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良臣討盜一路勢如破竹,戰功不斷,名聲大噪,其將軍之氣越發體現出來。
見他一身平民普通的布衣打扮,硬朗得形象這時變得柔和許多,挽衣便也心中柔軟,粉頰掛着淺淡的笑容在亭中石椅上坐下。
心底卻也都知彼此何意,有些話兒便是不能說出來,放在心底的。
過去的日子,都是挽衣替韓良臣倒酒,這會兒,韓良臣提着酒壺,緩緩幫挽衣斟滿酒杯。
兩人已有默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不似別人那般恪守禮節,挽衣默然垂眸,凝視着酒杯,每每大戰之後,兄弟們在他們營中把酒言歡,慶功醉飲,自打胡一川死了,氣氛總有異樣,他們心知挽衣自責,雖不在她面前表露出什麼,但誰心裡真能輕易淡忘?這般便更讓挽衣難過了,每次不等盡興便都散了。
不及韓良臣說話兒,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將空杯子遞到韓良臣面前。韓良臣知她心中苦楚,盯着她看了片刻,無聲無息地再幫她斟滿,看着她再幹了一杯,再倒,再幹。
三杯過後,挽衣纔將杯子放下,雖挽衣酒量驚人,但見她這般喝法,韓良臣愈發心疼她心底的難過,可卻欲言又止,又如何勸她?她這般重情重義的女子,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勸?
嘆了口氣,提起酒壺再幫她斟滿,或許讓她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場,大哭一場,她心裡會舒坦一點吧。
這般,他倒,她便喝,二人之間也沒有言語,只看月色,只聽蟲鳴。
直到眼前月色朦朧,月影浮動,挽衣波光迷離,酡顏動人,方纔開口道:“良臣,你是有話要對挽衣說是嗎?”
韓良臣凝注着她那動人嬌顏良久才道:“我的話,都在你心裡,說不說你都懂,過去是你陪良臣,替良臣排憂解惑,如今良臣陪着挽衣,有何不可?”言罷,兀自端起酒杯,仰面而盡。
挽衣不禁落下淚來。
韓良臣見了,也不去勸,只管倒酒,女人終是女人,堅強在外,柔弱在心,心給的是他,便該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笑。
“難過就哭,悲傷就喝酒。”韓良臣又幫挽衣斟滿。
挽衣含淚而飲,腦中又浮起胡一川的那張樸實的臉,淚決堤了似地淌個不停。
待她清淚漸止,韓良臣才說道:“挽衣,你自是知道,身爲軍人,總有一死,這一戰不死,或者下一戰便喪命,雖然看慣戰徵中的生生死死,但身邊的人真的離去,不免心中難過。良臣知道你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可你是我韓世忠的女人,今後的生生死死,親朋離別,會經歷無數,你又如何應對呢?”
一番話聽得挽衣緩緩擡眸,她與韓良臣心心相印,彼此情牽,驀然間頓悟,她這般低沉的情緒,韓良臣又怎會無動於衷?她兀自以爲掩藏的極好,卻忘了相愛之人,心靈相通,又怎麼會流於言表?
雙眸微閉,一串珠淚墜地,凝視韓良臣炯炯目光,淡聲道:“良臣,挽衣懂了。”
韓良臣起身繞過石桌,來到她身旁,輕擁佳人入懷,愛撫她柔軟的髮絲安慰:“這次是一川,下次可能是……”韓良臣亦是不願去想,戰徵殘酷,或許漸漸地便會將他的心都練得麻木了,那時便不會痛了嗎?誰讓他們是軍人呢。
宣和七年,金兵又起。
王淵,樑方平與韓世忠,聽聞朝中傳來消息,便決定儘早將濟南盜賊平定,也好轉戰抗金。
可這次遇到了麻煩,幾次探子去探,俱都無果。韓良臣等人心中泛疑,怎麼探了說沒有盜賊出現,百姓卻仍是頻頻受擾,這還不說,最大的憂患是這夥盜賊搶的是官糧,那可都是運往戰場上的糧食,兵士們就靠這些糧食了。孫校又要親自去探,上一次孫校立了大功,也跟着升了職,這些探查之事,早就不用他親自前往,但見去了幾波探子,都沒有探到消息,孫校的急脾氣哪裡按耐得住?
“潑五,我是粗人,這官可以不升,但不能不讓我去探查,別人不知,你還不知道?這是我最擅長的,你讓別人去,爲何不讓我去?”孫校嘟囔起來,好大的情緒。
韓良臣也被這次的盜賊迷惑住了,心想或是碰到了對手,萬萬不能掉以輕心,若是這次的探子再探不出個所以然,便真打算讓孫校親自出馬了。
“好,若是這次探不出來,你就去。”
“真的?”孫校聞言,兩眼放光,噌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真的。”韓良臣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像是仍在思考。
“我也要去。”挽衣話音落地,韓良臣便目光已至,“探子的事你又不懂?你去做什麼?搞不好還要拖累孫校,不行,不行。”他極少這般拒絕挽衣,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即便是心愛的女人,但軍機大事,不能兒戲。
挽衣卻一臉正色,目光灼灼地看着韓良臣,說道:“將軍怎知挽衣不能勝任?這幾次去探的探子回來都有一點相同又奇怪之處。”
這話兒令衆人頗爲驚訝,目光紛紛落去,等着挽衣繼續說下去。
挽衣仍是一臉嚴肅,極是認真,韓良臣也想聽她說出個所以然來,“怎講?”
“那些探子話間都似有隱瞞,眼神閃爍,難道諸位沒有發現嗎?”挽衣這樣一問,衆人便凝眉回憶,鄭毅第一個說道:“挽衣姑娘說得是,我也確是看到那些探子有些不同,原還以爲我多慮了,畢竟幾個探子都一種神情,這樣想來,那神色之中果然似隱瞞了什麼。”
“嗯!”韓良臣亦是緊鎖濃眉,回憶之中,也覺得哪裡不妥,“不如把那幾個探子一併叫來,問個清楚。”
“恐怕將軍問是問不出來的。”挽衣在外來都稱韓良臣爲將軍,以示尊重。
“若是能說,他們早就說了,既然隱瞞,定然是不會再說的,不然,落得軍法處置,有幾個人想找死的?”挽衣既而又道。
衆人也覺得此言有理,看來,軍中有個女人,細如髮絲的觀察,更能
彌補男人的粗獷。
挽衣見他們個個沉默不語,復又說道:“所以,下次我和孫校一起去探,我們可以裝成兄妹,更不會引起他人防備和懷疑。”
“可是……”韓良臣欲言又止,他心知探查之險,怎捨得讓她同去?可衆人都看着他,挽衣在軍中也早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那麼簡單,叫他如何是好?目帶嗔怪地看着她。
挽衣眼明,早看出他眸中深意,回以深情的目光,像在告訴他讓他放心。
韓良臣不能在這時表現得太過兒女情長,也只能答應,輕嘆道:“好,我考慮考慮。”語氣少有的不堅定。
“挽衣姑娘,這可是極危險的。”鄭毅像是看懂了他二人未說出口的話般說道。
“有孫校在。”挽衣故意一展笑顏,像是安慰大家似的,看得衆人一會兒看看挽衣,一會兒再看看韓良臣。
孫校眨了眨眼睛,轉首看向韓良臣,又喃聲道:“這,這任務可艱鉅了。”話音落地,在屋子裡的衆人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韓良臣也被孫校逗笑了,附和了一聲:“你不要給孫校添麻煩纔是。”
“那你是答應了?”挽衣一進興奮,得意忘形地直接問韓良臣。
韓良臣進退兩難,如果換任何一個女人,他都不會同意,偏對挽衣,他始終無法強迫她不去做,哪怕這件事兇險異常,哪怕他多想只把她藏在家裡,可是她好像就屬於戰場,讓他無法阻止。
“嗯。”韓良臣又應。
“挽衣定不辱命。”挽衣雙拳一抱,說得乾脆。
果然,探子回來,仍是沒有探到任何消息,而與之前的幾個探子回來的時一樣,眼神總有些飄忽不定。經換衣那麼一提醒,現在幾位大人都刻意觀察下來,達成共識。
待探子要回營休息時,碰到了孫校,馬上抱拳施禮道:“孫副尉。”
“嗯,給說詳細說說你看到了什麼?”孫校也不多言,直接問道。
“屬下已經在韓將軍那裡交待得清清楚楚了。”探子回道。
“我是什麼人你應該知道,瞞得住他們可瞞不住我,說吧,你還有什麼沒有交待的。”孫校故意乍道。
那探子聞言,腳下微動,這細小的動作被孫校看在眼裡,便知說中他的心思,復又說道:“不然,被我查出什麼,你也是隱瞞不報,恐怕韓將軍不會輕罰。”
探子身子一僵,孫校便越發確定這探子有事沒報了。
“孫副尉,我,我……”那探子雖然躬着身子沒有擡頭,但眼睛向四處掃了一眼,輕聲央求道:“孫副尉饒命,小的,小的不敢說啊。這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小的,小的……”
見那探子一臉急色,孫校緩聲道:“你只管對我說,我會替你求情。”
“在下懷疑,那夥盜賊是女人。”那探子壓低聲音在孫校耳邊說道。
“女人?”孫校不禁大驚,看着探子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