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 愛麗絲
意識到傑傑病了,是某一次給它打掃它貓窩的時候。
我清掃了它窩裡的地板,覺到它在嚴重掉毛,後來現不僅僅身上掉毛掉得厲害,甚至它的額頭上還出現了斑禿。我想起來,似乎好些天沒見到傑傑變成人的樣子來給我打下手了,最近它總有點無精打采,連飯也很少下來吃,而我原本以爲那是源自對艾麗絲過度熱情表現的恐懼症。
那麼到底爲了什麼會讓它變得那麼憔悴呢?這麼只一向精力旺盛的貓妖,居然會脫毛了。但我沒精神去細究它的問題,因爲那陣子我也很不好過。
我感冒了,很嚴重的那種。
可是天並不算冷,我也很少出去吹風,都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得來的,只是某一天早上起來,突然噴嚏連天,之後鼻子就再也沒有好受過,連帶整個頭重得像塞滿了溼棉花。很多時候我只能仰着頭在客人間夢遊似的應酬,本來想吃上幾天感冒藥總能過去,可沒想到後來越來越嚴重,嚴重得連店也看不了,只能坐在牀上裹着被子對着天花板呆。
“幸好不是你作飯。”帶着束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野花來看我,艾麗絲一邊對我說。自從我感冒以後她就把房間還給了我,倒不是因爲她的好心,而是她覺得,和狐狸一起擠在那個小小的樓梯間裡會更加暖和一點,並且那樣就不會感冒了,不像某些可憐的人,他們一點都不瞭解什麼樣的溫度對自己纔是最安全的。
那‘某些可憐的人’想來指的就是我了。
不過總算,因爲感冒,這個小姑娘對我的態度稍微親切了點。不總是對我冷言冷語了,有時候還會在我房間坐上半天陪我,雖然通常一起說不上兩三句話。她坐在房間裡的樣子總讓我想起那些外國小說裡坐在城堡裡的老太太,我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老把一個小女孩往老了想,其實她不過是很安靜,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手套或者衣服上的花紋,安靜地喝着茶,好象屋子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
那陣子,我的眼睛好象着了魔似的,總會看到許多不想看到的東西,那些遠遠鎖在對面術士家陰影下沉默的身影,那些半夜裡會倒吊在房樑上無聲窺視的頭顱。更甚,有時候會看到披着紅袍的東西,在霧氣濛濛的早晨慢慢迎着被晨曦逼退的黑暗走過去,一邊嘴裡哼着不知所謂的歌。
走到窗前,它們會突然朝我看上一眼,因爲我和它們的磁場碰觸到了,這很危險,可是明明知道這點,我卻沒辦法控制。所幸通常它們在和我對視片刻後就又開始朝前走了,而我在這短短片刻後往往一頭虛汗,然後鼻子塞得更厲害,頭變得更重。重得讓我想是不是哪天要把我腦子給撐破了,好笑的是每每這個時候我總會忍不住想到艾麗絲,她那顆碩大的頭顱,想到她說的話:因爲裡面要裝的東西很多。
後來失眠和幻覺的症狀開始變得嚴重,這兩個自從劉嘉嘉的事情過去後,遺留在我身上的後遺症。
時常在清醒着的狀況下,我會看到一些人。有時候是魏青,那個蒼白的,總穿着身桃紅色衣服的女孩。我看到她站在我家的天花板上,身後不遠的地方站着個男人,可我總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有時候會看到劉逸。他和他那個新娘站在一起,身後揹着一副棺材。
有時候是林默,他總在一個地方走,走啊走,無論怎麼走都是千篇一律的風景。
再有時候,我看到艾桐。她離我很遠,安靜地站着,脖子上栓着根繩子,繩子的一頭握在張寒的手裡。有個男人站在張寒邊上看着他,那男人有一頭鮮紅色的長,五官很模糊,像隔了層霧。
然後那男人突然朝我走了過來……
而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一頭大汗地從某種奇怪的僵直狀態裡恢復過來,然後會看到艾麗絲在我邊上趴着,兩手託着腮看着我。不知爲什麼近距離看她會讓人有種不安感,也許是她那雙細細的眼睛,那雙細細的眼睛裡瞳孔也是細細的,像貓,瞳孔的晶體很清澈,清澈得能看到中間密佈着的一些黑色顆粒狀的東西,那種清晰感說實話……有點怕人。
我問她,艾麗絲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她歪頭笑笑:陪你。
隨後問我:在呆?
我點點頭。
她摸摸我的頭,就像摸傑傑的毛時那樣,然後嘴裡輕輕自言自語:走開走開……過來過來……
她的手真的很小。
後來覺,艾麗絲小姐開始變得喜歡黏我。
每次狐狸出門後,她就會跑來我的房間,和我躺在一起,有時候還會俯在我的肩膀上。抱着我的肩膀,有時候抱着我的脖子,然後小心翼翼地玩着我的頭,像玩狐狸的頭時那樣。
如果這時候鋣的腳步聲剛好從門口經過,艾麗絲就會從我身上跳開,然後回到椅子邊很安靜地坐下,朝我做個鬼臉,像是做了壞事怕被抓住的表情。我有點高興,她可能總算對我有一點點好感了,雖然好感僅僅可能只基於對我病的同情上。
不管怎樣,被小孩子喜歡總是件好事。
後來有一次,她再度黏到我身上,用她那隻小小的手撫弄我頭的時候,狐狸突然進來了,把門敞得很開,一手指着門外。
“出去。”他對艾麗絲小姐道。
艾麗絲一聲不吭從我身上跳了下去,走到他面前擡頭看了看他,然後揚着頭腳步聲很大地走了出去。我想她可能真生氣了,因爲自從她來,狐狸從來沒對她這麼嚴肅過,也沒對她用過這樣命令的口吻。可是爲什麼?因爲她在我身上撒嬌麼?
可是,在對我很無理時,狐狸總是看着她笑的,好像看着個被自己寵壞了的孩子。
這是爲什麼?
我打着噴嚏看着狐狸,狐狸卻完全無視似地關上了門。
有時候我覺得狐狸好像變了一個人,自從他重新回到我家之後,很多事情裡,很多他的一言一行裡,總覺得和過去有些不同。可是很難說清楚他的不一樣到底在什麼地方,這讓我煩惱,可是我不想被這煩惱佔去我全部的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作爲妖怪,狐狸的秘密會比別人多更多。
如果一個男人不想被你知道他的秘密,最好不要試圖去探究,那隻會讓自己自尋煩惱。
林絹這麼對我說起過。
我想她說得對,對於男人,至少她比我有經驗許多。安於現狀雖然不是什麼很褒義的東西,畢竟也不失爲一種平衡生活態度的好東西。
可是自從艾麗絲來了以後,狐狸和我的話少了很多,這也是無法讓自己忽視的一件東西。
只要狐狸在,她必然會在他身邊跟着,前前後後。和狐狸說着些我聽了不是很明白的話,例如‘狐狸,怎麼不幹老本行了。’‘狐狸,雅哥哥說他很惦記你。’很多時候他們說着話,而我完全插不上嘴,只能遠遠看着他們說笑,看他打趣艾麗絲,看他在把艾麗絲說得沮喪的時候嘬着大牙笑。好象在看不久之前……我們曾經有過的那些生活。
突然想,不久是多久?我到底有多久沒見過狐狸這樣了?
一週?兩週?一個月?兩個月?
每想到這個問題,那種感覺就好象被一層柔軟卻無法撕破的東西從頭到尾包得徹底。
那之後又過了兩週,艾麗絲小姐突然離開了。因爲我不小心撞見了她的秘密。
艾麗絲小姐的秘密。
很久以來我都不願意去仔細回憶這段經過,那對我和她來說都是比較殘酷的。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她那刻激動的樣子,還有她對狐狸說的那些話。
那天,和往常一樣,我敲門叫艾麗絲出來吃飯。可是敲了很久她都沒有出來。於是開門去看,覺她不在我的房間裡,狐狸的房間裡也不在。我很奇怪,她會上哪裡去,統共就那麼大一塊地方,她從不去閣樓,也不出門,我想象不住家裡巴掌大塊地方她可以跑去哪裡。
正準備去廚房問問狐狸有沒有看到她,忽然我聽見狐狸的牀底下有什麼聲音在輕輕地響。悉悉瑣瑣的,似乎是老鼠。
狐狸房間很亂,有個把老鼠也算是正常,當時沒準備理會,我轉身出了門。可就在正要關上房門的時候,卻突然聽見一聲貓叫:喵啊——!
很慘的一聲叫,聽聲音像是傑傑,我吃了一驚,趕緊跑回去把牀單用力一掀,底下出現的情形頓時叫我驚呆了。
我看到艾麗絲小姐蜷縮在狐狸的牀底下,確切的說,是蜷縮着騰空懸在那牀底下。手裡抱着傑傑,那隻可憐的貓,在她手裡極力地掙扎着,見到我簡直像是見到了救命菩薩。喵的下急叫出聲,急得連聲音都變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