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珠篇:
當我站他面前,看着他用陌生眼神望着我,朝我禮貌地微笑着時,我希望那天我根本沒有拒絕過孟婆手裡那碗湯。
很多人都以爲孟婆是個女人,一個老嫗。
但他其實是個男人。
關於這一點我曾好奇地問過他,爲什麼一個男人要稱呼自己爲孟婆?他則好奇地反問我,難道你從沒聽說過溼婆?
“srry,”然後他想起了什麼,撓了撓頭,似笑非笑補上一句:“是,你當然沒聽說過溼婆,看,人來人往太多,我都忘了你過來地方了,梵天珠。”
他說話我感覺自己很難聽得懂。
但神仙說話,想必都是深奧難懂,如果他算是神仙話。之後,我正想從他面前走過去,卻被他用他修長身子攔住了我去路,隨後把手裡一隻細瓷湯碗遞到了我面前:“照舊是麼?”
我愣了愣,問,“什麼是照舊?”
他說,“我湯,你選擇喝還是不喝。”
我說,“自然不喝。”
他笑笑,露出一口潔白而好看牙,把端到我面前那碗看起來跟清水沒有任何差異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那麼就是照舊了。”喝完,他抹抹嘴對我道,隨後把我朝前輕輕一推:“但喝或者不喝,對你從來都沒什麼區別不是麼,梵天珠。”
有意思是,這句話,冥也曾對我說起過。
冥是地府之王,稱謂很多,名字也很多。但遇見熟人時他喜歡自稱爲‘冥’,他說梵天珠是他熟人,所以我自然也是他熟人。
但熟人裡分好多種,有些交好,有些仇恨,有些不過點頭之交,有些則當面一套背地另外一套……我問他跟梵天珠是哪一種,他想了想,說,哪一種都是,哪一種都不是。
這真是一種奇怪關係不是麼,正如他說,我跟梵天珠是同一個人。
記得那天我坐奈何橋邊,橋上人來人往,而他是他們中間唯一一個同我說話人。
記得那天他問我第一句話是:你看什麼。
我告訴他我等一個人,卻不知曉他幾時纔會來,因他可能還有幾十年陽壽可活。
他笑了笑,說,你說怡親王載靜?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跟王爺幾乎一模一樣朝服,點了點頭。
他於是又朝我笑了笑,笑容讓我覺得很暖和,然後他用着同樣暖和話音,對我輕輕道:“別等了。”
“爲何?”
“他已死了,你用玉血沁心殺了自己時,與你同一刻死。”
“……先生爲何要騙我?”
“我沒有騙你。”
“那爲何我站此地至今,始終沒有見他出現過??”
“爲何……呵呵,你想知?”
“是。”
“也罷,你且先贈我你身上一樣東西,我便將一切都告之於你。”
“想什麼?”對着冰冷空氣和眼前那條安靜塞納河着呆時候,載靜放下手裡筆,朝我看了一眼。
“我想第一次見到你時情形。”我說。
“那天你我身後看了三小時畫,”他笑笑,“但一張也沒買。”
“因爲我一直想,爲什麼你會把塞納河畫成這樣一種顏色。”
“也許它一百年前就是這樣一種顏色。”
“所以你一直都懷舊是麼,靜。”
他再度笑了笑,提起筆染上一抹濃重藍,河面波瀾起伏地方輕輕補了兩筆:“也許吧。”
“豔了。”我將頭靠了他手剛纔擱着休息地方,輕輕吸了口氣。那地方殘留着他身上氣息,一百多年都未曾變過氣息。
他筆如我所預料那樣戛然而止,筆桿畫板上輕輕敲了敲。“又畫錯了。”
“不如就把它送給我吧。”
“對不起,巴黎藍,它不是畫給你。”
“那麼它是畫給誰?”
他沒有回答。
同往常一樣將畫從畫板上撕扯了下來,揉爛,再將它輕輕丟到一邊。
同往常一樣,我無法留住他所爲我畫下每一張塞納河上巴黎藍。
“靜,”鼻尖忽然有點酸,許是被歐洲冷風吹得有點過久,“有點累了,能你肩膀上靠一靠麼?”
他依舊沒有回答。
身子斜靠長椅冰冷椅背上,用他冰冷手指拈着一支沒有點燃煙,彷彿根本就沒有聽見我問話。所以就像對面那條飢餓流浪狗那樣,它不知廉恥地徑自叼走了別人擱身邊黃油包,我則不知廉恥地徑自靠到了他肩膀上。
隨即感覺到他肩膀一陣僵硬,卻仍是繼續靠着,然後伸手撫了撫他帽檐下那片被風吹得凌亂短。
“謝謝。”然後我說。
他點燃了煙含進嘴裡,淡淡朝我笑了笑:“不用客氣。”
好客氣。
我手指他帽檐下面停頓了下來,但風仍是將他頭柔軟安靜感覺吹拂到了我皮膚上。“靜,今天之後,我不能再來看你畫畫了。”
“爲什麼。”
“因爲我找到工作了。”
“是麼,恭喜。”他笑。很由衷。
“但工作地方很遠,所以家也要搬走了,所以以後可能再也沒法來看你畫畫,想想,還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