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要用這顆藥來救她,是能不能救得回來?”
楚蕭離話語低沉,言簡意駭,已然沒有多餘的耐心再與人多費脣舌。
他的傷還未痊癒,臉色陰兀得有些可怕。
他纔不管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傷了自己,還是被人陷害,彷彿隨時,只要慕容紫有個三長兩短,血洗這座讓她命絕的深宮,將成爲他此生唯一的想做的事配。
商靄簡潔道,“這是師傅自西域帶來的兩粒長生丹的其中一粒,不假,但此丹藥顧名思義,爲在與人滋養,延年益壽,自然也有保命的功效,但……”
“夠了。”
聽到這裡,楚蕭離淡聲制止,只要有保命的功效就值得一試。
幽深而複雜的眼眸全神貫注的只望着小丫頭一人,對她開口時,不論語氣還是臉色都溫柔了不少,“放心,你不會有事的。”
慕容紫也一直盯着他看,虛弱,又有許多的不解。
身子是她自個兒的,好還是壞,她難道不比任何人清楚麼?
卻是不知爲何,因爲影子這樣對她說,讓她安心了許多,他說她沒事,她就真的相信,自己還能活蹦亂跳,繼續做個讓人頭疼的小壞蛋。
對楚蕭離的所爲,商靄驚奇又訝異。
他居然真的拿到了長生丹!
也是,憑他的能耐,莫說北狄皇宮的機關有多精妙,哪怕天下第一,只要楚蕭離想,就沒有成不了的事!
可是在他受傷於此,險些丟掉性命的時候,他並沒有服下這顆丹藥保命,而是聽之任之。
若非陰錯陽差得了慕容家兄妹二人的相助,商靄根本不可能進宮來爲他醫治。
他這條命豈不已經沒了?
商靄很清楚,此行之前,在西漠發生了怎樣的事,那些事對楚蕭離而言是多大的打擊。
眼下,竟是因爲一個慕容紫,讓他重新燃起對生渴望。
“你們先出去。”
得他平淡無奇的吩咐,商靄與慕容徵相視了一眼,默然退到外殿去。
……
夜色濃郁得輕易能叫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寬綽的寢殿內一片寂然,似乎,天地間就只剩下了兩個人,和不久前那朝夕的時光一樣。
若能回到那時,該有多美呢。
這些天楚蕭離在宮外慕容徵的別苑養傷,身爲楚國本事最大的九殿下,自然處處都被好生供養着,吃、住、穿……無一不精細。
好比他這天穿的錦袍,高貴的藍寶石的顏色,柔軟光滑的緞面,精美又栩栩如生的刺繡紋案,一切都爲了襯托他而存在。
他來得急,墨發完全散着,卻絲毫沒有凌亂狼狽的模樣。
絲絲縷縷勾勒出他俊美的面龐,一記不經意的眼色,一個自若的舉動,尊貴得難以言喻。
在慕容紫睜開眼睛的那剎,甚至她以爲影子只是錯覺。
此刻稍微清醒些了,她心裡叫着奇:爲何會生得這樣好看呢?
沒有力氣說出來。
楚蕭離看懂她眼底輾轉的光華,遂,衝她莞爾,在牀邊坐下。
打開長生丹的盒子,用着複雜的眼色注視着裡面的丹藥,他對她說道,“你看,這個東西叫做‘長生丹’,吃了能夠長生不老,還能治好你的傷,我對你可好?”
慕容紫又不是沒有聽見時才商靄說的話,他居然就一轉眼拿着藥明目張膽的誆她。
忍不住無力的白眼。
長生丹。
原來影子入宮就是爲了這個,受了那麼多的傷,吃了那麼多的苦,歷經千難險阻,現在他要把這顆藥……給自己?
想到此,她的眸色又軟了下來,抿了抿脣,不吃。
他千辛萬苦來拿這樣東西,連命都差點丟了,一定還有對與他來說很重要的人在等着。
她不能吃。
即便慕容紫虛弱得連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楚蕭離還是能夠從她臉上細微的變化裡,讀懂她
tang的心思。
“你聽話。”他耐心的哄,與從前那個驕傲的九皇子簡直判若兩人,“既是我拿到的東西,那就是我的,我要給誰,是我的事,難道你真的想死?還是說,你忍心一死了之,讓你母親傷心難過麼?”
不得不說,他後而那句話擊中了小丫頭的要害。
唉,她都在臨死邊緣,還要被他嚇唬,真是……
爲難的看向影子,他似乎正等着她對自己看來,四目相接,藥已被他拿在手中。
他循循善誘,繼續道,“你想知道我是誰麼?爲何你三哥會對我畢恭畢敬?想不想知道,我此行來取藥到底是爲了救誰?還有……”
把藥送到她的嘴邊。
“你覺得,我喜不喜歡你?”
太狡猾了。
只有把這顆珍貴的長生丹吃下去,活下來,她才能知道答案。
否則,連死都帶着無數的遺憾。
不痛快!
她又不是笨蛋,如果影子不喜歡自己,爲什麼還要救她呢?
答案就在心裡,只是沒有聽他親口說出來,她會不甘心罷了。
可是,爲什麼呢?
慕容紫不明白,他們相處不過數日,‘喜歡’是一件多麼美好,又多麼需要慎重的事情。
喜歡,對於她而言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諾,他喜歡她,那麼她活了下來,他是否能給與她想要的那些?
誰都害怕愛錯。
她遲遲不張嘴,眼神逐漸有渙散之事,楚蕭離有些急了,又不敢粗暴的對她,只好再道,“開口,吃下去,我要你活着,聽話!”
蹙着眉頭,他聲音高了幾分,鮮少氣急敗壞。
心底深處越發的害怕,對着不能說話,連呼吸都微弱得快要感受不到的人,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慕容紫就像是他天生的剋星,不吭氣都能把他唬得老實。
壓抑的沉默中,楚蕭離從命令變成了祈求,“……求你。”
她強打精神,滑頭的轉了轉眼珠子。
他看明白了,退步道,“吃了藥,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她微微的揚眉,這便算應了。
楚蕭離真是……服氣她得很!
“你可曉得,打從我出生到今日,你是第一個威脅我,還能讓我受用的人。”
她聽着,頗爲洋洋自得。
啓脣,把他送到嘴邊的藥吞下去,那藥太小了,連喝水送服都用不着,也沒什麼味道,或許是她腦袋上的傷太重,撞得糊塗了。
只聽着影子的說話,她心情就很好,很愉快。
忽然就沒來由的想起孃親曾經說過的話:別瞧你爹爲人嚴肅不苟言笑,在外頭,那是輕哼一聲都能嚇死一片兒的人,可我寧珮煙不怕!叫他來給我擺個臉色試試?不然你以爲,你娘我能這麼巴心巴意的跟着他,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大老遠從北狄嫁到楚地來?
世間總有一物降一物,找到那個你降得住的男人,他會把你寵到天上。
看着影子那無可奈何的模樣,明明是十分俊俏的一張臉,愣是在她幾次三番的沉默中,被逼得委屈非常。
可又因爲她乖乖的吃了藥,顯然,他鬆了一口氣。
“高興了?”楚蕭離冷颼颼的哼了聲,強壓住想狠狠把她的臉捏上一把,讓她痛上一痛的念頭。
慕容紫張開小嘴,勉勉強強的輕聲,斷續道,“快說……你、是誰?”
他瞪眼。
好啊,原來是能夠說話的!
她又催促道,“我想、睡……你、快說……”
被她三言兩語嚇得又驚又喜,楚蕭離的心起起落落。
服下長生丹,是會讓人發睏。
這是他在西漠的時候,父皇派來的密使告訴他的其中一個細節之一。
那密使帶來的消息不止可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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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取得長生丹,帶回京城,父皇改立他爲太子,用藥續命後,會沉睡些許時日,在那期間,再與他監國之權,天下等同於盡在他之手。
故而來取藥,對沉睡之效,楚蕭離是記住了的。
看小丫頭昏昏欲睡,再次證明此藥不假,他更加安心。
“困了就睡吧,我會一直陪你。”伸手將她的碎髮捋到耳後,他笑容如明珠,若星辰,“雖然不能在你身邊,但是我會一直想着你。”
他這些哄人的話,不是慕容紫想聽的。
源源不斷的睏意襲來,異常洶涌,趨勢她眼皮沉重,如何努力都強撐不了精神。
她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很輕鬆,腦袋也不痛了,甚至,有一種要飛到天上做神仙的錯覺。
天上有神仙嗎?
真是要去了以後才知道。
逐漸模糊的視線裡,她凝望着影子的臉容,最後只剩下一道看不清的輪廓,忽然讓她感到恐慌,用手將他抓住。
忽然想起來,天上又沒有影子,她去做什麼?
“你……是誰?”
“我叫楚蕭離,是楚國的九皇子。”
“我住在西漠,那兒原先不太好,不過,現在很美,等你醒過來,我帶你去。”
“我可從不受命於你慕容家,往後你要聽我的。”
“還有,你爹那個老頑固,定想將你嫁給楚雲陽,不過他的希望要落空了,這次回了楚地,我便要去奪皇位,等天下都變成我的,便也都是你的。”
他一句接着一句,她聽着,便也只聽到這裡。
原來是皇子啊……
難怪,狡猾得像狐狸的祖宗,又生得這樣好看,愛美,喜歡打扮,做賊都講究得很。
難怪……
他是楚國的皇子,此生喜歡上他,也就不覺得有虧了。
只是奈何,連商靄都不知道,長生丹是能續命,續的,也只有命而已。
她本不該醒來,再醒來的那一個,亦非今人。
……
外殿,慕容徵與商靄都沒有坐下來喝茶的閒心。
兩個人端端立在一處,眼觀鼻,鼻觀心,縱使對對方疑惑頗多,更想借機試探,可,又默契的都不言,心裡想的,懷疑的,全都揣得滴水不漏。
直到楚蕭離行出來。
一起湊上去,齊聲問,“如何了?”
楚蕭離答,“藥效起了作用,睡了過去。”
“怎會是這個藥效?”慕容徵不明白這些,臉上憂慮未除,追問,“那是要睡多久?何時能醒來?還有她的傷……”
“你且莫慌。”商靄解釋道,“這長生丹是我師傅自神族中西域帶來的聖藥,無病之人服下可滋養身心,延年益壽,令妹受了重傷,用此藥,只能緩解傷痛,令其沉睡一段時日,在這段時日裡,只要她傷勢復原,不久後應該能醒過來。”
他口中所說的西域神族,不過是幾千年裡久居在石城裡的古老民族。
那些人自詡神族,實則並無長生不老的本領。
慕容徵瞭然於心,又暗自忌憚他西域鬼醫首徒的身份,縱使不相信,也沒有再表現出來。
稍作一頓,他換了個表情,轉而對楚蕭離拱手一拘,深深的彎腰,道,“謝九殿下不惜代價救舍妹。”
楚蕭離垂眸輕睨他,嘴角扯出神秘意味的笑容,“你說的‘代價’,可是父皇的性命?”
既然藥給慕容紫食下,就沒萬歲爺的份了。
慕容徵假裝馬首是瞻,擡首看他臉色,“難道……不是麼?”
舉步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話語翩然,“可是,父皇若不駕崩,我又如何去奪這天下?”
語畢,被握住的肩膀驀地一震!
楚蕭離早就看穿了慕容徵的野心,他想君臨天下,必要先得此人臣服。
“慕容徵,你說,眼前我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還需要問嗎?自然是太子楚雲陽!
而慕容徵,也唯有他,恰好能解除這憂患。
“殿下盡請放心。”頷首,他同樣煥發出志在必得的神采,不止周身顫慄得停不下來,連話語裡都在顫抖,“女人不可能成爲我大楚之皇!”
“女人?”
楚雲陽是女人?!!!
楚蕭離先是錯愕,接着向身旁的商靄尋望去,得到他確定的顏色,人是不可思議的笑了。
疆土河山,還有心愛的人,彷彿在一*夜之間擁有了全部。
他笑着,重獲新生的痛快!
活着多妙啊,而擁有,更是件無比美好的事情。
殊不知就在他的身後,那座安置慕容紫的內殿裡,他真正心愛的人,正在魂飛魄散,正在點滴流逝……
再也回不來了。
天下,還有她,其實他從來都沒有選擇。
。
……
一場夢,當她醒來時,這個世間又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睜開的眼眸中所有的東西都是模糊的,唯有那些真實發生過的記憶,將她深深的佔據,淹沒。
她是艾晴?她是慕容紫?
她是看客?還是過客?抑或者,替代品?
楚蕭離愛的是誰呢?
窒悶的胸口,哽咽的咽喉,喜悅,悲傷,嚐盡了那短暫一生的哀樂。
木屋子裡瀰漫着陰潮的泥土味道,置於視線中的燈盞慢慢匯聚成一點,她擡手拭去盈在眼眶裡的熱淚,看清了靠牆而坐的藍翎。
“醒了?累了吧?”
藍翎淡淡的說着,面無表情的將竹筒放到她的面前,“這是我今晨採的露水,裡面泡了甘草,有凝神之效。”
她身上的紅色衣袍依舊刺眼,神志清晰勝過常人,恢復了淡漠的本性。
恰是這點特質,使得艾晴很快將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憶起來。
“我睡了多久?”
“五個時辰。”
已到後半夜,天快亮了。
對於她而言,是過了一生一世,並不長。
慕容紫緩了一會兒,四下張望,問,“雪影呢?”
藍翎答,“我嫌他太吵,趕他出去守夜。”
“那他有沒有……”
“傷害我?”她隨性的笑了笑,“他不敢,他以爲你的命拽在我的手裡,況且我已將另一個長生丹給了他,兩清了。”
竟是如此痛快。
長生丹……
屬於真正的慕容紫的那部分回憶,如今清晰的刻在艾晴的腦海裡,不,應該說是她佔據了這副身軀,擠走了那些記憶。
從前她對楚蕭離有着絕對的自信,以爲是他先招惹自己,所以才……
一場夢,如過三千年。
她垂下頭去,失魂落魄。
藍翎將她看了一眼,不解風情的問道,“是怎樣的滋味?”
她回神,錯愕的將她看了看,“滋味……”
滿臉都是茫然。
“說不上來也罷。”藍翎又道,“我只是好奇,卻不會有機會得知,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我嗎?”艾晴思緒反映極慢,每次說話都需要做很長時間的思索。
她是誰,從哪裡來?
努力的回想着關於自己的一切,努力不讓自己被慕容紫的記憶佔據。
她道,“我叫艾晴,我從一個你們誰也沒有去過,更沒有聽過的世界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到這裡。”
話至此,她復而重新鬱鬱寡歡。
藍翎卻爽快道,“還記得自己就好。”
她怔怔然,再度望過去。
藍翎對她笑了一笑,說,“現在這副軀殼屬於你,你就是你,無論是艾晴還是慕容紫,無需庸人自擾。”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在開解自己?
不要迷茫,還要許多事沒有做。
“好了,關於這件事,算我對你好奇,故才自作主張,無償奉送。”趁着還清醒時,藍翎道,“你想要洛懷歆的解藥,就該聽聽我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