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生日那天我突了場急病,記得那晚的雨,好像也有這麼大。”雷聲過後清慈轉身對我們道。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一直都在抖,我知道這種天氣全身裹在溼透的衣服裡這種滋味不好受,但他似乎並沒不在意這一點,儘管臉已經凍得青,他仍站在積滿了水的那塊地板上,自顧自說着話:
“那晚我莫名的全身紅腫,高燒燒到四十度,疼痛的感覺直到現在都難以淡忘。救護車帶我輾轉了好幾家醫院,但沒有一家醫院能有辦法穩定我的病情。當時他們都以爲我活不成了,可是沒想到一週後,那些紅腫卻自己退了,沒靠打針沒靠吃藥,退得有點莫名其妙。”
“而身體恢復沒多久,我覺自己迷上了古琴,無師自通,彷彿那些指法和琴譜生就烙在我腦子裡面似的。我父母爲此而欣喜,並且有意把我培養成一名專業的音樂家。但,我讓他們失望了,就在十五歲那年即將進入音樂學院的前夕,我放棄了他們爲我安排好的所有前途,偷跑進寺裡出了家。”
“很多人爲此震驚,他們無法想通我的行爲,尤其是我的父母。那陣子他們天天跑到寺裡去哭鬧,甚至跪在地上求我,想要把我重新帶回家。而我無法讓他們知道的是,我進寺廟是必然的,因爲我這條命是佛祖給的,而我這雙眼睛,也只有在進入廟門後才能得到安靜。”說到這裡,他話音頓了頓,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知道這種滋味你也體會過,是麼,你家窗戶和玄關上到處可以看到這種東西。”
話音落,手指向玄關上狐狸貼在那兒的一道符。
我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沒有吭聲。
他繼續道:“五歲時那場病恢復後,不僅僅帶給我一些令人驚喜的東西,也同時帶來了一些令人驚駭的東西。某個夜晚我在練琴的時候,看到一個女人順着窗臺慢慢爬進來,她身體很龐大,像只被水浸泡了幾天幾夜的麪包,她慢慢的慢慢的朝我身邊爬,一邊爬一邊從眼睛和嘴巴里噴出很多黑色的液體,我嚇壞了,想叫,可是一點聲音也不出來,想動,可是一點也動不了。眼睜睜看着她爬到我腳下,又用那隻溼漉漉的巨大的手沿着我的腿模到我的臉……就那麼過了很久,久到我幾乎都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心跳了,這時有人走進了我的房間,拍了我一下,而那女人也在同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那以後,隔三岔五我總會看到這種東西,通常都是在我一個人的時候。那時候我總是不敢朝角落的方向看,因爲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那個角落裡就會突然多出個人,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些朝我笑,有些朝我哭……而這種遭遇我不敢對任何一個人去說,我怕他們會以爲我練琴練到走火入魔,瘋了。”
“那時候跟我相伴最多的,除了那把琴,就是從爸爸書櫥裡找到的一本金剛經。起先我覺有它在身邊的時候,那些東西對我會有些忌憚,後來我開始試着默誦一些經文,每次當它們出現的時候我就一直念一直念,那樣它們就會離我越來越遠……”
“直到後來當了和尚,那些東西才徹底從我眼前消失。整整八年,我從未有過那麼一種寧和的安全感,我在寺裡生活,在寺裡學習,在寺裡彈琴,也開始教那些喜歡古琴的香客們一些簡單的指法和韻律。而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林絹。”
“那大概是兩個月以前。我看到一名熟識的學生到我授課的地方,說要介紹給我認識。第一次見到她,覺原來真的像書裡寫的那樣,一個女人可以美成那樣。但她看起來很蒼白,並且似乎在害怕着什麼,那種深深地恐懼着,卻又無從說出口的感覺,同我八年前很類似的那種感覺。所以忍不住特別地留意她,關心她,並且無法抗拒她的接近……知道後來,我和她在佛面前做了神佛無法能原諒我們的事情,我想應該是從那一天開始,佛放棄了對我的保護,因爲那天之後,我再次看到了那些東西。”
“最初是在林絹的家裡,那時候我正放縱到魔佛不分,然後我看到了,一張臉在天花板上,靜靜看着我們。”
“出於一種本能,我當時就逃出了林絹的家,但那次雖然很害怕,但我一直認爲,那只是我的某種幻覺,某種犯戒之後產生的罪孽感而導致的幻覺。可是不久之後,我再次見到了那種東西,而且,這次是在供滿了佛像的大雄寶殿裡。”
說到這裡,清慈用力吸了口氣,朝窗外鋪天蓋地的雨幕深深看了一眼。“我想你們一定都無法體會到我當時始終什麼樣的心情。恐懼,恐懼不足以描述我心裡的絕望感,因爲那是大雄寶殿。我在大雄寶殿的金身佛像前看到了一個渾身是血的東西,它嗚嗚咽咽地哭着,抹着滿臉的黑血,一邊朝我伸出手。我可以清晰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它骯髒的身體上散出來,輕而易舉掩蓋掉了周圍整日整夜燃燒着的香火的味道。”
“金身佛像前?”不得不說,我被他清慈這段述說說得有些驚詫了,所以不由自主插嘴問了一句。
我知道我們市裡那座寺廟裡有一尊金身佛像,那是尊真正的肉身菩薩,也是這座寺廟的標誌。它是兩百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坐化後而成的,經歷了戰爭,文革,十年動亂裡被和尚埋在寺廟的枯井裡保存下來,五十年前重塑金身,之後一直供奉在大雄寶殿裡。非常有名。
這樣一尊佛靈性是極強的,小時候撞克到過一樣極兇的東西姥姥曾帶我去那裡避過邪,我親眼見識過它的法力。
這樣一尊肉身菩薩,怎麼可能會有鬼魅放肆到在它面前作祟?
清慈朝我點了點頭,一邊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他眨眼的樣子再次令我產生出一種特別古怪的感覺,卻又說不清楚,那古怪到底是怪在什麼地方。
“後來那些東西變得開始越來越囂張起來,最初它們只是離我遠遠的,站着看着我。後來它們開始離我越來越近,甚至在我把自己藏在佛龕下面的時候,它們仍能找到我,雖然無法靠近我,但它們在離我最近的距離裡徘徊着,對我說着一些只有它們自己能聽懂的話,一邊伸手想要拉住我。日復一日,我整天整天地生活在這樣一種狀態裡,無處可逃,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訴說。因爲那些東西除了我以外誰都聽不見,誰都看不到……”
“而那時候我的身體也開始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說着,清慈伸手扯了把自己的頭:“看,看我的頭,還有我的眉毛,我的鬍子。看到它們的顏色了麼,奇怪的顏色,綠色。你們見過有人長着一頭綠顏色的頭麼?呵,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我的身體,我的身體,我不知道它究竟生了什麼,它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