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紛亂不安,韓良臣雖深諳其道,卻不願同流,整日愁眉不展,常常望着窗外目露憂色。挽衣進來時,見到他這般愁容不免心疼,上前幾步走到案邊,擡腕磨墨。韓良臣似知道是她來了,雖人未回過頭來,卻喟然嘆息道:“磨墨做甚?”
“上書皇上。”挽衣應得極輕,並不像是說這般重要的事情。
韓良臣這才緩緩回神,一臉疑惑地看着她,目中疑慮,挽衣不看也心知,繼而復又柔聲道:“既然你放不下,也不甘心,就大膽的再去做一次,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再有遺憾。”言罷,便笑着看向韓良臣。
韓良臣便這樣凝視她良久,似下了決定一般,幾步上前,提筆揮毫,將滿腔的忠心和對金局勢發展,一氣呵成地寫了下來。
“金人派使者前來,有所謂‘詔諭’的名義,這是大宋的體面大事,臣只怕金賊發重兵壓境,脅逼皇上答應更加屈辱的禮數。望皇上慎重,不可輕易答應敵人的條件。若真的談不成,不過是舉兵決戰罷了,只要是軍事形勢最爲嚴重的地方,由臣親自出徵。”
韓良臣的奏摺送進高宗的行在之後,便查無音訊,甚至連韓良臣請求親自面聖都未得到批允。可想而知,這一奏算是石沉大海了。
韓良臣愈發愁眉不展,挽衣看他那般憂心忡忡便又去書房,“再奏。”
“再奏?”韓良臣凝視着挽衣那雙堅定的眸子,毫無第二個選擇,“好,再奏。”
挽衣心中是望他盡最大的努力去爭取心中所願,不然,這永遠會是韓良臣的心結,無論這個結是會越結越死,亦會是因此而打開,她都覺得一定要讓他去嘗試,他纔會死心,所謂不破不立。她只是不願勸他與自己歸隱之後,他心中仍有遺憾。
韓良臣得到挽衣的鼓舞,又來了勸頭,走到案前,提筆點點愛妻剛磨好的香磨
,擡眸看她一眼,似等着鼓勵,挽衣心領神會般堅定點頭,韓良臣便寫下了第二疏:“皇上,臣恐金人詔諭之後,派遣使者往來不絕,我大宋要不斷地贈送禮物,供應膳食與給予各種賞賜,消耗我國庫軍需,若引發財力不足,軍供短缺,造成更大的損失,便會發生‘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兩軍對戰大忌,還望皇上告諭談判大臣,若真要與金人議和,萬萬不能屈服,保全大宋的體面。”
這話已經是退了一步,韓良臣只盼高宗能看得進一二。然,信仍是石沉大海,無聲無息。
三日後,韓良臣得知金人對大宋使臣百般侮辱與刁難,氣得黑臉回來,連挽衣那兒都沒去,直奔了書房,進屋便提筆上奏,挽衣也得知此事,心知韓良臣定然氣憤難擋,匆匆趕來欲勸阻韓良臣出言不遜,卻見韓良臣奏中寫道:“臣得知金人‘詔諭使’來到宋境,先派銀牌郎君來,說要我大宋接伴官必須屈膝跪在臺階上迎接,州官都要磕頭拜金人的詔書。否則,就不來講和。我大宋接伴官拒絕金方的非分要求,沒有接到金使,接伴官由當地官迎回。而金人出這樣的難題給我們,無非知道我大宋使臣不會接受這樣的條款,欲挑起事端,由此可見,一定有重兵在後。而如果皇上讓金使進了行在,那些金人便會變本加厲地提出要求。是作爲以後威脅的資本,令皇上受制與金人。萬萬不可接受這樣的條約,勢必影響朝中人心。事關重大,伏望皇上以大宋之尊爲重,三思而後行,細細斟酌,以免後患無窮。”
挽衣幫韓良臣吹乾奏摺上的墨汁,韓良臣望着她輕嘆,“這回他會看嗎?”
“會。”挽衣簡單地應着,繼續去吹乾那些墨汁,就是因爲是韓良臣的奏摺,高宗一定會看,只是他不敢迴應罷了,於情於理高宗都沒有任何可與韓良臣理論,不過因爲他是皇上,高高在上,一言九鼎,他哪敢應
韓良臣半個字呢?心底的焦灼倒是不比韓良臣有些許不同。
果然,仍是沒有任何動靜傳來。韓良臣並未氣餒,次日,再次提起筆來。
“臣如今探得敵情,金的銀牌郎君稱,金使到了臨安府,要皇上換衣服,拜接僞詔。要對‘詔諭’使像賓客般接見,如劉豫對金使的禮節。並稱:現在所來‘詔諭’使行的禮數都是在出發時由金廷制訂的。臣思慮金人不久將會堂而皇之地來行在議和,皇上可有對策?雖此事不該由臣提及,但得知此事後,臣日夜不安。以臣之愚見,金人以詔諭爲名,要皇上歸順。金言所有行徑,都使我方難以聽從,這全然可以看到敵人的奸謀在於挑起事端。加之,金人聲言要大宋歸還關陝各路。險惡之心人盡皆知啊!若這一消息傳了出去,民心動搖,恐再難安定。如今雖國力稍弱,但兵民的士氣很足,韓家軍已訓練很久,義憤填膺,只想上陣殺敵,捍衛大宋的尊嚴。若皇上臣服於金人,恐怕人心渙散,再無鬥志,自然就會散去,無人爲國而戰。”
高宗怎麼會收不到韓良臣的上書呢?只是他如今覺得金人勢不可擋,他怕,他是真的怕,他只想守自己他自己的半壁江山,情願在金的羽翼下苟延殘喘。但見韓良臣連上四書,偏安時,回覆韓良臣四個字:無端起事。
好不容易盼到高宗的回覆,竟然是這樣的話,韓良臣欲哭無淚。重重地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摔了一地,”沒有,無能,沒有……“悲憤難擋地落下淚來。
不但如此,高宗還下一道令,由韓良臣接送金使的往回,不得有絲毫的疏漏。韓良臣哪裡會接受這樣的委派,拒絕接受。
挽衣覺得韓良臣越發瞭解大宋的病疾已入膏肓,再無回天之力。挽衣從未見過這樣的低沉苦惱的韓良臣。而此刻,她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邊,在他嘆息時,給他一點點安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