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根銀白色的尾巴在他說話的時候環繞在我身周,好像開了屏的孔雀。我靠在他懷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一瞬間腦子裡似乎充斥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一閃而過,很快又消失,抓也抓不牢。
“碧落……”
“是的。”
“你把狐狸怎麼了……”
“他還好。”
“是麼?”忽然一道話音突兀插了進來,我這才留意到,身後正有陣腳步聲朝我們這方向走過來。
立刻回頭看了一眼,隨即有些意外地看到那人是劉君培。
他慢慢走到碧落身後站定了腳步。碧落看着我,他透過那對被灰塵模糊了的鏡片看着碧落。身後一道紅色的人影無聲無息地跟隨着,竟然是個已然消失的紅衣女人。
很奇怪她這會兒看上去異樣的安靜,只默默跟隨在劉君培身後,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也許我們的處境不太好。”不動聲色朝後瞥了一眼,臉上浮出層笑,碧落對我輕聲道。
我試圖從他身上找到狐狸的影子來,可是一點也找不到,除了長相。
他真的只是碧落了麼……那麼狐狸到哪裡去了……
思忖着,看見碧落轉過身。
“八旗殉道,正藍旗?”面對劉君培,他問。
劉君培笑笑,摘下眼鏡,擦了擦:“我和他們不太一樣。”
“聽說了,所以那個時候,你沒來。”
“不該插手的時候,我從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實,我就是個本分人。”說着,自己笑了起來,擡手把眼鏡重新帶上。
“這麼說,現在是插手的時候了?”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着這個相形與他略略有些猥瑣的男人。
劉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膩膩的頭,點點頭。
地突然再次震動了起來。
剎那間腳下的地面裂開一道巨縫,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這我朝上騰起,我差一點就掉進去。
“你收了那女人?”然後聽見碧落問了一句。
這才留意到,那個始終跟在劉君培身後的紅衣女人再次消失了。劉君培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顆黃澄澄的珠子,拳頭大小,微微帶着點透明。
“破了這宅子的風水,養着她也就沒什麼用了。”劉君培笑道。
“你這奴才當得好。”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稱臣。要說奴才,八旗殉道不過是風水的奴才,氣數的奴才。”
“那麼現在你是爲了哪個主子效力?醇親王府幾百年修個宅子只會了保住地下一尾流動的地脈,現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斷風水麼,奴才?”
“呵,”被碧落一口一聲奴才,劉君培倒也不見怒,依舊一副溫溫吞吞的模樣,在震得岩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鏡架:“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該是用來殉葬的東西,狐妖,當初你用這法子誆得慈禧用帝陵壓住它們和鎖麒麟,而我,不過是讓它們重新物盡其責而已。”
“物盡其責?呵呵,不如當着物的面自己去說,如何。”說着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這同時頭頂一道驚雷,伴着道青紫色的光,頭頂上的岩石突然間裂開了!
一時大大小小的石頭從上直落了下來,劉君培目光一閃,後退着移到門外,然後微微一聲嘆:“你果然傷得不輕,用這方法逃避麼。”
碧落沒吭聲。
眼見着周圍山崩地裂般地開始坍塌了起來,正不知道該怎麼辦,一眼看到原本死了般躺在地上的程舫身體一動,從地上爬了起來。
“程舫!小心!”我對着她大叫。
一塊巨石在她頭頂搖搖欲墜,她渾然不覺。兩隻眼睛還有些直,顯然根本還沒意識到目前所處的狀況。“程舫!”我再次大叫。這時那塊石頭轟的聲從上剝落了,朝着程舫直墜下去,眼看着就要把她壓住,卻在半空嘭的聲化成糰粉末。
一隻漆黑的爪子從頭頂上的裂口處伸了下來,無比巨大的爪子。就落在程舫的邊上,這會兒她整個人已經清醒了,見狀一聲尖叫:“什麼東西!龍嗎?龍嗎?!”
這當口碧落一把抓住我朝她飛了過去。
“吼!”半空突然一聲巨嚎,像是晴天霹靂般,震得地面微微搖動。更多碎石落了下來,程舫也不躲不逃,只呆呆朝上看着,一張臉白得青,直到我們到她身邊,她還沒覺察到。循着她的目光我看到頭頂那道裂口處赫然一隻巨大的頭顱在朝下俯瞰着我們,利齒,長鬚,通體漆黑色的鱗片幾乎同外面的夜色混爲一體,除了那雙鬼火般浮動着光芒的亮紫色的眼睛。
“這是鋣??”驚詫中我問。
碧落沒回答,一擡手打暈程舫將她甩到了肩上,他道:“抓好我。”隨即一騰身,帶着我倆直飛到了那頭巨獸的身上,它亦在同時騰空而起,朝那道被它破開的裂口外飛了出去。
離開地道的最後一刻,劉君培還在那扇門外看着我們。
周圍的地道因着地面劇烈的震動而坍塌,唯有他站的那塊地方始終很平靜,波瀾不興。就好象是站在另一個世界,冷眼看着我們這邊顫慄空間的逐漸破碎。
隨後他將手裡那顆巨大的珠子捏碎了。
碎裂的粉末水一般依附在他手上,又鑽進了手裡,慢慢的手上閃出層黃金般的色澤,他用這隻手朝我們方向指了指,那之後,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身下的巨獸帶我們衝進了雲霄,一陣風似的飛離了這個困了我們幾天幾夜的噩夢般的地方,以及這個男人。隨後遠遠聽見轟然一聲巨響,我不知道底下又生了什麼,因爲視線被高空的雲霧徹底隔絕。
“本臺消息,由於年久失修,位於北京市朝陽區外的國家級保護建築‘易園’於二十六號晚嚴重坍塌,造成《幽境》攝製組及居住者在內共六人失蹤,三十人死亡,一人重傷。目前挖掘救援工作仍在繼續進行。”
幾天後,當我和往常一樣收拾着店的時候,晚間新聞裡播出了易園的畫面。
它已經和我第一次見到時完全不一樣了。
從門口到園中心,一排房子倒塌成了廢墟,透過俯瞰鏡頭可以看到,一條凹陷的地表從北到西,像條醜陋的蚯蚓般盤橫在那個原本古老卻又美麗的巨大園子內。
“算是徹底毀了。”瞥了眼電視,狐狸道。
我關上電視,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和花:“我去看林絹。”
“哦了。”
林絹是被狐狸帶回來的。
之所以說他是狐狸而不是碧落,因爲我沒在他眼裡看到那種刀子般的東西,身後晃盪的依舊是一根而不是八根尾巴。
你見過八條尾巴的狐狸麼?
那之前,我只見過一條尾巴的狐狸,以及聽說過九條尾巴的狐狸。
那麼八條尾巴的狐狸是什麼……
他說他叫碧落。
很多人都把狐狸叫作碧落,那些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奇奇怪怪的人。
可如果碧落就是狐狸,爲什麼那一天的狐狸陌生到近在咫尺,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狐狸……
但這問題我始終沒有很正式地和狐狸談起過,在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在看到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狐狸若無其事地把失蹤了三天的林絹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對過去生過的那些事情閉口不談。
於是,我也就若無其事地當作什麼也沒生一樣,繼續打理着我的店,以及照料林絹。
林絹被帶回來那天看起來是有些奇怪的。
明明清醒着,身上也沒有一處傷口,可無論我怎麼和她說話,怎麼叫她,她都不理睬我,只是呆呆看着前面一個點,然後一次一次地問:周林在那裡……看到周林了麼……
之後,突然在第二天就好無症狀地昏迷了,一直至今。
現在她就在市人民醫院的加護病房。
白天沒時間,我經常在晚上的時候溜進去看看她。而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她都對我的到來沒有任何感覺,雖然只要在她身邊,我總是會不停地跟她說說話。
她身上檢查不出任何傷痕,大腦也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變成植物人的可能,因此就連醫生也說不清她爲什麼會這樣,只說,她正處在一種嗜睡狀態,睡,而不是昏迷。能不能好,只能看她自己。
而對此,狐狸有他的說法。
他說林絹之所以這樣,是因爲魂魄不在身體裡,早在他找到她的時候,已經不再了。能不能回來,說法倒和醫生們一樣,也是——只能看她自己。
可是魂魄不在她身體,那不是死了麼。我問狐狸。
狐狸搖頭:暫時的離魂對生命不構成任何的問題,除非她永遠回不來。
那萬一她找不回來呢。我再問狐狸。
狐狸沒回答,正如他閉口不談到底是在哪裡找到了林絹,以及那天出現在我身邊的碧落,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把花插進花瓶,我給自己削了個水果,然後再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咬着水果。
似乎在經歷了那麼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後,我對夜有了種特別的習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