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真當你是……”吉雅又差點說出點兒好的來。
“她是我表妹。”
“看出來了,親妹子也不能對你那樣兒啊。”吉雅有些鄙夷。
“哪樣兒了?”擴廓笑了。
“那樣唄。”吉雅也笑了。
“呵呵。”擴廓笑出了聲。
“不跟我說一句話,見了你就扯開話匣子了。”吉雅的話有些酸溜溜的。
“那是啊,我是他哥哥嘛。她和你又不熟。”
“呸!”
“你別老呸呸地,行不?”
吉雅聽了他的話,忍不住笑了笑,一想着這是跟他吵架呢,趕忙又收住了笑容,坐在那裡不說話了,忽而又覺得自己這樣表現,倒像是叫他看扁了,好像她特別在意他似的,於是把鞋子一脫,把腿往炕上一挪,重又拾起原先扔在桌上的書,一臉認真地看起來,雖然不知道自己都看了些什麼。
擴廓見吉雅不理他,也覺有些無聊,便湊了過來,藉着空兒地往吉雅的書上瞅,一看笑道:“喲,還看這本呢?看地還真是慢。”
“你啥時候也變地這樣沒皮沒臉了?人家看地什麼書,關你哪門子事呢?”吉雅嘲笑道。
擴廓聽了卻不生氣,往吉雅身上一倚,扯着吉雅的胳膊,撒嬌道:“原本是不關奴家的事,可如今奴家的身子和心都交給你了,可不就關奴家的事了麼?”
吉雅直覺得他又好笑又有些噁心,用胳膊把他往旁邊輕輕一推,道:“還真是有夠不要臉的。”
“隨你怎麼說,奴家是跟定你了。”擴廓說着往吉雅身上一撲,便把吉雅撲倒在炕上,嘴巴又湊了過來。
“哎呀呀呀——你別鬧了!”吉雅直揮着胳臂擋着他湊近的嘴巴。
擴廓本來也只是逗逗她,並不是真地要吻她,於是縮回嘴巴,扯着吉雅胳膊順勢起身,把吉雅攬在懷裡,貼着她透着清香的頸項,幽幽地道:“別鬧了,行麼?”
吉雅聽地心中一熱,彷彿鑽到他的胸膛裡,看到了他的真心,漸漸地不鬧了,乖巧地蜷縮在他的懷裡磨蹭着,有些委屈地道:“還說人家鬧,難道不是你……”話說到一半,又覺得不能再說,其實已經知道他的心就夠了,又何必再去爭辯什麼呢?吉雅偎依在他的懷裡,感覺很舒服,很幸福。
“是我額祈葛讓我把她領過來的。”
“你的額祈葛不是已經……”吉雅記得擴廓跟她說過,他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
“是我的舅舅,察罕帖木兒,他膝下沒有子嗣,我很小的時候,便被舅舅收爲養子。樂兒是舅舅唯一的女兒。”擴廓靜靜地訴說。
“所以你舅舅想把她惟一的女兒嫁給你,讓你倒插門,成爲他的女婿,親上加親?”吉雅幫他說完。
擴廓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吉雅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舅舅把他這個寶貝女兒按排我這裡來,好看着你?”
擴廓搖搖頭,道:“其實我更加認爲額祈葛把樂兒安排到這裡來,是爲了另外一個人。”
“誰?”
“你好好想想。”
吉雅思索了下,沈萬三?他那麼有錢,莫不是爲了沈家的錢財?
於是擡頭仰視擴廓,道:“沈家三少爺?”
擴廓微笑了下,道:“他看上我家樂兒還差不多。”
“噢,我說呢,他看樂兒的眼神就有點兒那個。”
“有點兒哪個?”擴廓饒有興趣地問。
“有點兒……直。”吉雅評價道。
“呵呵,你說地還真是有那麼一點兒。”擴廓笑道,末了解釋道:“他這次就是聽樂兒說要到相府來,所以才嚷着要跟來的,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總不能不答應吧?索性有他在,我還能清靜些,咱們也都能清靜些。”擴廓低頭望着吉雅,道。
“嗯。”吉雅點點頭,很是贊同,有這個沈家三少年的牽制,那個樂兒也不會有那麼多精力來糾纏我身邊這個人了。
“話說這些當額祈葛的還真是的,幹嘛都想把女兒嫁給王爺呢?”吉雅有些埋怨地道。
擴廓微微嘆了口氣,道:“哪個額祈葛不想當國丈呢?又有哪個女子不想當王妃,當皇后呢?”
“我就不想。”吉雅斬釘截鐵地道。
擴廓嘴角一勾,道:“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想當,我也不讓。”
吉雅聽了這話兒,心上一熱,進而露出甜美的笑,低着頭,不說話了。
“說歸說,就只是……”擴廓忽然想起王爺對吉雅的癡情,想起相爺可能的期待,不禁又有些憂慮。
這憂慮吉雅也感受到了。
是啊,如果王爺到時候硬逼着他嫁給他,或者額祈葛硬逼着她嫁給王爺,那可怎麼是好呢?
“其實我最擔心的不是他們硬逼着你怎樣怎樣。”擴廓彷彿猜透了吉雅的心事。
“那你擔心的是……”
“我擔心的是……聖旨。”擴廓有些絕望。
吉雅聽地心中一驚,回頭仰視擴廓,道:“你是說皇上給我和王爺賜婚?”
擴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微微點了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王爺今日到皇宮進見聖上,就是爲了策封太子之事。做了太子,皇上接下來要提上日程的就是給太子選擇太子妃。”
吉雅聽了擴廓的話兒,突然感覺冷嗖嗖地,她把身子又向着擴廓的胸膛靠了靠,好像在躲避災難一樣,她真的很恐懼,她怕嫁給那個草包王爺,也怕與一大堆女子分享一個男人。雖然這個男人她並不愛。在現代世界裡看了那麼多宮鬥電視劇的她,相信她這麼單純的性格到了深宮之中,只有一個結果,就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況且,況且,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他,對他簡直是一丁點兒好感都沒有。
“那現在怎麼辦呢?”吉雅的語氣中便焦慮。
“能怎麼辦?只能靜觀其變。”擴廓顯然有些無力。
“你——”吉雅埋怨地睨了擴廓一眼,道:“剛纔是誰說的,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說他也是我的人了?這麼快就反悔了麼?”
擴廓沉默了。
雙方都陷入了沉默。
吉雅在等着他說出豪言壯語。
擴廓知道她在等着他回話,他的內心在掙扎,這連他自己都很驚訝。對於向來以國家爲重的他,今日突然在這件事上出現了矛盾的思維。但顯然多年來的思維根深蒂固,佔了上風。
只是他不知道他該怎麼去說,怎麼說才能不讓吉雅失望。
“說啊,你爲什麼不說話?我就那麼讓你爲難?”吉雅開始催促,心裡已經有了小小的不悅。
“對不起。”擴廓只說出了三個字。
但這三個字對吉雅來說已經足夠,足夠讓她失望。但她顯然不甘心:“你就不能……”
“你明知道的,你知道的。”擴廓捧着吉雅的小臉兒,面上眼裡都是難以言及的痛苦。
“是的,我知道,我理解你,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吉雅的眼裡也全是痛苦,她難以想像將來和一大羣女人圍着一個不愛的男人打轉兒,而心愛的人即使近在咫尺,也不能相擁相愛相依偎,那樣活着該得多痛苦,這一生,豈不是白活了?
“不,我不要那樣活着,我不要你離開我。你怎麼忍心?你怎麼能忍心?”雖然吉雅說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但擴廓卻聽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他不能,不能給她她想要的幸福:“未來的事我們不要去想,我們只要過好現在,就好。”擴廓望着吉雅眸子,眼神裡都是悽楚。
同樣是望着對方,吉雅的眼神漸趨暗淡,她現在有一個新的發現,那就是男人原來真的是來自火星,女人真的是來自水星,關於愛情,男人是業餘的,女人才是職業的,當業餘遇到職業時,卻不像打球,職業的會贏,而是業餘的會贏,因爲多情總被無情傷。男人可以爲了事業,爲了國家,放棄愛情,而女人卻不能。愛情彷彿成了女人的全部,沒有了愛情滋潤的女人,很容易枯萎。
面對擴廓的選擇,吉雅此時只在心裡冷笑:好吧,你去偉大你的事業去吧。
想着這些,吉雅緩緩地,甚至有些艱難地,戀戀不捨地離開他的懷抱。而此時,擴廓也沒有阻止。因爲他突然發現,原本強悍有力的自己,此時是多麼蒼白無力。
擴廓一把拽回了吉雅,擁着她,對她道:“不要離開我,好麼?”
“我不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麼。”吉雅的眼睛裡已經噙滿淚水。
“有些事是我們無能爲力的,你應該理解我。”擴廓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吉雅的心好痛:“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擴廓沉默了會兒,道:“你很聰明,可以想一想。”
吉雅的心咯噔了下,心說我總不能逼他造反吧?不服從當今聖上就是造反,造反可是要殺頭的。雖說天下即將易主,可也不能讓他爲了一己的幸福去這樣做啊?這太冒險了,況且冷眼旁觀,擴廓是很忠於現在的君主的,要不也不會整日裡跟着這個傻乎乎的王爺到處跑了。
想到這裡,吉雅的心裡有些釋然了:不要這麼難爲他了,他也不容易。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有好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自己身爲郡主都是這樣,更何況擴廓,更何況重八哥他們。
猛然想起他們,心中不禁充滿了憐憫之意,不知他們現在過的可好?放學後得叫秋痕過來,問問他纔好。
突然很想他,想念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想快點見到他。
“想什麼呢?”擴廓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的俏臉。
“額,沒什麼,沒想什麼。”吉雅突然有些慌亂,怕擴廓猜透自己的心思,話說自己還真地有些過分,呆在這個男人的懷裡,心裡卻想着別的男人。
擴廓因爲根本不知道有朱重八這個人的存在,所以只當她此刻是緊張的緣故,於是笑道:“想明白了?”
吉雅乖巧地點了點頭,雖然有些不情願,但畢竟想通了,所以也沒之前那樣任性的耍賴了。她揚起頭,轉向擴廓:“你既然是漢人所生,爲何要效忠蒙古人?”
擴廓冷不防聽了吉雅這麼一句話,心中一沉,面上黑下來,道:“我是蒙古人。”
吉雅感受到他話語間傳過來的陣陣寒意,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不禁在心中自罵:你還真是個傻瓜耶,人家煩什麼,你就提什麼,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但罵歸罵,吉雅並不後悔問出這句話,因爲這個疑問一起在吉雅的腦海中打轉,她一直想找機會問一下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父親是漢人,母親是色目人,雖然色目人被元朝列爲二等人,待遇還好,可他也不該因爲這個就對蒙古人這樣忠心啊?
“你還是不瞭解男人。”擴廓望着露出無辜眼神的吉雅,心中有些後悔剛纔對吉雅說話時,語氣有點兒兇了,於是緩和了下,繼續道:“幾乎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精忠報國的夢,如今雖然是元朝的天下,漢人想要一展抱負是很不容易的,但他們大多數都能夠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自己的種族是相對次要的,而博取功名,爲百姓謀幸福纔是最爲重要的。這麼說,你明白麼?”擴廓很有耐心地解釋道。
“嗯。”吉雅點點頭,覺得擴廓知道的真多。
“而我,就更不一樣了。”擴廓的語氣又恢復了深沉。
其實即使不解釋,吉雅也隱約感覺到了原因所在。
“我的母親不嫌棄我父親漢人的身份,她不顧舅舅的反對毅然給我父親,生了我們兄妹三個。我很小的時候,也像那些漢人的孩子沒兩樣,雖然生活的清苦,但沒有什麼煩惱,整日裡都出去瘋跑,很開心,很開心。”
“等等,你說你還有個妹子?”吉雅打斷問道。
“嗯,不過她還小,不能隨便出府。”擴廓微微笑道。
“那一定也很可愛。有空我要見見她。”吉雅笑道。
“嗯,沒錯,她的確很可愛,也很漂亮。”擴廓帶着寵溺地笑,溫柔地說道。
“繼續說,我想聽你講故事。”吉雅摸摸擴廓光滑的臉,報以同樣的溫柔。
“這不是故事,而是千真萬確的事。”擴廓笑着糾正道,對於過去的事,他已經沒有當初那樣難過了,談起來也只是淡淡的憂傷,就像說起別人的故事一樣。
“後來我父親因病去世,當是我還小,如今父親留在我印象之中的只有那一抹慈祥的微笑,母親無所依靠,意志卻很堅強,靠着給別人家做衣服,洗衣服來維持生計,直到舅舅三番五次地求母親回到府上。”擴廓言語之中都是對母親的敬意。
吉雅感受到了他的情感,但沒有插嘴,等着他繼續講下去。
“後來,”擴廓靜默了會兒,“後來因爲思念父親,終日垂淚,鬱鬱而終。”擴廓說到這裡,聲音已是哽咽。
是啊,有哪個孩子不愛自己的母親呢?
吉雅想着自己在現代雖然沒有真正意義的媽媽,但兒童村的媽媽把她撫育長大,對她同樣傾注了無限的母愛,說起來,也有將近兩個月沒有見到她了,她現在還好麼?會不會和她一樣思念着她,想到這裡,吉雅也眼淚汪汪的,取過帕子回身親手給擴廓拭去眼淚,眼神裡滿是同情與關心。
雖然吉雅嘴上沒說什麼,但擴廓已經感受到吉雅對她關心,握着她的手,有些激動,有些感動:“你知道麼?從我看見你第一眼起,我就感受到你和別人的不一樣,你的身上融合着所有我需要的情感,和你在一起,我會想起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愛人,那些愛的融合。”擴廓說着把吉雅摟地更緊了。
雖然擴廓說地那樣動情,可吉雅聽着卻有些不舒服,有些不滿地掙扎了下:“合着你把當成什麼了呀,當成你爸爸,你媽媽了呀?人家不依。”
“呵呵。”擴廓笑了笑:“不是說了麼?是一種愛的融合。”
吉雅也笑了,笑地很甜,不說話了,其實她很滿意他的這種解釋,這說明他已經不止把她當成他的愛人,還把她當成他的親人了。愛人可能會變心,但親情是最經得起考驗的。於是催促道:“繼續說。”
擴廓笑道:“這麼急幹什麼?怕我猜不到你的心思麼?”
“猜到了還不說出來?”吉雅言語中帶着一絲不滿,其實是故作嗔怪。
“你不是就想知道我爲什麼認爲自己是蒙古人麼?爲什麼要這麼忠心地爲元朝效力麼?”擴廓有些不屑地反問。
吉雅笑道:“呵呵,你很瞭解我,心有靈犀一點通。”
擴廓道:“嗨,我還算是很喜歡這種默契。”頓了頓,擴廓鎖緊眉頭,道:“因爲我父母去世的早,我舅舅膝下無子嗣,便收養了我,待我如親子,教我學習文化、學習武藝,學習如何用兵,如何治國,我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身份,舅舅便請示聖上賜我擴廓帖木兒的蒙古名字和蒙古族的身份。所以你明白了麼,我是蒙古人,我是真正的蒙古人。”擴廓很鄭重地向吉雅說道。
擴廓越是這樣向吉雅強調,吉雅越是能感覺到他內心的不肯定,她能感受到,其實他內心是很在意別人對他身份的懷疑和說詞的,於是笑道:“嗯,你就是蒙古人,你看我現在不也是蒙古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