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十二
有時候,覺得感情就是那樣一種奇怪的東西,一切都還未知的時候,心心念念想尋出一個答案,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好。想了解自己的心意,想了解對方的心意,想了解一切可能的契機……
而,一旦感覺似乎碰觸到了某些清楚的東西,那些東西彷彿近咫尺,亦或呼之欲出。可是卻突然間惶惑了,不安了,變得遲疑和糾結了。心裡暗想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否真是如所想?還是那僅僅只是想得太多。
『帶她走?若下次再說這種話,會讓知道有什麼樣的下場。』
自狐狸昨晚以極突然的一種方式和語氣,對着鋣說出這樣一句話後,他仍舊能同往常一樣,廚房裡吃了些點心,然後鑽進房裡呼呼大睡。
卻因此一夜沒有睡着。
每每想到他當時那冰冷的語調,便會心跳加速,周身發抖,即使用力將自己裹被子裡也無濟於事。但這並非是出於害怕,自然並不是出於這種感覺,只是無法形容它帶給的究竟是喜悅還是緊張,或者那無窮無盡不知所措的壓迫感。
這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壓得魂不守舍,於是整整一夜,檯鐘指針喋喋不休的滴答聲裡口乾舌燥,無數次試圖讓大腦平靜下來,卻完全無法阻止那些活躍的思維一點點侵襲進的心臟,再經由四肢百骸的經絡和血液流進腦子。
他爲什麼說那句話?
他爲什麼鋣說到要帶走時會對鋣說那句話?
是真的不希望離開麼,還是僅僅只爲了不甘心鋣說出那句話時,眼裡所流露出的那瞬不屑的眼神。
不知道。
越是試圖去理清這一些,卻發覺往往被陷入更深的一個說不清理還亂的境地。
於是第二天,當終於晨曦白茫茫的光亮裡迷糊小睡了片刻後,被傑傑蹦躂着吵醒,一照鏡子,發覺自己眼圈黑得就像兩個模糊的黑洞,頭也脹疼得厲害,這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理所當然地被狐狸嗤笑了,他笑眼影抹得很自然,好像被揍了兩拳的天使一樣。
沒去理他。
他依舊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一邊門口賣着早點,一邊同那些繞遠道過來同他攀談的女眉來眼去。女們形形j□j,有大有小,有胖有瘦,有美有醜,但狐狸待她們總是一樣的好,這好是無法不令感到喜歡的,所以錢多一張多兩張地塞進他手裡,不要他找,他便笑嘻嘻地接了,隨手塞進自己袋子裡,鼓脹的袋子令他有些開心,於是眼睛微微地彎起,便以更誘惑的笑容對着街上吆喝一句:包子咯!新鮮出爐的蜜汁羊肉餡兒包子咯!
到張蘭的住處時,是下午兩點差五分。
狐狸說,由於身上所具備的靈場極弱,因而一個身上究竟有沒有具備通靈之氣,那種靈氣又究竟能達到什麼樣一種地步,一天裡只有兩個時辰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就是午夜兩點和午後兩點。
靈場便是所謂的第六感知。有時候它是抽象的,譬如突然心裡一陣沒來由的慌亂,或者恐懼,卻又不知究竟因何而起。也有些是具象的,譬如感覺到了什麼,而它真的可以某一時段發生,甚至籍由這種感知,可以看到一些來自另一世界的東西,更強之還能與它們交流。
所以選了這樣一個時間來到張蘭家,一來,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二來,也是爲了想看看她身上的靈氣是否到了一種能夠影響到別的地步。畢竟劇組當日所發生的那些事,皆是她出現後而起,難免不令懷疑她是否其中起到了一定的影響。
“知道會來。”
整兩點,同狐狸進入了張蘭的工作間時,這名瘦削而嚴肅的女彷彿剛醒般自桌前睜開眼,擡頭對道。隨後目光落後頭的狐狸身上,似乎微微怔了怔,嘴角因此而垂了下來,卻也不多什麼,只朝倆做了個‘隨便坐’的手勢。
狐狸便也不客氣,徑自她對面那把椅子上坐下,笑吟吟用他那雙碧綠的眼望着張蘭,頗爲恭敬地欠了欠腰道:“您怎麼知道她會來,張博士?”
女看了他一眼,低頭輕輕捻了捻手裡那把銅幣。
屋內依舊那股濃重的薰香味道,混合着水蒸汽的潮溼,令這不大的空間泛着股霧氣般的氤氳,就如這女大大的眼眶裡所透出的神情一般。她用這樣的眼神朝手心裡的銅幣看了片刻,道:“因爲猜,這姑娘應該是看到那天所說的東西了。”說罷擡頭望向,問:“是麼,小妹?”
沒有回答,只低頭她邊上那把椅子坐了下來,隨後道:“那個劇組裡被殺的,叫老楊,雖然不認識他,但死成那種樣子,實太可怕也太可憐,您是早就料到他會死的麼?”
張蘭瞥了一眼,搖搖頭:“這倒並不知曉。能見到那些東西死後的樣子,具體它們是誰,怎麼個死法,卻一概不知。”
“但您跟說起的時候,他還並沒有死。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話令她嘴角揚了楊,眼裡一瞬似乎有些頗爲得意的神色閃過,隨即又再度恢復原有的嚴肅,她抿着脣將一枚銅幣放到桌上,道:“有三魂六魄,瀕死之,其中的部分魂魄會脫離身體,俗稱出竅。能那死前就見到他,便是這個道理。”
“但和他並不相識,爲什麼他會出現身邊?”聞言不由再問。
她沉默了下沒有回答。只帶着一種有些奇特的眼神看了看,隨後忽地將視線轉向對面默不作聲聽倆交談的狐狸,輕輕將手裡的銅錢捻了兩把:“這位朋友該也是道上的,不如就由他來說說吧。”
她的話令怔了怔。
轉而望向狐狸,他聞言臉上一陣似笑非笑的神情,繼而靠到椅背上,修長的手指沿着桌面輕輕一滑,點點頭:“張博士真是眼利,怎麼知道鄙也剛好是做這一行當的。”
“倒也不難。”她朝看了一眼,將第二枚銅幣擺到桌上:“這姑娘自第一次來時,就很顯見的持着副濃重的懷疑態度,她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顯露這這點。而從事這行那麼些年,如她這樣的並不少見,有時便會見到他們帶着同樣做這行的來,彷彿考官般審視着的能力,而那些對於他們來說所謂的‘專家’,有些自身是僞的,嘴上說得頭頭是道,實質沒有半點兒靈氣。而有些倒也確實有點真材實料,不過受能力所限,雖功架十足,卻也不過是個虛設的幌子。”
“那麼博士覺得屬於哪種?”
“?”張蘭聞言再望了他一眼,從掌心裡取出第三枚銅幣擺到桌上,道:“同那些自是不同的,所以見入內,並沒有攆離開。”
狐狸微微一笑:“不知怎麼個不同法。”
“身上靈氣重,是塊做這行的好料子。”
“哦,不知道這種靈氣是怎麼看出來的?”狐狸再問。
張蘭沒有回答,只將第四枚銅幣擺到桌上,將這四枚銅錢連成一道直線,隨後將它們一併推到狐狸面前。說來也怪,當它們靠近狐狸不到半指距離的一剎,忽然全部轉了個向,有‘寶’字的那一頭齊刷刷對準狐狸,彷彿那字同狐狸間有相互的引力一般。
“瞧,這就是答案。”似是見到眼中露出的驚訝之色,張蘭勾了勾嘴角,道,“這錢幣對靈力特別強些的會有反應,也是極其有效的剋制陰邪之物
“那麼您的靈氣如何。”狐狸朝那四枚銅幣一一看過後,突兀擡頭問道。
張蘭微微一怔。片刻蹙了蹙眉,將那四枚銅幣依次收攏,冷聲道:“可說是沒什麼靈氣,但有些天生便能窺知陰陽,譬如。”
狐狸似乎並未留意到她臉上所露的不悅,只將目光停留她手心那把銅錢上,她要將最後那枚銅幣也收起時,他伸指那銅幣上輕輕一點,若有所思地問道:“您這套錢幣比較特別,看着不像是一般的俗物,倒不知究竟是從哪裡請來的明器呢。”
這話出口,顯見張蘭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又片刻間恢復如常,她笑了笑,將那些錢幣收入袋中淡淡道:“小兄弟不要亂說,什麼明器不明器的,從事這行,當敬魂魄如神明,又怎敢去用墓中所出的物品。這些錢幣不過是祖上留下來一些沒太多價值的古董而已。”
“是麼。”狐狸笑笑,倒也沒再對此繼續追問些什麼,便將那枚被張蘭遺落桌上的銅幣拈起,遞到她面前。
“謝謝。”她見狀結果,正要將那銅幣也收起,卻不料狐狸似不經意般手朝前一探,徑自到她胸前,她衣襟間那枚隱露外的小棺材墜子上輕輕碰了一下。“做什麼?!”這舉動令她當即拍桌站了起來,原本蒼白的臉漲得通紅,她捂住胸口處怒視着他,彷彿遭到了無比嚴重的侮辱。
“胡離!也太不小心了啊!!”見狀趕緊跳起擋她面前,一邊順着她朝狐狸大聲罵了一句,一邊賠着笑臉對她道:“真對不起啊張博士,他做事毛手毛腳慣了的,您千萬不要介意啊……”
“這也太毛糙了點!”張蘭似還怒氣未平,狠狠瞪着面前一臉無辜的狐狸,卻又不知該繼續指責些什麼,便用力喘着粗氣,一邊沉默着僵立那兒。
所幸此時門忽然被急促敲了兩下,將這尷尬的局面適時破開。隨即有一前一後推開門從外面走了進來,帶進一股冰冷的風,令屋裡悶潮的空氣得到片刻的緩解。“張教授麼,張教授,”爲首那一進門邊大聲道,隨即望見八仙桌正首所站的張蘭,立即三步兩步走了過來:“張大師,張教授,您一定得給他看看,他被黃皮子纏得要不行了!”
說着,回頭見着,他立刻紅了紅臉朝笑了笑。“喲,您也這裡……”
見狀不由一愣,因爲認得他,他是“屍變”劇組舉行開機儀式時跑到店裡來找方即真的那個胖子。
此時他滿頭大汗,這二月初的天他額頭隱隱蒸出一層熱氣,也不知得有多大的急事才能把一個給燥成這樣。
而透過他肩膀望向他身後,便見一個身高馬大的男扶着一個矮個兒男朝裡望着。矮個兒男的全身被羽絨服和羽絨帽包裹得很緊,只留一張蠟黃的臉外面,套着幾乎遮掉半張臉的寬大墨鏡,嘴脣微微發抖,衰弱得好似一旦放開便會跌倒地。
他似乎是透過那副墨鏡望着張蘭。見到張蘭眯縫起眼簾朝他投來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神色,他似是扭頭想離開,但苦於手腳乏力,只能不由自主被邊上那魁梧的漢子拖着到八仙桌前,又被扶進椅子內坐下。
之後仍是想要勉強站起,卻完全無力,於是只能重重地嘆了口氣靠向椅背,隨後抖抖瑟瑟擡起頭再次望向張蘭,苦笑着摘掉了臉上的墨鏡:“張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