風雲際會,幡然成了“大漢”復辟根據地一般。
而曾華還是不慌不忙。前日他接到車胤的急報,說漢德(今四川劍閣北)和晉壽已經攻陷,前軍前鋒已經深入到漢中郡境,而僞成漢的漢中官員惶惶不可終日,已經無心戀戰了,看來這梁州差不多已經快落籃子裡了。
曾華聞報不由嘿嘿一笑,這梁州是自己策劃已久的,西征之前就埋下伏筆了,現在算來張壽和甘芮他們應該開始動作了,要不然漢中郡官員不會這麼快就惶惶不可終日了。
曾華馬上傳令,命令三千“新三軍”護送一萬多工匠和家眷北上樑州。工匠們這些年被李勢父子折騰地夠戧,自然逆來順受了。加上曾華上來就出手不凡,每戶工匠先來一匹絹、十石糧食做爲“安家費”,頓時讓工匠對曾華產生好感。加上曾華派人下去花言巧語,給他們在梁州許下重重諾言好處,不由地不讓他們怦然心動,也就“半推半就”地隨着新軍北遷了。
工匠們走了,錢糧財物也分批地運得差不多了,曾華舔舔舌頭,然後轉過頭開始注視郫縣了。
第三日卯時,駐紮在成都北的“新二軍”突然發生“騷亂”。新二軍是由原涪水蜀軍精銳組成,一直是兩王滲透和拉攏的重點,看來今天這些行動都收到效果了。
巳時初,全成都城的百姓都知道怎麼回事了,這個時候成都城開始四門緊閉,以藺謝兩族爲主體的“新一軍”戒備森嚴,四處巡邏,嚴密盤查路上的行人,搞得氣氛非常緊張,嚇得成都居民大白天的都緊閉大門,不敢出來。
接着成都城由周楚坐鎮,而那個在成都城裡有止小兒夜啼功效的長水校尉曾華則親自出城去安撫彈壓騷亂去了。
但是騷亂一直鬧到晚上,整個晚上北門城外火光沖天,喧鬧非凡,上千人在那裡鼓譟不已,震天響地。成都百姓們不由瑟瑟發抖,紛紛求神發願,當日成都城破沒有怎麼大亂,大家還以爲逃過一劫了,誰知今日卻遇上了亂兵,看來成都註定要被“洗禮”一次。但是有少數人卻躲在家中,聽着城裡城外的動靜,心裡卻是幸災樂禍不已。
到了黎明時分。成都北門外的騷亂突然停息了下來,成都城的戒嚴也突然取消,任由百姓自由出入。城內城外的官兵又和往常一樣,上街的上街,訓練的訓練,巡邏的巡邏,該幹嘛照樣幹嘛,好像昨天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成都百姓看到外面沒什麼動靜,開始試探性地跑出來,到街上四處走走,發現一點屁事都沒有。百姓們不由議論紛紛,有的說昨晚鬧事的“新二軍”被曾華一個人殺得血流成河,片甲不留,但是北門外的軍營依然炊煙繚繚,人聲徐徐,不像被血洗了;有的說昨天鬧事的“新二軍”被曾華單刀赴會給嚇住了,個個俯首認罪,而長水校尉大人不願把事鬧大,也就赦免了他們,大家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這種說法流傳最廣,但是沒有得到“官方確認”,而且不管是城內的“新一軍”還是城外的“新二軍”在昨天騷亂之後突然好像換了一撥人一樣,成都百姓發現許多相熟的人都找不到了,找到來了也沒人理。也許是全軍戒嚴了,所以也沒有辦法從晉軍內部驗證了。
成都百姓們在疑惑中開始慢慢恢復正常生活。但是到了午時,他們正常的生活又被打破了,一匹快馬從西邊急馳進城,一邊跑一邊大叫:“郫縣大捷!長水校尉率新二軍夜襲郫縣,大破逆軍!”
成都百姓們不由都嚇蒙了,紛紛追着快馬後面跑,一直跑到鎮守成都的周楚駐地門口。
不一會,一份大大的捷報被帖在門口的告示欄裡,成都百姓紛紛涌上前,而前面打頭的卻是幾名書生模樣的人,其中一人開始搖頭晃腦的念起來。
“昨日巳時,長水校尉親率新二軍,西奔七十里,於寅時至郫縣城下,假裝江原逆軍,詐開南門,一舉攻之。逆軍不防,被一舉攻破,俘一萬二千。逆首王誓、王潤以下一百二十一人盡數被縛。”
聽到這裡,許多聰明的人開始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昨天早上北門外“新二軍”的騷亂是一場騙局,人家的家眷都被送到北邊去了,捏在人家手心裡,你再鼓動人家也不會輕易出手。加上這軍隊編制裡面,原長水軍士多爲士官、軍官,組成了整個基層,而原涪水精銳和藺、謝兩族青壯混編在一起,誰也不知道旁邊戰友的底細,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家告密了,誰敢有異心和異動?
這樣嚴密控制下的新軍怎麼可能被你滲透煽動?偏偏有人一廂情願,看到新二軍鬧起來了,以爲陰謀得逞,忙不迭地跑去郫縣告密。
那位曾校尉等你報信的人出去的差不多了,然後藉口戒嚴,緊閉大門,封鎖所有的道路和消息,最後悄悄地率領新二軍一路狂奔,半天半夜來到郫縣城下。而兩王以爲自己計策得逞,正得意着呢!卻不知晉軍由在郫城下蹲了N多天、熟悉的不得了的藺粲帶領,冒充江原逆軍趕來會合,輕易就打開南門,然後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郫縣城裡的那些“義軍”都是些什麼人,大家都心裡明白。新二軍骨幹都是原蜀軍精銳中的精銳,又被曾華用長水軍制操練了月餘,更是“神勇無比”,殺一萬餘“蟊賊”還不是花生米一碟。
明白這些,告示前的許多人的心情都不一樣,臉色也各有異色。
過了幾天,一百多逆首和他們數百親信黨羽被押到成都。這次曾校尉又讓成都百姓大開眼界。
曾華一聲令下,這數百人被一字排開,在數萬百姓的圍觀下,被由藺、謝兩族組成的“新一軍”軍士們吊在木杆上。數百具屍體在萬目注視下凌空飄蕩着,帶給成都百姓的衝擊是十分深刻的。
曾華卻在冷冷的早春寒風中對着成都百姓說道:“朝廷法制一向是罪必懲,功必賞。今天,”曾華指着旁邊的屍體繼續說道,“這百餘豪族世家,不思皇恩和朝廷體恤,卻一意謀逆,作亂地方。你們想想,這打起來的話,最後被禍害還不是你們百姓?如此逆臣,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體現朝廷法度!”
兩句“不殺不足以”頓時讓數萬百姓感到一陣冷冷的寒意,看來那些先前逃回來的蜀軍軍士說的沒錯,這曾校尉殺起人真是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曾華接着又說道:“而藺、謝兩家,順應天意民心,輔助朝廷平叛,我已經上表朝廷,要求封賞他們。”
於是曾華的名聲更盛,也讓藺、謝兩族名聲大振。
接下來的幾日,新一軍和新二軍輪流出動,將上百謀逆的豪族世家家產查抄,發配其家人,盡收其部曲。
三月底,曾華終於心滿意足地和毛穆之拔軍北上,隊伍裡又多了三萬餘人,除了無可奈何跟在後面北遷的藺、謝兩家之外,還有一萬餘原百餘豪強世家的部曲,這些原來是奴隸的部衆,也沒有什麼大的波動,就好像換了主人一樣,以他們以前所受的待遇,很難讓他們對原主人有什麼忠誠。除此之外,還有數百人是曾華從成都附近強徵的醫生和他們的家眷,在隊伍中就更顯現不出來了。
周楚站在成都北門,看着遠去的曾華,再回過頭來看看成都城,感覺這天好像高了三尺,不由地感到一陣頭昏目眩。沒過幾日,交待幾句,就把成都交給美滋滋來交接的蜀郡太守顧泰,趕緊拍拍屁股,自去彭模跟他老爹會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