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大暑。
又到了每年最酷熱的時節,京城裡日日豔陽高照,強光刺眼,只消站出去,總能望見涌動流轉的層層熱浪,呆在屋子裡不動都汗如雨下,叫着在南方住慣了的慕容紫委實吃不消。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還在四季如春的蘇城泛舟遊湖,沐清風,品花茶,賞美景,活得好生舒適愜意。
而今—配—
午時剛過,相府花廳裡。
飯罷後,慕容紫挑了窗邊的小榻落坐,不時有風自外面吹拂來,她手裡的團扇亦是不曾停下扇風的動作。
人都快被這天兒熱懵了,巴巴的瞅向外頭頂住烈日往來忙碌的下人,她都替他們難受。
也不知楚雲晞和三哥哥是如何想的,明明司天監呈上五個良辰吉日,他二人偏挑了大暑後的那一天。
到了後日的大婚,酒宴上人山人海,滿朝文武和皇親國戚比的可是耐力和體力。
那些平素身子骨就不太好的,年紀老邁的,受不住熱的……遭定了這份罪!
這會兒她坐在這裡,光是想想都先難受了起來!
出宮整十日,慕容紫一直住在相府,對外的說法是皇上開恩,讓她歸家幫襯這場婚事,順帶‘養傷’。
名頭合情合理,沒誰會以此刁難。
時逢公主大婚,六局也會派出精幹的人來打點一二,這一趟由她出面再合適不過。
不過回家這麼些天,除了三餐閒飯,她壓根沒做多少事情,一如此刻,只要陪在母親身邊,看她井井有條的操持便好。
寧氏端重的坐在太師椅上,執着紅色的禮單逐一過目,不時吩咐候在身旁的宋文生做修改,宋文生也是一手執筆,一手捧着小冊子,夫人說什麼他便記着,待會兒得仔細吩咐下去。
間隙,不斷有下人來請示:大婚時宴客用的茶水,請來熱鬧的戲班子登臺的順序,包括貴客們的馬車座駕停擺在哪裡……
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卻又不能由他人代勞。
當中若要出了紕漏,傷的是國體,壞的更是慕容家的名聲。
寧氏掌家多年,打理起這些來得心應手,身爲宰相的兒子娶當朝尊貴的公主,再盛大也不過是一場婚事,排場自不能少,背後那些朝政牽扯,利益瓜葛又另當別論了。
待她與宋文生做完吩咐,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端起茶水小飲,再拿眸光去尋女兒,只見那倚在窗邊的人兒早已昏昏欲睡,那副懶得骨頭都快沒了的形容,哪裡有半點尚寢大人的威嚴和厲害?
宮裡規矩多,在邊角做掃灑的奴才都繃緊着皮做人,更不要說慕容紫還有着惹眼的身份,所承受的壓力自要比常人更大。
想到這些,寧氏打心底的疼惜離開身邊許久的女兒。
褪去中規中矩的宮裝,慕容紫穿着京城裡貴族女子們之間最時興的裙裳。
水紅色的裙上開着大朵的芍藥花,柳腰錦帶,牡丹束胸,外面罩一層半透明的紗衣,如是打扮顯得女子身段嬌小,雙肩薄美,還盡顯柔媚。
往下看去,裙襬裡若隱若現的藏着一雙小巧的玲瓏玉足,足上那雙精美的繡花鞋是去年寧氏在蘇城就與她置辦好的。
一等一的做工,柔軟舒適,鞋面上那對用貓眼石雕刻的玉兔兒出自名家之手。
別的不說,這鞋子寧氏絕對敢打包票,京城裡獨她家的女兒有那麼一雙。
原以爲四娘入宮當差,這幾年都沒穿的機會了,趁着三子大婚,見她得機會回了家裡來,寧氏忙不迭的讓下人翻箱倒櫃的把鞋子找出與她換上,全當不要錯過了,趕得跟什麼似的……
想到此,這做孃的又默默嘆息起來。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無論是尋常百姓家的民婦,還是如寧珮煙這等出身,只要說起自個兒的孩兒,那心情還不是都一樣?
慈藹的目光繼續打量女兒閉目偷懶的臉孔,五官有寧氏的細緻美麗,娟眉間又有着慕容家獨有的軒昂氣質。
巧挺的鼻子,檀口香腮,長睫黑而濃密,即便此時人在合眸小憩,也不難讓人想象出她有着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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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今日的髮髻也是寧氏親自挽的,只佩戴了點翠的孔雀藍花鈿首飾,圓潤的耳垂上吊着一副碧玉水滴墜子,渾然天成的美麗。
只不過人的模樣兒生得好看了,如何打扮都是好看的。
望着望着,寧氏的耳邊不覺響起許久以前,國師說的那些讓她寸斷肝腸的話——
“人乃血肉之軀,魂魄是爲根本,現下公主的女兒早已失去根本,即便氣息尚在,卻不會再醒過來,與活死人無異,以湯藥延續,也只能拖延身形百日不滅。”
“什麼?!公主從哪裡聽來的此法?這是禁術,極其兇險,本國師斷不會用!”
“珮煙,你我自幼一起長大,親如姐妹,我此生註定爲北狄孤獨終老,早就將紫兒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若真的救得回來,難道我還會吝嗇的區區十年的命數?”
“罷了罷了,你莫再跪下去,我依你便是。”
“此術法被禁七百年,用是可以,只我不敢保證招回來的魂魄還是紫兒的,待她醒來你方可一問,她記得從前的話,是你我之大幸,若不記得,那就不再是了。”
“信不信……由你。”
驀地一怔,端坐的寧珮煙近乎是掙扎着從深刻的回憶裡抽離出來,眼前仍是一派寧和景象。
下人們有條不紊的做着手裡的事,她的女兒也還慵懶得像只貓兒似的趴在窗邊打盹兒,神情裡只有安然和寧好。
可是在寧珮煙風平浪靜的表皮下,藏掩着只有她一人所知的、堪比驚濤駭浪的恐懼。
炎炎的天,冷汗沁溼了背脊。
什麼魂魄乃人之根本?
要問她信是不信,她打心底的抗拒!
就算四娘不記得從前,那又有何關係?
無論脾性樣貌,無論親緣抑或血肉,慕容紫就是她寧珮煙的孩子!
心有餘悸的望着那張臉孔,冷不防,半睡之間的女兒一個不留神,差點從窗邊栽倒下去!
寧珮煙跟着一驚,微張了脣還沒來得及說話,慕容紫已然極快的清醒過來,纔剛感到一絲失墜之感,整個人就憑知覺收回身形,繼而……端端坐好,恍如之前什麼都沒發生。
那小臉上略帶幾分驚動,幾分侷促,還有幾分沒得睡安逸的敗興。
怎麼就在這裡打了瞌睡?
還差點當着下人的面摔倒去,真是……丟臉。
她自顧自的怨惱,小動作被寧氏盡收眼底,方纔的害怕隨之煙消雲散,輕搖臻首笑,“累了就回房歇着吧,看着你這個樣子,爲娘着實不忍。”
把地上的團扇拾起,慕容紫向着寧氏望去,窘迫一笑,“女兒不累,大抵天太熱,又是午飯罷了的功夫,不知不覺就犯了困。”
回家不易,三哥哥和公主大婚之後,她又要回宮了,往後就算在宮裡能見着母親,也要在人前守好規矩,哪裡有在家裡自在?
就是發懶犯困,慕容紫也想陪在母親身邊。
得一時算一時。
寧氏明白她的意思,光念及這個都是暖暖的安慰。
揮手撤了廳中的下人,留得她們母女二人說會兒子私房話。
她道,“早些時候宮裡得人來傳了話,徵兒與公主大婚那天,皇上微服前來觀禮,屆時除了若文與淑妃之外,德妃也會陪伴在側。”
寧玉華?
在家這些天慕容紫都睡到日上三竿纔起來,故而此事她是纔剛聽說。
“德妃不是在閉門思過麼?”她爲之納悶,轉念又猜測道,“莫非是兩宮太后的意思?”
寧氏沉吟的將頭點了點,“爲娘也是這樣想的。”
蕭憶芝和關怡若要對付彼此,需得經過深謀遠慮和精心縝密的佈局,輕易不出手,出手必要致命。
哪兒輪得到旁人插手?
如今宮裡這些波瀾詭謫,早都是她們當年玩剩下的。
小打小鬧而已,根本入不了這兩尊大佛的法眼。
明目張膽的在二人之間行挑撥離間的手段,她們會中計纔是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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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而當初慕容紫爲的也不是這個,她還沒自不量力到如斯程度。
這是一步險棋,更是寧氏親自指點女兒的手筆。
“上回你在仁壽殿佔了先機,當中利弊,爲娘不說你心裡也該清楚。”
寧氏人不在宮裡,眼睛卻長在女兒身邊。
只要是她的女兒想要,無論那個人是誰,不惜代價,耗此一生都要成全!
“玉華雖身爲德妃,說到顧及北狄,還有我這個大公主在,如何也輪不到她來放肆,在三夫人中,屬她最是薄弱,她對付你的理由很簡單,你身爲慕容家的嫡女,若被除去,接下來便是若文,最後可能連珍兒都不能倖免,那麼到時候慕容家在後宮無人,不說會全力扶持她,單在立後一事上,相信你父親還有翊兒、徵兒都會對她鼎立相助。”
慕容紫要在後宮站穩腳跟,不得不先一步動作,打壓她的氣焰。
這是沒得選的。
扳倒兩宮不容易,火候不夠,能夠做的唯有按捺時機。
隨時替代慕容紫的慕容若文要防,懷揣野心的寧玉華更要防!
接下來,兩宮一定會利用這些矛盾,一面護着自己的棋子,一面使着她們相互爭鬥,彼此削弱。
一場惡鬥迫在眉睫。
寧玉華還在思過期間就能隨楚蕭離出宮赴宴,寧珮煙自宮人那裡聽得這消息,立刻醒然。
這想必是蕭氏的主意,但在關氏那處也是得到默認了的。
眼下,她爲女兒分析着局勢,“賢妃神志恍惚,無法伴駕,蕭太后豈能眼睜睜看着別的妃嬪和皇上一道出宮?提議赦免玉華的思過之罪,一來她本與我慕容家有些親緣關係,二來也不至於讓淑妃獨佔鰲頭,三來,還能將本不出挑的若文壓制得更不起眼,一舉三得。”
慕容紫聽得仔細,略作一思,也道,“而關太后會答應,便是爲了讓寧玉華來對付我了。”
“沒錯。”寧氏眼色深沉,眸光輕轉,“對付你倒不至於,給你提個醒是真的。婚宴就在相府裡操辦,人多眼雜,二位太后就算要整治哪個,在宮裡自己的地盤上卻要方便許多。”
話語稍頓,她舉目對女兒笑得神秘,“皇上寵幸淑妃是如何一回事,你不是最清楚了麼?關太后找不出破綻,單講求一個感覺,也會緊着周邊最有威脅的清除乾淨,不過說起這個,爲娘倒還算放心,皇上看着沒譜,心裡有數得很,想來他不會把你陷於危險之中。”
說起的‘這個’是‘哪個’?
慕容紫雙頰飄紅,含羞垂了腦袋,細聲地,“母親說得輕鬆,他心裡真真有數,不算計我都是好的,還能指望他將我時時當寶護着?”
“話是你說的,爲娘又不在宮裡,窺探不了那麼多。”
三言兩語把她的小情緒拂去,寧氏打趣,“喜歡你纔算計你,你要被別個算了去,怕是他第一個衝出來與那人急到底。”
若不喜歡,會絞盡腦汁的繞了圈子演戲,又是罰又是賞,次日直接把人從出宮來?
若不喜歡,身爲一國之君,哪兒能挖空心思處處爲着一個小女子着想?
她家四娘好福氣唷……
不說還好,一旦提起這個人來,慕容紫恍恍然出宮之後就沒與他再見過面。
都過去整整十日了……
宮裡那麼多的女人,什麼爲她着想,好心放她出來散心玩樂……哪時變得這樣大方了?
她心眼小,這會兒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意支開自己,好在三宮六院裡爲所欲爲!
“如何?”見她不說話,寧氏故意問,“想回宮了?”
“我纔沒有!”慕容紫嘴硬,“宮裡哪有自己家好,四面高牆,人心險惡——”
說着,她乾脆往榻上側躺,握着扇子自若扇風,舒適嘆息,一副不願再挪窩的模樣。
夾着花香味的熱風陣陣吹來,倒是舒服,可惜有人打小嘴硬愛死撐,別個不知,做孃的還不瞭解?
寧氏似笑非笑,“家裡好是好,卻沒得那個人,女大不中留,你還是早些回去罷。”
慕容紫輕哼了聲,閉着眼皮貧嘴道,“都說丈母
娘向着女婿,原先我還不信這說法,看來此言非虛。”
“也要看我那女婿對我女兒好不好,什麼人中龍鳳都是次要,你說,他對你可好?”
“有時好,有時不好。”
“那就別回去了,找個時時都對你好的。”
“母親,你……”
“噯,爲娘與你說笑的,看把你急得。”
“……”
……
花廳裡坐了一個時辰,慕容紫招架不住才思敏捷的母親大人的調侃,藉故太熱,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雖然心裡對楚蕭離有記掛,可她這三哥哥的相府比太傅府要好上太多。
不用看父親的臉色,每日還有好吃好喝,確實讓她有些樂而忘返。
以至於剛回院子,忽然就望見溟影自院中那株長了幾百年的老鬆裡頭蹦出來,將她好一個嚇!
收斂幾絲外露的慌亂,慕容紫行近,先問,“宮裡有事?”
溟影一身便裝,劍不離身,對她抱拳道,“近來宮中殺手連遭伏殺,恐是北狄蕭家所爲,屬下要趕往安都親自一探,五日便回。”
他口中的‘宮裡’,與她說的又是兩回事了。
蕭家……
是寧玉華的吩咐麼?
等到三哥哥的大婚後,下月初五聖駕要前往安都巡視漕運。
楚蕭離早在她耳朵邊唸叨許多遍,要帶她去玩樂一番,卻不想此事蕭家的人在那裡頻頻活動。
目的爲何?
慕容紫微蹙黛眉,猶豫了下才道,“就你一人去?”
聽出她話有關切之意,溟影道,“宮主放心,安都有人接應,屬下不會貿然行事。”
她頷首,對楚蕭離這位自來穩重的師兄、她的屬下……一直都很放心!
“只你去了,他身邊無人,會不會……”
還沒說完,溟影酷酷打斷,“師弟的劍術天下第一。”
“我不是擔心有人傷他!”慕容紫微惱,忙爲自己辯解,“如何你在人前的身份乃他近身侍衛,忽然不見蹤影,豈不引人懷疑?”
溟影都懶得回答了,他雖然時時都在楚蕭離的身邊,那存在感卻微乎極微,不是人人都會關注他的。
片刻沉默,慕容紫瞭然自己多問。
“那……你去吧。”身爲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無淚宮的宮主,不會半點武功的她只能予以手下口頭上的關懷,“萬事小心。”
溟影面無表情的點頭,眼色裡彷彿帶有少許的無語,“屬下還有一事。”
慕容紫肅然,作洗耳恭聽狀。
他憑空喚,“花影、月影。”
音落,自頭頂茂密的松樹裡又輕盈落下兩人,單膝跪地,對慕容紫拜道,“見過宮主。”
兩個皆爲女子,一身與松葉顏色相近的勁裝,面沉如水,十分穩斂。
無淚宮的構成慕容紫還是清楚的。
影部有七人:溟影、霧影、花影、雲影、風影、月影、雪影。
此七人乃爲夜君之外,武功最高強的殺手,當中只有兩名女子,應該就在眼前了。
可是當慕容紫再細細打量她們的容貌,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登時詫異,“你是——”
尚食局的……無雙?!
花影擡起臉來對慕容紫咧出個甜美的笑容,“屬下在宮中並非夜君的意思,御膳房不收女徒,屬下不願易容成小太監,卻又貪嘴,只好賴在尚食局了。”
花影無雙,天生一張惹人喜歡的娃娃臉,在六局裡小有名氣。
因着她三不五時的打爛廚房珍貴的器皿,劉鶯鶯在慕容紫的跟前氣罵過好幾回,笨手笨腳還愛偷懶,早晚要將其攆出尚食局去。
沒想到,她竟然是無淚宮裡最厲害的女殺手!
見她衝自己笑得燦爛,天真無害的形容,慕容紫忍不住故意嚇唬她,“你偷偷溜出宮,不怕劉鶯
鶯被曉得了?”
“不怕。”花影頑皮的吐了吐舌頭,“屬下時時偷懶,劉大人早就習以爲常,今日月影來拜見宮主,屬下等不及跟之一道,待會兒就乖乖回宮去。不過後日劉大人要奉尚宮大人之命入相府幫襯,屬下還會來的。”
慕容紫與她說笑,“相府裡的盤盤碗碗不及宮裡的矜貴,隨便你摔。”
花影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屬下一定會小心再小心,寧可摔了宮裡的,也不摔自家的。”
她倒是個不客氣的自來熟!
相較下,在她身旁的月影則顯沉穩許多。
得慕容紫的目光移去,月影只擡目來對上一眼,什麼話都沒說,遂恭敬的低下頭,那份忠誠非一般人能夠假裝。
溟影再道,“花影雖在宮中,卻不能時時保護宮主,相爺大婚後,月影會入尚寢局陪伴在宮主身邊,確保宮主的安全。”
慕容紫不會武功,在她看來,讓她執掌着整個無淚宮,對於宮中殺手絕對是相當委屈的事情。
可是要她後天勤勉,苦練十年也還是成不了絕頂高手。
所以她註定要做無淚宮最廢柴的宮主……
這份好意,唯有窘迫的虛心接受。
“有心了。”她難爲情道。
溟影早看出她的那重心思,難得多話解釋,“無淚宮與宮主共存亡,保護宮主就是保護吾等自己的性命。”
慕容紫愣了愣,沒聽懂是何意思,只越發深切的覺着自己無能。
“宮主無需自責。”花影站了起來,拍拍膝上的灰塵,全不當回事的說,“夜君武功太好,溟影次之,屬下們常年閒置,都快憋出內傷來,眼下這宮主終於換了人來做,總算能體現我等的價值了。”
因此被嫌棄的人是楚蕭離和溟影。
慕容紫笑問,“那我是不是該高興一下?”
花影煞有其事的點頭,“原本雲影和風影也想入宮近身保護宮主的,只可惜夜君放了話說,要入宮就得先做太監,他二人丨權衡左右,很沒出息的放棄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連不苟言笑的月影都露出鄙夷的眼神。
不過是做小小的犧牲罷了,連這點忠心都不得,不配侍奉宮主!
對話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慕容紫好容易才與自己的屬下接觸,存着心思想多做些瞭解,“除了你二人之外,其他人也在京城?”
花影點頭,詭笑,看着溟影問,“宮主想見他們?”
慕容紫也被牽引着向溟影看去,大有看他臉色的意思,“怎麼我……不能見嗎?”
“倒不是不可以……”捏着下巴,花影沉思,“就是有些麻煩。”
其實很簡單,要麼風影雲影揮刀自那個什麼,要麼慕容紫到楚蕭離那裡去撒個小潑,成全他們兩個當侍衛嘛……
無淚宮裡除了七暗影外,無人曉得夜君的真實身份。
“好了。”天生冷酷的影大人打心底不想攪入這趟渾水裡,他速戰速決,“宮主有何疑問儘管問她二人,屬下先行一步。”
話罷足尖一點,馭着輕功飛檐走壁,遠離此地。
慕容紫習慣的目送,也是捏着下巴長長的‘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花影?”
“屬下在。”
“你坦白同我說,無淚宮裡,我大,還是夜君大?”
“當然是宮主最大。”
“那爲何我會有種做傀儡的感覺呢……”
狐疑的目光在花影和月影之間來回掃視,月影不善言辭,索性尷尬的迴避開,花影則乾巴巴的擠出掩飾的笑。
此事不好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慕容紫再振振有詞的說道,“雖然你們宮主我很無能,但我也曉得,接管無淚宮後,你們都要聽命於我,對我忠心耿耿,那麼若我喊你們去殺夜君,你們是不是真的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呢?”
“宮主何出此言?!”花影昂首挺胸,純邪的臉孔只有凜然和忠心,“無淚宮四百
四十九名殺手,只聽宮主一人之令,莫說殺夜君,就是血洗皇宮都做得來!”
豪情萬丈的說完,默不作聲的月影忽道,“可是我宮自來按照武力排名,最能打的……說了算。”
最能打的一直都是夜君,只他素來不管事,溟影雖是宮主,兩人卻從沒有正式比試過,加之二人在宮中的威望相差無幾,都能讓人信服,便沒誰在此事上多做計較。
突然這位置讓劍都拿不起來的慕容紫坐,殺手們也好苦惱的。
剛露臉就被難住了,花影竭盡所能的掙扎,“夜君雖強,但宮主實在看其不順……屬下死不足惜。”
爲表衷心,就是去送死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月影斜目看了她一眼,全是同情,“清官難斷家務事,宮主不會的。”
花影雙眸含淚,抿着小嘴,幾乎快哭出來。
早就聽聞宮主和夜君兩人在皇宮裡沒事就互相較着勁玩兒,此言非虛啊!
見狀,慕容紫不忍繼續拿着這樁前後矛盾的事來爲難手下的人,兀自轉身往房裡走,嘴裡不着邊際的嘆,“唉,今兒個好熱……”
……
關於北狄蕭、洛兩家的事情,慕容紫這回出宮後也問過寧氏。
只可惜寧氏雖在皇庭長大,少小時活得無憂無慮,不問世事。
等到長大了些,成日遊歷諸國,四處玩耍,老北皇寵她至極,哪裡會把這些複雜又隱秘的皇族秘辛講來困擾她?
再後來,她遇上慕容淵,遠嫁大楚,名義上是北狄的公主,實則早和那邊斷得乾淨。
由此她曉得的並不多。
只慕容徵也同她說了,如今北狄的大國師曦昭與他們的孃親是手帕交,兩人自小玩到大,情同姐妹。
她有機會的話,當多問問這個。
慕容徵自知,兄弟幾人不如慕容紫這個小妹在母親那裡得寵,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國師在北狄的地位舉足輕重,甚至能夠主宰皇族中人的生死。
早晚要與北狄打交道,此關係將來總能夠用上。
說起曦昭,慕容紫並不陌生,用着她最直接的理解,曦昭是北狄的——巫女。
可是對於此人,她打心底的懼怕。
當初渾渾噩噩醒在陌生的地方,最先聽到曦昭對母親的那番說話。
雖時隔久遠,模糊不清的字句語氣裡,那強烈的異樣和排斥叫她至今難忘。
曦昭無情的說——要把她立刻除掉!
慕容紫不知她爲何那麼堅決,但直覺,自己來到這裡或許與她有關。
等到身子恢復,能夠自如行動,想要再去找曦昭問個清楚,卻被告知國師入了聖山清修,十年才歸。
之後她隨寧氏回蘇城,過上世家嫡女的富足生活,慢慢認命,慢慢將久遠的從前淡忘,不再奢望回到原本屬於她的那個世界。
更別說此一時,她有了心愛的人,有了眷戀和不捨,再問曦昭?
快過去六年了……
等到十年期滿,曦昭會不會突然出現,把她送回去?
罷了罷了,不要庸人自擾!
北狄和楚國之間有巍巍雪山阻隔,誰要見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再者說,就算曦昭是巫女,莫非她真的懂得巫術不成?
這個世界還沒荒謬到如此地步,慕容紫不信,更不願意相信!
……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過去。
春裕宮裡暗香浮動,人心陰險詭異。
沒有點燈的寢殿中,剛沐浴過的寧玉華姿態撩人的倚靠在香榻上。
榻邊有扇大窗,窗向外開,皎潔的月芒盈盈灑入,將不着寸縷的她的身體籠罩得無暇美好,宛如玉芙蓉化作的女妖。
一抹香影,攝魂奪魄。
空曠安寂的殿中,沉默片刻,她呵聲愉悅的輕笑,“你是說,這個慕容紫並非從前的慕容紫,而從
前的那一個,早就被四皇兄推到湖中……淹死了?”
夜風徐徐,吹散了雲朵,月色勘勘,比先前更盛。
這時,纔將站在不顯眼角落的另一人依稀照出個輪廓來。
女子道,“父親自國師口中親自探得,絕無半點虛假。”
“國師?”寧玉華音色高了半分,毫不客氣,“國師在聖山裡清修,還有四年纔出來,平日連父皇都避而不見,再說聖山如此之大,裡面猛獸奇多,還有毒霧爲障,你父親是如何見到的?”
女子默,沒有必要的事情,不做多餘的解釋。
寧玉華等了會兒,不得迴應,她只好讓步,“就當你所說不假,此事也不能立刻拿來作用,需等時機。”
女子話語冰冷,“奴婢只負責傳達,如何行事,需公主自己判斷。”
“我知了。”擡手,她不耐。
蕭家擺了人在自己的身邊,說到底還不是爲了一己之利?
圖的不過是相互利用,靠不住。
“不過——”寧玉華美豔的臉容綻露出惡毒的顏色,快意道,“這件事情很有趣!”
不管而今的慕容紫是誰,當初害她的人是四皇兄。
這件事絕然是深藏的禍根!
一旦慕容紫性命垂危,不管慕容家還是楚蕭離都會刨根問底,到時真相大白,四皇兄難辭其咎,不僅與皇位失之交臂,對皇后一黨更是深重的打擊。
那麼她的親哥哥豈不離皇位又近一步?
而無論楚蕭離對着這個慕容紫可還有情,真到了那一刻,她也活不長了。
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痛快啊,世間竟然有如此奇妙的事……
“枉我近來寢食難安,今夜總算能夠睡個好覺,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要做的,不過一個‘等’字而已。
聞出她話中透出鬆懈,大有想要坐享其成的意思,女子提醒,“雖如此,還請公主凡事謹慎,依計行事。”
“我知了。”
自榻上站起,順手取過半透明的絲袍裹身,她赤足而行,邊走邊是不屑,“不過就是任由兩宮利用,區區小事,輪不到你來提醒我!”
早晚,她會將這些女人統統踩在腳下,讓她們連對自己頂禮膜拜的資格都沒有。
能夠站在她身邊的,只有楚蕭離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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