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到洛陽,需要繞過嵩山和陽城山,這些都是伏牛曾華一行從山腳走過,發現裡面山高林密,鳥鳴獸吼,不絕於耳。而現在正是秋獵時節,時不時的可以看到或騎着馬或步行的附近百姓,結伴往山中走去。
看到護送曾華的隊伍,於是便遠遠地站在一邊,下馬肅立,不敢造次。而這些百姓身上帶有刀弓,也成了侍衛軍士們重點注視的對象。在上千雙虎目的注視下,這些百姓想不肅立都不可能。
還有許多百姓已經從山中滿載而歸,鞍前馬後的放着不少的野物。曾聞看着那些獵物,聞着空氣中飄過來的淡淡血腥味,不由地興奮起來。
“父親大人,我們不如在山下紮營,或者去延壽城中,休息幾日也好。”曾聞轉過來對曾華懇求道,而旁邊的車苗雖然沒有幫腔,但也是一臉的期待。
曾華知道曾聞和車苗都是狂熱的狩獵愛好者,他們倆的“零花錢”都花在去養獵犬去了,一有假期都是直奔長安附近的上林苑,甚至是揹着家長跑到秦嶺大山去,可沒少挨訓。現在看到如此大好機會,自然手腳都癢癢了。
“洛陽還有要事處理,完了我們還要迅速趕往長安。”曾華板着臉說道。看到兩人滿臉的失望,轉即笑道:“你們想留下來狩獵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們願意辭去侍從武官之職,我就批准你們留在這裡。”
曾聞和車苗原本欣喜的神情轉瞬而逝。臉上露出更大地失望。曾華的這個建議還不如不說。
侍從武官這個職位,多少軍官想來而不得,要不是兩人身份特殊,曾華親自批准,怎麼會輪到曾聞和車苗這兩位呢?要是爲了打獵而辭去這個職位,曾聞不說,車苗很有可能會被自己的父親斷絕父子關係的。
曾聞在悶悶不樂中走了一段路,最後看着遠處的嵩山埋怨曾華道:“父親大人。爲什麼要行《山林時狩律》。這山林水澤中的野物怎麼會打得完呢?何必多此一舉呢?”
曾華知道曾聞埋怨的是自己主導的一系列新律法。自從去年兗州大水之後。曾華已經意識到黃河氾濫地危險性。做爲一個穿越者,曾華當然知道防止河水氾濫最好地辦法就是保護環境,減少水土流失。
但是曾華也知道,自己在這個時代大談什麼環境保護有點過於前衛了,還不如另外想辦法。於是曾華在巡視關東途中,頻頻寫信給車胤、荀羨、江逌、樸等新舊兩派領軍人物,在記述自己巡視關東地感受中大談什麼天地人合一。說自己在遊歷中原壯麗山河時。無不爲錦竹美景所陶醉,時不時地感覺到“萬物與我爲一”和“天地間萬物皆衆生”。
最後曾華提出要“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順天時,量地利。”並要求以此爲基礎,確定律法,保護山林水澤,順應天時地利。曾華在書信後面還附上了許多律法的建議條款。
要不是這些人都知道曾華是新派的幕後領導。衆人還以爲曾華突然轉投了保守派,畢竟這些都是保守派最重要的思想,因爲大部分都是玄學出身的保守派當然會以黃老莊學爲主。
不過曾華能表現出積極向保守派靠攏的思想進步。保守派們怎麼不歡呼雀躍呢?於是紛紛響應,完善曾華提出的律法設想,並在中書行省搖旗吶喊,爲該律法地通過大造聲勢。
而新派們雖然不明白曾華打“環境保護”牌到底爲的是什麼,但是他們知道曾華絕對不會就此投靠了保守派,他們寧願相信這是曾華爲了拉攏保守派的一種權衡手段,只是讓給保守派一些空頭上的好處,因爲實權還在新派的手裡握着。
到了太和元年,中書行省迅速出臺了《山林水澤時禁法》,主體思想是春政不禁則百長不生,夏政不禁則五穀不成。細則是如春天二月,禁止燒草作肥料;各地的山林水澤封山,不準採伐剛萌芽的植物或獵取幼獸;不準毒魚和隨意狩獵鳥獸;直至秋天七月份才解除禁令。當然,這其中還有許多規定照顧到百姓們的日常生活,如突然死亡地人需用棺木可以不受上述時限地約定;百姓們需要柴木可以在指定的區域砍伐,而且樹木的大小和伐取地部位都有規定云云。
接着又對《授田法》進行了修改,主要是大部分山林水澤不再私授給各人了,完全由官府管理,不得肆意伐木狩獵;而分授給私人的山林必須按照時節和規定伐木,原則就是伐一木種一木;並鼓勵百姓們種樹,並規定凡私人種的樹木成材後可以分期伐取,售賣換取錢財。
在《授田法》修改中,北府鼓勵中原百姓們向草原遷徙,鼓勵從事畜牧;並開始以異地授田的方式來控制人口聚集密度,從而控制某一地的“開發程度”,達到“山林水澤不毀”的目的。
種種舉措,爲了就是降低人口密度,保護環境,不過都是掛在“順天時,量地利”的旗號下。曾華也知道,環境保護是一個很難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個沒有太大環境壓力,只追求開墾耕種的時代。但是曾華卻希望建立一種思想,一種尊重自然,順應天時的思想,所以保守派就被好好地利用了一把,
由於是曾華牽頭組織的,所以這些律法和修改案也很快在門下行省通過了審閱,曾華在巡視途中籤了字,很快就正式頌行。
在曾聞、車苗兩人的依依不捨中,曾華一行很快就趕到了洛陽,這裡已經被六千府兵接防,三千原洛陽守軍只剩下了兩千,盡數成了北府軍的俘虜。
看到曾華,沈赤就伏地大哭。
地父親居然如此命不好。曾華好好地安撫了一番沈勁的墓前隆重祭拜了一番。
隨後,曾華不等桓溫的回信,先傳令將兩千原洛陽守軍全部押送回荊襄,包括一些鬧事的將領軍士,這些都是桓溫派出來的人,曾華不願意插手去處理。
接着曾華第三次上表朝廷,要求江左朝廷遷回故都洛陽。不過曾華知道。這次上表估計和前兩次一樣。石沉大海。曾華接着又上表,表述了沈勁的功勳,請表其爲冠軍將軍,司州刺史。
接下來的日子裡,曾華一邊等江左和桓溫的回信,一邊安撫拉攏洛陽地百姓和士族。並要求長安撥下大批款項來大修洛陽,還以身作則。捐出一筆鉅款,用於洛陽地修復。
八月份,路近地桓溫從赭城回信,通報了對事件的最後處理,那兩千押解回去的荊襄軍中鬧事的將領軍官,一律斬首,其餘發配到交州去邊去了。桓溫也坦白告訴曾華,洛陽城他不想守了。讓曾華自己看着辦吧。這些話都和曾華想的差不多。不過書信另外的部分就是極度機密了,桓溫和曾華就江左朝廷問題進行了非常深入地討論,而曾華的回信也讓桓溫更放心了一些。
快九月。江左朝廷地旨意終於也來了。先是同意曾華的上表,對沈勁進行了一番表彰,然後召忠良之後沈赤去建業,準備大用。
在詔書最後部分,朝廷含含糊糊地說道,如今天下安定不久,百姓凋零,朝廷爲了不勞民傷財,決定暫時僻居建業,故都洛陽就請大將軍曾華好生看管。
江左朝廷如此好說話,曾華也要好好表態一番。
曾華拍着胸脯對使者慷慨激昂地保證,晉室的祖宗陵墓就交給他了,不但有重兵護衛,還有專人打理,逢年過節一定會有人給司馬家的祖宗們燒紙錢上供果的。而且江左朝廷的祭祖使者北府一律包吃包住,絕無二話。
忙完這些,曾華離開洛陽,急忙向長安進發。
曾華急匆匆地趕回長安,是因爲那裡有一件大事一直久拖不決。
興寧三年,雍州大學國史科的教授們寫出了一篇文章-《羯胡考源》,並在曾華的授意下發表在《民報》、《學報》等報刊上,引起極大地轟動。
雍州大學地教授考據,胡是大宛以西的康居人1,但羯胡又和曾經被康居人所征服的藥殺水(錫爾河)以南地農耕居民—粟特人(格底亞那人)不一樣。羯胡是由居住在大澤(鹹海)以東,藥殺水以北以遊牧爲生的正宗康居人(羌渠)分離出來的。
教授們考據,前兩漢時期,康居羈屬匈奴,因而可能有一部分人隨匈奴東來,轉戰於漠北草原,其後又隨之南遷,逐漸內徙於上黨武鄉一帶,因爲他們既是康居人.又是匈奴的附庸,故稱有書籍記載:“匈奴別部,羌渠之冑。”
此文一出,便有人撰文隨議道,北府早就平定西域,疆域已經與康居相鄰,現在已經考據出胡的根源,爲什麼不大發虎賁,直搗其老巢,斬草除根,以報華夏先人的血海深仇。
這一論點得到了國學和各州學生員學子們的熱烈支持,這些熱血青年們紛紛上書或撰文,大敘“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要求北府雄師西征,重塑強國榮耀。
但是還有很大一部分卻不支持這一論點,他們強調了西征的艱難性,並說明了康居是個苦寒之地,出兵那裡失遠大於得。而且胡只是康居人分離出來的,遊離其部族已經數百年了,應該早就看着是兩個不同的部族。現在卻因爲一篇文章就將萬里之遙的康居牽涉進來,太小題大做了,花那麼多錢去西征康居,還不如把這些錢花在改善民生上。
於是兩派人馬爭得面紅耳赤,而且這兩派人馬卻不分保守、新派,在國學、報刊、中書行省、門下行省中吵得不亦樂乎。結果興寧三年提出的《西征康居武事案》在中書行省一直沒有得到通過,而相應的《西征預算案》也沒有在門下行省通過,一直拖到現在。曾華趕回長安,就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影響。促使這兩議案通過。
曾聞知道曾華趕回去地目的,於是便趁在潼關休息時,找了機會偷偷地問道:“父親大人,我們爲什麼要西征康居?真的只是爲了出口氣,報仇雪恨嗎?”
曾華不由笑了,這話也只有自己這個兒子敢問出來。他不由地拍拍曾聞的頭,臉色變得肅穆地答道:“很多君王統治者爲了自己王位的穩固和能傳千秋萬代,總是喜歡通過各種手段讓百姓們變成綿羊。最後卻砸斷了我們華夏民族的脊樑。
曾華說到這裡。眼睛深深地望着營地外的一片黑色。默然了許久才繼續說道:“我們的民族和國家剛遭受了極大地破壞和打擊,你說現在最要緊地是什麼?”
曾聞不敢輕易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搖頭。
“是恢復我們地信心,恢復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信心。房屋田地毀了,我們還可以重建,但是骨氣和信心沒有了,我們國家和民族就是恢復得再富足也沒有用。”曾華繼續說道。
“父親大人。我懂了,西征康居是爲了讓我們華夏恢復信心。”曾聞小心翼翼地答道。
“是的,當年爲什麼大漢之名能遠播天下域外,那是因爲他們能夠封狼居胥和錚錚言道-犯強漢者雖遠必誅。”聽到這裡,曾聞不由熱血沸騰,封狼居胥和陳湯上表,是任何一位武將終身的追求,也是一個民族和國家最堅實的信心保證。
“聞兒。你聽說過天子之怒和士子之
”
“父親。我知道,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而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縭素。”曾聞激動地答道。
“這士子之怒正是我們華夏百姓們應該有的,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寧可站着死,不願跪着生。而這天子之怒卻應該是我們國家和民族的憤怒。”曾華語氣深沉地說道。
“我知道了,父親大人。”
曾華又摸了摸曾聞地頭,繼續說道:“但是聞兒,你要知道,爲政者卻不能以意氣用事。我們不能犯前漢武帝的錯誤,匈奴被打跑了,百姓們卻被打窮了。以遊牧爲生的康居窮,但是他南邊的粟特、大宛、貴霜等國不窮啊。”
“父親大人,你是說?”
“一旦我們西征,十幾萬大軍不遠萬里就爲了滅康居,那就真的是小題大做了。烏水和藥水水這兩河流域富庶的很,粟特人又善於經商,輾轉波斯、華夏、天竺,富足遠勝西域。”曾華眯着眼睛說道哦。
聽到這裡,曾聞明白了自己父親的心事。看來父親的戰爭思想還是沒有改變,無利不起早啊。
“其實我們西征還有一個原因,”曾華突然又說道。
“父親,什麼原因?”
“我們地軍費壓力越來越大了。”曾華嘆了一口氣說道,“不說府兵,我們地駐防廂軍有十幾萬之巨,加上輔助兵,足有三十多萬,耗費甚巨啊。前幾年吃吃滅高句麗、朝鮮三國的老底子還行,現在卻不能再這樣吃下去了了。”
曾聞聽明白了,他知道北府和江左不一樣,從軍是一件非常有前途,也非常有“錢途”的職業,所以北府青壯纔會如此踊躍從軍。但是換來地卻是北府要承擔極大的財政壓力,幸好北府商貿發達,賦稅充足,加上農牧業先進,也養得起這些軍隊。但是長期以往卻不是辦法,前兩年還可以用滅燕國、高句麗等得到的收益補貼一下,現在卻沒有任何補貼。廂軍,還有海軍,只見大把的錢投進入,卻沒有看到收益出來,這可不是北府行事的風格。
曾聞知道自己的父親做爲北府元首,必須要考慮更深遠一些。
“康居西邊的世界很廣闊,也很富饒,也許那些都是聖主賜給我們的。”曾華最後意味深長地說道。曾聞眨巴着眼睛,默默地記在心裡。
太和元年九月二十六日,曾華在憲彙集全體中書行省的朝議郎和門下行省的奉議郎,發表了演講:“前漢武帝太初二年(公元前103年),中原出兵伐大宛時,康居曾有意援助大宛,未逞。前漢宣帝神爵四年(公元前58年)始,匈奴內亂,五單于紛爭。至五鳳二年(公元前年),呼屠吾斯自立爲支單于,與其弟呼韓邪單于對立。呼韓邪南遷歸漢,支則率部衆向西北遷徙,先設王庭于堅昆(柯爾克孜草原),後應康居王之請,西南移至康居領域內,在都賴水(邏斯河)上興建了支城(今哈薩克斯坦江布爾),擴張勢力。前漢元帝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康居王迎匈奴支單于,居康居東部合力對抗烏孫。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率兵:+L擊支,殺支單于於支城,穩定了西域形勢,但康居對我大漢仍長期採取敵對態度。”
曾華首先回顧了康居與華夏王朝的歷史,然後尖銳地指出:“康居一直以來都是西域以西最危險的敵患,我們費盡艱辛,滅了烏孫,平了西域,難道卻容忍康居這隻惡狼待在我們的身邊?”
衆人議論紛紛,一時大堂裡響起了嗡嗡的聲音。但是曾華剛一開口繼續說話,聲音馬上停了下來,大廳又恢復了寂靜,只有曾華那洪亮的聲音還在大廳裡迴響。
“安定西域是我們西征的一個原因,但是我們西征康居的最大原因是報仇雪恨,”曾華講完了現實意義,又轉到西征康居最大的精神意義,“很多人問道,爲了一個已經過去的仇恨我們用得着遠征萬里,耗費無窮的人力物力嗎?我也曾經這樣疑惑過。但是我站在城的討胡碑前,我的疑惑一下子消失了,因爲我在石碑前泛起一個念頭,我要把討胡碑立在康居國,胡的根源之地。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凡是屠殺我華夏百姓的敵人,都將受到我們最激烈最殘酷的報復,伏屍百萬,流血萬里!這就是我們華夏民族的憤怒!有了這個憤怒,我們可以自信地行走在天下任何一個地方,我們可以自豪地對任何一個異族說道,我是華夏子民。”
說到這裡,大廳裡一片寂靜,曾華環視一眼全場,然後一字一頓地說道:“爲了這個理想,我已經準備好了戰馬和刀弓,我願意用我的生命去實現這個理想,爲的就是給我的民族,我的子孫後代留下這份自信!如果你們還以自己是華夏子民而自豪的話,請跟隨在我的身後吧!”
話剛落音,大廳所有的人都站立起來,他們使勁地鼓掌,有的人甚至熱淚盈眶,所有人對西征康居已經沒有任何異議了。
下午,中書行省通過《西征康居國武事案》,門下行省在通過《西征預算案》後也迅速審議通過了《武事案》,立即轉呈給曾華。
曾華根據議案,正式簽署命令,即日起北府對康居國及其盟友宣戰!
1注:羯胡起源有好幾種說法,老曾個人贊同童超先生的說法,所以也採用他的論點。(請參考《關於五胡內遷的幾個考證》,見《山西大學學報》19784期。這個論證與文獻記載更爲切近,較爲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