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知道自己身處元朝末年,下一個朝代是明,明開國皇帝是朱元璋外,吉雅對所處的時代再無所知,或者說即便在現代世界裡知道,也不敢刻意去想,因爲經過幾次嘗試之後,她發現一往那個方向思考,不但記不起什麼重要的線索,反而會頭痛欲裂,至於歷史上是不是真的有脫脫相爺這個人,這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對這段歷史有多大的影響,就更加無從所知了。
但就目前從塔娜口中得知,和自己近日對額祈葛的觀察瞭解來看,額祈葛應該是個不一般的宰相,他能爲了元朝的長遠未來大義滅親,殺父成仁,這行爲一般人就做不出來。
果然宰相不是誰都能當得了的,至少得想別人不敢想之事,做別人不敢做之事吧?如果是我,我是鐵定都下不了手的,不管這行爲是間接還是直接。
吉雅幽幽地嘆了口氣。
心內充斥的同情多於褒揚。
呵呵。
她又禁不住對自己這個古怪的想法報以冷冷一笑。
殺伐決斷是聰明,理性取捨是聰明。
……也許,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做個聰明人了。
可一想起塔娜說的那些有關伯顏宰相所行之錯事,又覺得他死不足惜。
只不過對他下手之人,卻是他最愛的養子,這對他們雙方都是殘酷的。
不但殘酷而且富有諷刺意味。
假如用河流來比喻歷史。這滔滔不斷的河流,便是滾滾而下的歷史,夏侯商周,漢晉隋唐,宋元明清,歷史的洶涌波濤,呼嘯而來,奔騰而去。但是很偶然的,河流裡出現了那麼一絲不和諧音,有一小股水流,想要換個方向流流看,這小股水流,便是七百多年之後而來的吉雅。
她知道所處的時代是元末明初,兵荒馬亂再所難免,但是身爲元朝宰相的女兒,她不想死,所以要爲此做出一些改變,這是一切的大前提,爲了活下去,她必須有所動作。
可問題就糟糕在兩點上,第一,吉雅不知道應該如何動;第二,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動之後,會帶來什麼後果。
對此段歷史的選擇性失憶讓事態變地很糟糕,很糟糕,糟糕到她明知道歷史即將朝哪一個方向發展,卻對此刻真實的處境一無所知,眼睜睜看着一切的發生、發展卻無能爲力。
所以,儘管知道身爲蒙古貴族的她即將面臨死亡的威脅,她卻始終找不到有關明朝第一任皇帝朱元璋的一點點兒線索。他現在多大了,住在哪裡,在幹嘛?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果我找到他,他會給擁有蒙古貴族身份的我一張免死金牌麼?
好多好多問題都在她的大腦中打起問號,卻無人幫她求出一個正確的解。
儘管擁有着凌越於時代之上的超然,可以穿透近七百年的時間,用歷史的眼光審視這個時代的變遷,甚至可以說在大局方面,有明確而清晰的把握。
但解決的辦法也無非只有兩個:唯有進退二字罷了。
退:說服額祈葛辭去官職,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日子。當然具體實施起來可以有點兒麻煩,尋一處清靜之地,置辦房產,不能太招搖,同時把相府大量財產轉移安置好,生活用度總得用到錢吧,這個是必須的。
這個辦法實施的前提條件是額祈葛願意聽從我的意見。
當然,這幾乎不可能,從他殺父救國的強硬手腕來看,他應該是一個極端固執且對元朝社稷極其忠心耿耿的人,怎麼可能爲了一己私利放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之職?
況且你跟他說,放棄吧,隱退吧,元朝要滅亡了,趕緊遣散這些下人,帶着咱媽和我逃命吧!
嗯。
想法是好的。
吉雅啊,難道你就不怕你這個額祈葛一怒之下把你這個逆女也大義滅親了啊?
想到這,禁不住搖了搖頭,否定了這一看法。
進:也就是另一個辦法,也是惟一的辦法便是改變這段歷史,不讓戰爭發生,不讓自己所處的朝代滅亡。
改變歷史?改變歷史!
吉雅讓自己這不知怎麼就冒出來的想法驚了一身冷汗。
驀的腦海中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在某書見到的話,似在告誡於她:你不該妄想以一己之力,改變一個王朝的氣運。
是啊,吉雅不得不考慮一個問題,假如她爲了自保而有所動作,會不會影響到今後的歷史發展?
假如因爲她的異動,導致歷史上發生小小的波瀾,而這個波瀾慢慢擴大,最後不小心的影響到了七百多年後,怎麼辦?
更直白一點說,就是吉雅擔心因爲自己的願望,不小心直接或間接的導致二十一世紀的染兒的不知道多少輩祖先被咔嚓掉了,那麼她吉雅還會不會存在?
這個問題,可能有點無聊和無趣,卻是吉雅不得不去正視的,假如因爲她改變了歷史事件,導致歷史的軌跡發生了偏移,那麼……會怎麼樣?
她會不會嗖的一下,憑空就沒了?
也許別人看來這個問題實在是庸人自擾,可是事關自己的小命,吉雅怎麼可能不反覆思量?
況且如何改變歷史?
明知道下一個朝代的皇帝叫朱元璋,難道要讓他憑空消失麼?
難道要先下手爲強把那人給解決掉麼?
解決掉?
殺人?
吉雅想到這二字,倒抽一口冷氣,感覺全身都陷入冰窟,禁不住有些顫抖了,本能的產生極大的牴觸情緒,不管怎麼說,我不能殺人,我的雙手直到死也不能沾上別人的鮮血,嗯,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吉雅在心裡又把這個想法也否定了。
推翻第二種可能,又回到第一種可能去也——勸說額祈葛改變主意,全家隱退江湖。
吉雅已經拿定主意,長呼了口氣,如釋重負——雖然這勸說額祈葛的擔子壓地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唉,輕輕嘆息一聲,吉雅垂下頭,伸手撫上自己地額,只覺得這個動作做起來那麼的無力。
話說雙管齊下也不錯,如果實施行動的過程中出現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說不定還是要跟那個明朝皇帝打交道,混點交情。只是那個姓朱的到底在哪裡呀?不會還在他孃的腿肚子裡轉筋吧?
不會,應該不會。
吉雅微眯雙眼,緩緩搖了搖頭。
憶起幾日前額祈額與小王爺的對話,確切地說是額祈葛的話。
記得那日小王爺來府上,額祈葛很沉重地對小王爺說黃河開始大幅度氾濫,有幾個地方還出現了嚴重的旱災,百姓流離失所,面臨飢餓與瘟疫的威脅,莫非、莫非戰事已經迫近?直覺告訴她,最長也不過這一兩年間吧?這個未來的朱姓皇帝可能已經做好一切起義的準備,磨刀霍霍向豬羊了。
想到這,吉雅感到脊背傳來陣陣涼意,心跳也不自覺地加快了節拍,同時在心底自我譴責、自我祈禱:不要胡思亂想了,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呸呸呸,呸呸呸!胡思亂想,切莫怪罪!
有些倦了,有些累了,更有些,怕了。
吉雅雙目呆滯無神,緩緩掀開厚厚的絲被,將整個身子縮了進去,頭也埋了進去,緊緊捉着被子包圍自己,感覺此時就像條深入水底的魚,情願把整個身體還有思緒都層層包裹起來。
這樣也許會覺得溫暖些,安全些,也不那麼,孤獨。
是的,她此刻很想很想家,很想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家,她在那裡生活了近二十二年,這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早在她的身上、心上打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她早已適應了那裡的生活,那裡有太多她眷戀的東西:把她養大的兒童村媽媽,幫助她上了大學的叔叔阿姨,整日裡打打鬧鬧、說話不必顧及的寢食姐妹,還有電視電腦手機外加自己最愛的咖啡味冰激凌,還有、還有、還有總是掛着溫暖微笑的古月。
對了,我的手機,我的手機哪去了?
吉雅掀開被子在牀頭四處翻撿,搜尋手機,想要再看看古月的照片,卻一無所獲。
驀然想起手機根本不在家廟,而是擱在倚翠園,不禁面色有些蒼白:此刻它已經低電量關機了吧?這裡沒有通電,到哪裡給手機充電呢?
想到這,吉雅自嘲地晃了晃頭:就算有電也沒有數據線,更沒有萬能充,怎麼充電?吉雅嘴角一抽,又苦笑了下。不知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此刻這個什麼現代化設備都沒有卻即將生靈塗炭、戰亂不斷的朝代。
算了,不多想了,養好精神,晚上作戰。
作戰?是啊,那顆猙獰可怖的人頭……
吉雅打了個冷戰,重新鑽回被窩,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
日落西斜,暮色悄悄降臨。
一輪圓月升起在輕雲覆蓋的天空中,圓潤晶瑩如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被雲朵簇擁着,明亮的銀輝給周圍的雲鑲上了彩色的光暈。
雲移月走,月亮周圍的光暈也隨着雲朵的不同形狀,變化着奇妙的色彩,如夢似幻。
吉雅從牀邊緩緩坐起,眯着雙眼,微微昂頭,透過窗口,仰望浩瀚的星空。眼瞳間彷彿噙着汩汩流動的泉水,清澈透明,不沾一分塵世的污染,月光灑在身着一襲純白色睡裙的身上,使她恍如九天仙女下凡,令人望之迷醉卻不忍褻瀆分毫。
吉雅只覺得今夜的星空無比燦爛,明月也分外皎潔。禁不住思忖:這世界存在平行時空麼?
我還能否與現代世界再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瓜葛?
直視着月亮,心中想着那些對月起相思的詩句,禁不住眼含熱淚,不知是虛幻還是真實,月亮在淚光之中變得愈加明亮耀眼,忽閃忽閃之間放射出的光芒把夜空映照如同白晝一般,吉雅有些恍惚,搓了搓眼睛,重新睜開來。
沒錯,此時的月亮的確不尋常。
它閃閃發光!
不像是反射來自太陽的光,倒像是自身會發光!
我沒看錯吧?月亮怎麼可能會發光?
據吉雅在現代課本上學到的相關理論表明:只有恆星才能發光,是巨大的氣體或氣液混合天體,在引力作用下,產生核聚變,相當於“原子鍋爐”,才能發光發熱。
月球是衛星,質量很小,固體岩石星球,沒有能量可以支持它發光,反而內部越來越冷。它只能反射太陽光,而且它最多也不過能反射百分之七的光線到達地球,雖然勉強可以照亮地球上的黑夜,但絕不會像現在這麼明亮,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須臾,這輪明月由白亮色逐步轉爲亮紅色,這紅色偏似嬌豔的桔紅,中間還繚繞着不規則的雲層,月球周邊泛起淺淺地、若有若無的光暈,霎是旖旎迷人。周圍的的星星彷彿也感受到它的美麗動人,竟然悄悄隱去面容,整個夜空就只剩下這輪明月。
此時它緩緩地在夜空之上移動,好一會兒,它停了下來,好像在歇腳兒,也好像找到了它要停留的位置。它就呆在那裡,不在漂移。
吉雅皺了皺眉,對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置可否。
等等,此刻它停留的位置好像是、好像是在倚翠園上空!
沒錯,的確。
吉雅有些驚訝,有些不解,更多的是想看看它下一步有什麼變幻莫測的行爲。
目光緊緊盯着,不想放過一絲一毫的瞬間,怕它瞬間即逝,只給好奇心重的吉雅留下一批大問號在腦子裡。
看它只是一閃一閃的發着紅光,沒有進一步變化,吉雅有些失望,思維卻十分的活躍,此刻她已經聯想到這情景可能是月全食。
是月全食的紅光現象,記得在網上曾經看過一組有關日本北海道發生的紅光月全食的圖片,就跟天上這個差不多。
只是眼前這個更絢爛、更奇異些。
它終於開始下一步行動了。
驀地從桔紅色的月亮邊緣伸出一條彎彎曲曲的同色光線斜斜地向地面遊走,吱吱啦啦地閃着火花既像通了高伏電壓,又像除夕夜的耀眼禮花,極爲多彩瑰麗。
吉雅不由得癡了,這是什麼節奏?
大晚上的,月亮自己發了光,竟然還會伸出觸角光顧地面!
呀——
吉雅睜大了雙眼,爲啥?
因爲這光線竟然很有目標性,它正朝着倚翠園緩緩移動!
不好!
這東西像是帶着電,該不會是要把園子燒了吧?那裡可住着好多人哪!吉雅好緊張,手心都微微冒了汗,卻苦無力氣呼救,只好眼睜睜看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這裡,更奇怪的事發生了,由倚翠園裡竟然伸出一條光線,緩緩向夜空遊走,也是與月亮紅光一般的形狀,不過顏色卻是七彩斑斕,更加耀眼好看些。
這兩條光線好似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彼此遙遙相對,很期盼對方的樣子,緩緩地、緩緩地向彼此靠近。
吉雅不可思議地吞了口唾沫,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又晃了晃頭再看,差點晃瞎雙眼,這兩條線已經交匯在一起,發出了耀眼無比的光芒,並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墮入倚翠園,光芒瞬間即逝!
擡眼仰望夜空,一切恢復如常,皎潔的明月安然地在雲層裡若隱若現,星星眨着眼睛。
夜,分外地寧靜。
好似剛纔的一幕從來都不曾發生過。
連親眼目睹的吉雅都有些恍惚那是不是一場夢。
“是夢,的確是夢。”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麼清晰且出其不意,嚇了吉雅一跳。
擡眼一看,牀邊立着一個白髮婆婆,她慈眉善目,望之極爲親切,只是……只是她明明沒有立在牀邊,而是、而是腳踩着一朵袢雲,懸在虛空之中!
天哪,有鬼!
吉雅本來是個相信唯物主義的無神論者,不相信這世界有鬼的存在,卻被眼前的現實弄地驚恐交加,無所適從。
先是夜空中的月亮抽了一陣瘋,現在又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跑到了自己的臥室!
就算我神經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此刻也禁不住害怕好麼?
“老婆婆,我知道你生前可以遇到什麼不平事,可是冤有頭、債有主,您老有什麼委屈就去找惹到您的人吧,別在我這裡耽擱了,呵呵,那什麼,我都困了,要睡覺了,您老還是、還是離開吧,呵呵。”吉雅陪着笑臉下了逐客令,生怕得罪了她,立時丟掉小命。
白髮婆婆卻不答話,只是微微笑着,這笑容看起來很慈祥,卻勾不起吉雅的親切之感,只希望她趕緊走人,別再呆在這裡讓她毛骨悚然了。
須臾,老婆婆從袖子裡取出一杖金絲玉墜,笑容可掬道:“老身就是要走,也得把任務完成,把東西送到不是?”說着把墜子遞了過去。
吉雅哪裡敢接?婉言謝絕道:“老婆婆,這個東西,它不是我的,您看我呆在這相府裡,什麼金銀首飾沒有啊,不缺這個,您還是自己留着吧,呵呵呵呵。”
“哦?是這樣麼?難不成你這相府也有這樣的墜子?”婆婆一臉的鄙夷。
吉雅撇了撇嘴,心想:這還有硬給人家塞東西的。人家不要偏要給。
坐在那裡,也不言語。
婆婆也不生氣,笑道:“這東西本來就是你的,只不過它已吸收了天地之靈氣,幻化了形狀,你暫且認它不出,可它就是你的東西,所以應該物歸原主。”
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吉雅一臉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