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微微蹲下身,將一根根藤蔓緩緩剝離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巨繭就縮減了一圈,漸漸露出人形。只有尺許厚的青色藤蔓纏繞在蕭然的全身。這些藤蔓與最外圈的藤蔓又有不同,呈現金黃色。紋理明顯柔軟細膩得多,有一股濃濃的草木氣息。
婦人繼續扯開一道藤蔓,幾滴液狀的汁水流出,伴隨着濃郁的藥香。那原本已經被扯開的藤蔓竟然自動收縮恢復原狀,婦人心中一驚,卻再也沒有繼續抽絲剝繭下去。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異的東西,能自行療傷,此人身上到底有什麼寶貝。”婦人自語道。
“師傅,蕭公子是不是有救了?”少女在一旁問道。
“哼,這姓蕭的倒是命大,就算我不出手他也死不了。應該是有什麼奇遇,記得按時給他喂水和實物。等這些藤蔓自動脫落,應該就會醒過來了。”婦人交代了兩句向着一座竹屋而去。似乎要查詢些什麼,這種怪事就算是醫書中也沒有記載,難道是新研製出的密法療傷?
轉眼已經過去兩月時間,蕭然就像個木偶一般佇立着。就連這些谷中弟子都不記得這回事了,如果不是尚有鼻息和心跳,恐怕誰也不相信這是個活人。在這一月內,包裹着蕭然的金色藤條也是漸漸枯萎脫落,漸漸“瘦”下來,顯現出男子大概的輪廓。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山谷時。孫杏就將蕭然木偶般僵硬的身體搬出來,放在竹屋前曬太陽。一如往常的程序,掰開嘴,將辛苦熬製的湯藥一勺勺的喂入嘴中。
“恩公,今天的天氣不錯呢,冬天好像過去一半了……”
“等會要去跟師傅學習醫術了。都兩個月過去了,你怎麼還不醒過來。”雖然知道蕭然聽不到她說什麼,只是這樣感覺會好過些。
“好…苦…”
“苦?不可能啊,還有好幾味藥材才我都沒加進去呢。”孫杏皺了皺眉,又將藥匙放到自己口中嚐了嚐,突然“啊”的一聲尖叫着彈起身來。
擡頭望去,一雙深邃的雙眸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鬢若刀裁,眉目如畫。銀髮在陽光下微微揚起,纖塵不染。
“恩公,你…你醒了?我這就去告訴師傅。”孫杏語氣激動道。
“等等。”蕭然將她叫住道:“你叫我恩公做什麼,你救了我應該我向你道謝纔是。這裡是什麼地方?這些日子總聽到有人陪我聊天,還以爲是錯覺,原來是真的。”
“不是不是……”孫杏忙揮着手道:“難道恩公你忘了,當初在翡翠樓吃綠豆糕是曾經出手救過我和爺爺嗎?”
蕭然思索半晌,道:“你就是當初那個唱曲兒的小姑娘?”
“恩,所以恩公不要道謝,這都是杏兒該做的。這裡是藥王谷。”
“藥王谷?”蕭然突然一驚。正欲說些什麼,突然牽動傷口痛呼了一聲。
“恩公不要亂動,傷口還沒有痊癒,我這就去叫師傅來。”還不等蕭然說什麼,少女就滿臉笑容的跑遠了。
蕭然斜靠在竹屋前,沐浴着陽光。從未想過自己還有機會打量這個世界。囚龍山懸崖上,玉羅剎的那一匕首差之毫釐的從喉管劃過,不知道是她故意爲之還是一時失誤,自己竟然真的活下來。
“活下來又能如何,手筋腳筋具被挑斷,早已是廢人一個。”蕭然不禁自嘲道。我死了誰會記得?大哥、三弟、婉兒、一定很傷心吧。或許,她也會傷心一陣子吧。如今,江湖上應該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遠處蜿蜒的小道上趕來一行人。爲首的是一名中年婦人,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身着素服,皮膚保養得沒有絲毫皺紋。雖然已是年老,從容面依稀可見當年的風采。難道這就是孫杏口中說的師傅?
“沒想到你果真是命硬,只剩下一口氣都撐過來了。”婦人說道。身後四五名少女也好奇的打量着蕭然,孫杏也在其中。
“蕭然謝過前輩救命之恩。”蕭然想要作禮,這才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不必謝老婆子,你這身傷勢是自己痊癒的,想必是身上有什麼寶物所致。要道謝就謝杏兒這個丫頭吧,是她將你從谷外撿回來的。”
聞言孫杏忙擺了擺手:“是恩公福大命大,杏兒沒幫上什麼忙。”
“喲,小師妹還害羞呢,都照顧兩個月了。一口一個“恩公”,,又是喂藥又是閒談的。”幾名少女打趣道,孫杏臉色漸紅。婦人轉身瞪了幾人一眼,這才收斂了些。
“蕭然,我問你,這紫簫是從何得來?”婦人從從腰間取出紫色長簫道。看得出婦人十分重視此物,擦拭一新。
“此乃賢內所贈,一直隨身攜帶,偶做兵器使喚。難道前輩知道這紫簫的來歷?”
“哼,真是笑話。還有誰比老婆子更清楚這紫簫的來歷。你妻子是不是唐門中人,快如實道來。”
蕭然一怔,依舊是如實答道:“妻乃是蜀中唐門門主唐無涯之女唐婉,不知前輩有何指教。”
“原來如此,既然你已經醒過來,過幾日出谷吧,藥王谷不留外人。”婦人心中掙扎半晌,終於沒有問及那個人的事,時間會磨滅一切。蕭然苦笑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你笑什麼?”婦人皺眉道。
“一個手筋腳筋具備挑斷的人,老天竟然還要讓他在這世上受苦,不好笑嗎?”
婦人微微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前輩可曾聽聞這藥王谷有一位叫厲寒雨的婆婆?”蕭然突然想起師傅臨終前囑咐自己的事,出聲問道。
婦人突然身軀一顫,連身後的幾名少女也是一驚,不知道對方怎麼知道師傅的名諱。轉身道:“你找她有何事?”
聽這口氣,蕭然便知道沒有找錯地方。道:“家師有一物要蕭某務必轉交與她。”
“你師父是何人?”婦人語氣微微激動道。
“家師乃是江湖人稱“鬼醫”的唐問影。”
“唐問影!”聽得這三字,夫人終於是面色大變,神情複雜。二十年了,足足等了他二十年了,終於再次聽到這熟悉的名字。如花似玉的年紀已過,一生有多少個二十年值得去等待。如今連送東西也要徒弟代勞嗎?難道這麼多年都不肯來見自己一面。爲何將要死心之際,又要將它喚醒?
胸中有千言萬語,良久,只道出一句:“他還好嗎?”爲什麼兩個相愛的人,如今只能靠這種方式互相問候?
婦人身後的孫杏連忙使眼色,看着婦人要溢出的淚水蕭然終於是反應過來:“前輩就是“神醫”厲寒雨。”這一驚可是不小,要知道師傅唐問影已盡是六十餘歲,厲寒雨看起來要比他年前一大半,與自己眼前的婦人形象相差太多了。
“老身就是厲寒雨,他爲什麼不親自前來。”
“師傅…師父他…”想起那慈祥的老者,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問影他到底怎麼了。”厲寒雨心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師傅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蕭然艱難的說完這段話,眼眶泛紅。
婦人眼前一黑,幾欲站立不穩。身體微晃,在幾名弟子攙扶下才勉強穩住身形。
“不可能,問影怎麼可能會死。快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師傅…師傅…保重身體啊。”身後的少女勸道。她們還從來沒有見到師傅如此失態過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