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夜,靜謐中帶着幾分悽婉的詭異。
虎牢關外不遠處,大軍駐紮之地,千帳連橫、燈火通明,有安排巡邏的士兵們,一伍六人六人的穿梭而過,眼眸中都泛着警惕,只是也可以看得出明顯掩飾不去的睏倦之意,或許還有些淡淡的不甘和不爽。
今夜沒有什麼月光,夜色清淡如水,到了深夜裡氣溫偏低,穿在身上的盔甲,此刻顯得冷冰冰的,讓人好不舒服,看守的幾名士兵更是忍不住的打了幾個冷戰,吁了幾口氣,搓着手自顧自安慰似地取着暖。
但是整支軍隊就像是一條熟睡的長龍,陷入了一種寂靜的狀態裡。
在其中偏北向的一個營帳裡面,此時聚滿了人,爲首者,正是西園八校尉之一、典軍校尉也是此次出征被凌巴定位左翼總領的袁紹袁本初。
袁紹此時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究竟原因,還是白天、準確來說是黃昏時候發生的一幕,讓他心裡隱隱感覺到不舒服。
不說他了,這一個晚上,註定了這支表面上已經沉睡了下去的軍隊不會像表面的氣氛看起來那麼平靜。
正所謂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樣的寂靜會發展出什麼,現在誰也不知道。
凌巴所期望的所謂點將臺所取得效果,的確是令他滿意的,只是很多事情卻註定了並不能夠如他所願那樣走下去。
在這裡,除了袁紹之外,他手下的一衆人等此時基本都趕到了,大將顏良、文丑,奔走之友許攸,還有幾個不知名的武將以及文士,不過其中有一人,也是文士打扮,卻居然也能夠坐到袁紹下首不遠處,只比顏良、文丑還有許攸差一點的位置,卻也和其他的一些人分明能夠間隔開來。
顏良最是忍不住脾氣,此時率先爆發了:“哼,那凌子衛不過是仗着天子寵幸,囂橫跋扈、根本沒有把校尉放在眼裡,今日白天那作爲,簡直是豈有此理”
許攸斜睨了顏良一眼,心中暗罵一聲無知莽夫,嘴裡卻是淡淡道:“他有沒有將校尉放在眼裡不重要,問題是他今天此舉,本就是爲的立威,不只是對普通將士,也是衝着其他六大校尉來的……”
“哼,”袁紹只是冷笑一聲,道:“這凌子衛想得倒是好,我又豈會讓他這麼如意?”
面對袁紹,許攸面色微微有些凝重,勸道:“校尉大人,那凌子衛不過一個破落戶出身,能有什麼本事?還不是仗着花言巧語迷了公主,取了個當朝駙馬來,如今纔有這般地位。今天那番事,未必會是他自己的主意,我想他麾下也定有能人。”
“但不知元皓以爲如何?”袁紹聞言似是贊同點了點頭,然後沉默了片刻,突然發現有一個人一直沒開口說話,卻好像一直在沉思,此時便把目光轉向了下首另一邊,那個清秀面孔、短鬚,身上一襲文士衫顯得儒雅不凡的年青人,這個年青人在袁紹看向自己之前,眼中一直目光閃爍,顯然是在考慮什麼問題,此時被袁紹點名問道,趕緊起身,向着袁紹一拱手,而後侃侃而談道:“既然校尉問起,那豐便大膽揣測一番。”
袁紹眼前一亮,似乎沒想到對方能夠有什麼好想法,趕緊說道:“元皓且說,我等洗耳恭聽……”環顧四下,都是“自己人”,他不由得得意一笑,卻沒有留意到一旁許攸看着那個年輕文士,再看到袁紹臉上喜色,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嫉妒。
文士並沒有什麼表情,仍然是淡淡道:“以豐看來,這位凌將軍,端的是好算計……”
他還沒說完話,又被對面顏良粗獷的聲音打斷了:“唉,說你們這讀書人真是麻煩,說話也要都這麼多圈子,還廢話連篇。這個大家不都知道了麼,再說這裡都是校尉的人,直說不就好了麼?”
文士皺了皺眉,袁紹掃了顏良一眼,呵斥道:“益友不得無禮,聽元皓慢慢道來。益友、子美,你們兄弟上陣殺敵,乃是絕佳上將,天下間大概也就只有那劉玄德兩位兄弟關張和典韋能夠勝過你們,但這些謀算之事也不可不聽,我看那關羽斷非凡人,聽說他常常閱覽公羊春秋,並引其中例事以爲戒,有元皓在這兒,正是討教的好機會,你們也該多多學習纔是。”聽得出來,他語氣中並無多少責怪之意,不過那勸解倒是確確實實的,而自己說着說着,也不禁想到了劉備劉玄德那兩位兄弟關羽、張飛的英姿,尤其是關羽,手持青龍偃月大刀站在“武林大會”舞臺上的身姿威風凜凜、凜然如戰神般不可侵犯,叫人望上一眼都難忘了,心中不免就有些惋惜,怎麼自己得不到如此良將。
現在的袁紹還說不上梟雄之姿,漢室也畢竟沒有到那種完全分崩離析的地步,所以他也不可能一下子想到自己要自立什麼的,但手下有人卻是不一樣的,在之前劉備三兄弟出現在洛陽的時候袁紹一直沒有怎麼注意,即便是後來黃巾圍洛陽的時候這三兄弟初顯崢嶸,他沒有看到那關羽陣前斬將殺敵的風采,依然不甚在意,只有到“武林大會”之後,尤其是關羽、張飛擊敗了自己手下大將顏良文丑之後,心裡便生根發芽瘋狂滋長了要收他們爲己用的念頭,但看着他們和劉備那關係,現在的劉備也顯然不可能居於自己之下,所以也稍微爲得不到這兩員良將虎將感到惋惜。
不過再一想想,自己雖然得不到關張,連典韋也和自己沒什麼交集,但自己手下也有顏良、文丑,這二人算不得什麼良將,但確實是虎狼之將,比關張典確實有所不如,卻也是世所難得,終究不可能什麼好事情都讓自己得了的,想到這心裡也微微有些滿足了。
可以說如今的袁紹,雖然還不具梟雄之姿,卻反而少了後來獨霸四州時候的那般多謀少斷、多疑不聽勸諫,或許正因爲年輕、也因爲還沒有站到那種高位上,現在仍然能夠表現出足夠的禮賢下士來。
聽到袁紹說起關張典的時候,顏良眼不由中閃過一抹奇異之色,但還是和兄長文丑一同依言站起身來,對袁紹拜服了一聲“是”,而後又對着那文士行禮道:“豐先生,某(良弟)言語間冒犯了,還請勿見怪。”
文士自然不會與他們計較,呵呵一笑就算揭過去了,而後又對着袁紹繼續說道:“其實豐是覺得,這位凌將軍看似什麼都漫不經心,但其實每一步都掌握在其中。這件事恐怕早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了,說不得心裡還一直在期待着發生,這一切看起來適逢其會,但焉知不是其有意爲之?不過若是這一切臨時起意,而心中定計則是在那事之後,那就反而更加可怕了,這人的智謀和揣摩人心,都堪稱是一絕啊。”
袁紹瞪大了眼睛,似乎明白過來了什麼,旋即又皺了皺眉,瞥了文士一眼,驚疑不定道:“不至於吧,若我看來,他說不得是無意爲之,不過萬事皆有巧合……”
文士搖了搖頭,“當然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過往後碰上此人卻不可輕心大意。此時不是對手還沒什麼,但若是以後呢。”文士說得輕聲,以他眼光的毒辣,怎麼能夠瞧不出如今天下大勢,之所以跟着袁紹,也是瞧得了袁紹四世三公的家族身份,而且袁紹本來在洛陽就是屬於年輕俊傑,名聲也不差,以他如今白身,自然也只能夠先如此,幸好袁紹待他確實不錯,他也自然投桃報李,專心爲其謀劃。
想着間,文士又道:“那凌子衛如此算計,恐怕也就是算準了大軍之中,有些二心之人,若在平時還好說,但即將遠赴前線,他又是初爲主將,急於立威,這一次不過是有意的幫這些不安的人制造機會,可同時也是給自己一個殺人立威的藉口。今日之舉,看似急於求成,甚至過於魯莽,但其中算計頗多,此人端的是不可小覷。”
袁紹沉穩點頭,認可了文士的說法,至於心裡想法就不得而知了,片刻後,才見袁紹突然起身,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上前幾步對着那文士突然一揖,“還請先生教我……”
文士有些受寵若驚,趕緊扶住了袁紹,兩人上演了一番君臣融洽的戲碼,似乎都沒有發覺旁邊顏良、文丑都有些不自在,而許攸更是嫉妒二字都寫滿了臉上。
文士想了想,突然說道:“校尉此時最好還是凡事依着這凌子衛,如今對方勢大,咱們雖然無須如履薄冰,卻還是要小心行事,不要落了什麼把柄。此時蟄伏、乃是上道……”
袁紹深深嘆息一聲,“我得先生,如高祖得子房……”
高祖是誰,不言而喻,子房是誰?
這位文士,正是姓田,名豐,字元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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