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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掌櫃的看見劉七巧親自提着食盒來給杜若送午膳,這笑得兩撇小鬍子都翹了起來,只迎上前道:“小的正要去給少東家買些吃的呢,可巧少奶奶您來了,那您和少東家兩人慢用,我就先出去店裡頭看着呢。”

劉七巧和趙掌櫃也算熟悉,就點了點頭放她走了。方纔劉七巧進來的時候,還看見外頭排着長隊的人羣,有的靠着牆、有的蹲在地上、有的自帶了小板凳,只有少數幾個能到裡面來坐。劉七巧命丫鬟們布了菜,盛了一小碗的碧梗米飯出來,親手遞給了杜若,又喊了站在一旁的春生道:“你也歸來一起吃,一會兒我還要派你出去辦事呢!”

春生方纔餓了,自己去隔壁燒餅鋪買了兩個燒餅吃,這會兒看了滿桌的好吃的,雖然口水直流,奈何卻吃不下了。紫蘇以爲他不好意思,就道:“少奶奶讓你吃你就快吃吧,以前你在劉家的時候,也沒少見你和我們同桌吃飯,怎麼這會兒就拘謹了起來了。”

春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撓頭笑了笑道:“那……那啥,我剛纔餓了,就先買兩個燒餅吃了,這會兒吃不下了。”

紫蘇一聽可不高興了,只一撇嘴道:“感情有人偷吃了,怪不得這會兒不餓呢!活該,你餓肚子的時候怎麼不想着大少爺也要餓肚子呢,就一個人吃,還好意思說!”

春生急忙辯解道:“這不是大少爺那腸胃能隨便吃街上買的東西嗎?萬一吃壞了怎麼辦,我這不才回來,就打算問問他打算吃什麼,我打算駕了馬車去買呢!”

杜若吃了兩口飯,餓意已經少了很多,只笑着道:“我原本也沒覺得多餓,就想着一會兒等胡大夫來了,再出去吃不遲的。”

劉七巧挑眉看了一眼杜若沾着飯粒的脣角,只伸手拿帕子在他嘴邊擦了擦道:“還說不餓,飯都吃到嘴脣上來了,在家哪天也沒見你這麼吃飯的,小樣還想騙我。”

杜若一下子被劉七巧說中了心思,也沒法好反駁了,只好低着頭繼續吃自己的飯。不多時,杜若吃過了中飯,胡大夫也從外面出診回來。杜若趁着這個空擋,把昨天給趙家少奶奶看過的脈和胡大夫說了,兩人商議着開了一副藥方出來,杜若請了店裡的夥計,親自送到趙家去了。

劉七巧見兩人在一旁忙着,也不好意思插嘴,只把春生叫了過來道:“你去找個木匠,讓他打幾張長椅過來,以後就放在這寶善堂的門口,你看看那些等看病的人,站着排一天,也夠累的。”

春生只連連點頭道:“還是少奶奶心細,能想到這些。”

春生正要出去,又被劉七巧叫住了道:“你這拔腿就跑的,不問我要銀子了?”

春生只停下腳步,笑着道:“這不一高興就忘了。”

劉七巧看了眼春生憨厚的模樣,只笑着道:“把銀子給你,我還不放心呢,這樣吧,我讓你帶個付銀子的人過去罷了。”劉七巧說完,只喊了紫蘇過來道:“你去和他跑一趟,訂十張長椅,要有靠背的那種。”劉七巧想了想,她在這古代還真沒看見過那樣的椅子,只忙不迭把他們又給喊了回來道:“彆着急走,我畫一個樣子,省得到時候他做錯了。”

劉七巧拿起毛筆畫了一個長椅的圖樣,給紫蘇帶了出去。這時候杜若和胡大夫已經商量完了,兩人都開始踢人看病,劉七巧去前頭問了一身趙掌櫃,今天賀媽媽去給人接生,並沒有來店裡,只有兩個打雜的老媽媽,在這邊幫忙熬藥。

也許是年輕姑娘遇上向杜若這樣的大夫,特別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杜若一上午都沒碰上一個打胎的,大多數都是看月經不調和小產後調理的。沒想到胡大夫纔來,一下子就來了一個要流產的。賀媽媽不在,一般胡大夫是不開這藥的,不過排胡大夫的號太難了,所以那姑娘堅持一定要今天流掉。胡大夫無奈,只好開了一劑方子,讓婆子熬藥去了。

劉七巧這會兒沒什麼事情,就坐在賀媽媽平時給人流產的房裡頭等杜若,連翹細心的還了一塊乾淨的牀單,讓劉七巧上那炕上稍微歪一會兒。

那姑娘開了落胎藥,就來了這房間裡頭等藥,連翹見是病人,也不好意思攆了人家出去,只囑咐那姑娘小聲些,不要吵醒了劉七巧。那姑娘細細打量了劉七巧一番,看見她那微微鼓起的小腹,以爲劉七巧也是來打孩子的,只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頓時有些不捨,只開口問連翹道:“幾個月了?”

連翹掰着手指數了數,只開口道:“五個月了。”

“這麼大了還來,家裡人知道嗎?”

連翹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姑娘的意思,又瞧着那姑娘露在面紗外頭的一雙眸子很好看,想來也不是什麼壞人,便笑着道:“自然是知道的,和太太說過了纔來的。”

那姑娘的心咯噔一下,這是哪家的婆婆,媳婦肚子這麼大了,還讓她來打胎,這可真是作孽啊。

“那萬一是男孩怎麼辦呢?”那姑娘不解問道。

連翹聽了這句話,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只恍然大悟道:“姑娘您誤會了,我家奶奶不是來打胎的,她是這家店的少奶奶,今兒不過就是來等少爺回家的。”連翹說到這裡,差點兒就打起自己的嘴來。

這時候一直靠在一旁沒睡着的劉七巧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實在是憋不住了,你這丫頭,平常看的挺伶俐的,怎麼這時候就傻了呢?”

連翹臉漲得通紅,只蹙眉跪下來道:“奶奶,我怎麼能想到她想到那裡去了……奶奶恕罪。”

“快起來吧,這算什麼罪,你去給大少爺和胡大夫沏一壺好茶,一會兒在過來吧。”劉七巧方纔原本是有些睏倦的,可這姑娘進來之後,她也沒睡着,只偷偷的觀察了一下。

這姑娘雖然也和大多數的青樓女子一樣,出門時蒙着面紗,但她那一雙眼睛除了好看之外,裡面似乎還有一些聰明睿智的感覺,總覺得她的眼底裡面,還藏着某些東西。這種感覺是劉七巧在觀察了很多人之後感覺出來的。有的人很好看,但是眼神很空洞,所以很難有讓人過目不忘的感覺。而這位姑娘,看着似乎平平淡淡,也不像很多青樓名妓一樣高冷,卻有一雙很吸引人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婆子送了打胎藥進來,拿一把生鏽的大剪刀壓在上頭,笑着道:“姑娘,等一會兒藥涼一點了喝,喝的時候把剪刀拿下來,那就可以剪斷病根啦。”

那姑娘點了點頭,眸子一直盯着那個藥碗,黑漆漆的藥汁還帶着刺鼻的藥味。正當那姑娘端起藥碗正要喝下去的時候,劉七巧忽然開口道:“姑娘明明不捨得打掉他,又爲什麼非要這麼做呢?”

那姑娘愣了一下,將藥碗端在手中道:“你怎麼知道我舍不餓打掉他?”

“姑娘方纔問起我身孕的時候,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可見姑娘是很期待這個孩子的,如果不是絕境,姑娘爲什麼不把這個孩子留下來呢?”雖然說寶善堂是開門做生意的地方,這落胎藥也是劉七巧勸說了杜老爺拿出來賣的,可如今劉七巧自己也懷着身孕,真是越發狠不下心了。

那姑娘只愣了愣,低下眼眸,擡起頭又看了一眼劉七巧道:“方纔聽那丫鬟說,您是這寶善堂的少奶奶,那麼定然也是坊間大家都傳送的那個送子觀音了,你自然是不希望別人打掉孩子的。”

“非也非也。”劉七巧微微一笑,繼續道:“那你大概不知道,在一年之前,這寶善堂是不賣打胎藥的。京城有五十多家藥鋪,可只有寶善堂是不做這個生意的。”

那姑娘眼神微微一怔,轉頭看了一眼劉七巧,繼續道:“難道說,寶善堂賣打胎藥,還是你這個送子觀音的功勞?”

“功勞算不上,不過就是一個提議罷了,我只是認爲,這條街上的姑娘,需要這樣一副好藥,減少她們身體受損,可是我從姑娘你的眼神中卻瞧了出來,其實姑娘並非是護不住這個孩子的,是不是?”劉七巧來過長樂巷幾次,也見到過幾個要來打胎的姑娘,那些姑娘雖然大多數也是不捨得打胎的,但是很少有幾個是到了這裡還猶猶豫豫的。猶豫就代表還有辦法,如果有辦法就解決,又何必犧牲一個這樣的小生命呢。

那姑娘看着劉七巧,忽然眉眼一笑,揭開了自己的面紗。劉七巧看見那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嘴角梨渦淺淺,一抹粉色的脣瓣微微翹起,膚如凝脂、鼻膩鵝脂。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劉七巧,忽然站起來,將那一碗藥汁倒在了一旁的痰盂裡面,只轉身對劉七巧道:“大少奶奶你說的對,一切還沒有定數,後面的路也許還能繼續走下去。”那姑娘說完,只將面紗又帶上了臉頰,對着劉七巧微微福了福身子,轉身推出門外去了。

劉七巧走到門口,挽簾目送那姑娘離去,見連翹回來,只急忙吩咐她偷偷跟上去,打聽一下那是哪個樓裡的姑娘。連翹也弄不清什麼狀況,只好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