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嬤嬤一臉的痛哭流涕,昨日一晚上沒睡着,擔驚受怕,想着若是周氏這一胎生下來,未必不是個男丁。
這樣一來,周氏的位置還有什麼動搖?
即便是個女孩兒,可週氏眼瞧着心又活了,以後未必不能重新奪回中饋,由此一來,郭嬤嬤又何必跟了衛姨娘?
跟在周氏身邊多好?不用擔驚受怕,賞賜雖沒衛姨娘許的豐厚,可總比拿着燙手的好。
這麼一想,郭嬤嬤立刻就做了決定。
“前些日子都是老奴糊塗,四姑娘真真兒冰雪一樣聰明的人物,玲瓏一樣的心肝兒,老奴狗眼不曾識出小主子的本事來,叫小主子笑話。”
郭嬤嬤哭着,縱使姜姒伸手扶她起來,她也不肯起。
又抹了一把淚,郭嬤嬤道:“老奴豬油蒙了心,伺候夫人這麼多年,也敢生出悖逆之心來。如今幡然悔悟,還望四姑娘饒老奴,老奴再也不敢了,往後定然仔仔細細地看顧夫人,四姑娘啊……”
“……郭嬤嬤,您先起來吧。”
看樣子這是想通了。
姜姒面上看不出半分端倪,似乎對郭嬤嬤還是往日那樣。
偷眼一看姜姒似乎並不計較,郭嬤嬤心說也是,她伺候了周氏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即便是一時鬼迷心竅,周氏也該饒過自己。
只是如今四姑娘在周氏心目中地位不低,連先前求籤都求的是姜姒的事,所以郭嬤嬤自以爲自己拿住了七寸。
即便周氏那邊不同意,先擺平了四姑娘這裡,也該錯不了。
“四姑娘宅心仁厚,老奴感激不盡。”
姜姒這還沒答應她呢,她倒是好,以爲姜姒叫她起來就是原諒了。
這會兒還沒離開淨雪庵,人多眼雜,姜姒更不想在這裡出什麼風頭,於是順水推舟道:“您放心,聖人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郭嬤嬤照顧我娘這麼多年,我們豈能不記得?一旦回了府,定不會虧待了嬤嬤的,您放心好了。”
先穩住了郭嬤嬤,回了府再好好的“不虧待”。
姜姒此生之陰險更勝前世十倍,她是要仿着旁人算計自己,自也得有比旁人更高的算計本事。
心智若開,將那些心眼子都用在歪門邪道上,姜姒不輸給任何人。
這會兒郭嬤嬤已然被姜姒穩住,起身連連道了謝,這才用帕子擦臉,好不叫外面人看出異樣來。
姜姒道:“娘那邊也該與章太妃敘話完了,嬤嬤先去車駕那邊查驗一遍,看看可有錯漏,我一會子便與娘出來。”
“老奴省得了。”
郭嬤嬤的態度一下謙卑無比,奉姜姒之話爲圭臬,即刻便去了。
只是轉過身時,她忽地想起了那一根“兇籤”,不過念頭也只是一晃而過。
若是郭嬤嬤回頭,便可注意到,姜姒望着她的眼神,毫無感情。
周氏不一會兒便出來了,與章太妃告別過,便出了淨雪庵,上了馬車。
姜荀送出了薛家口便回,寧南侯府的侍衛則一路將姜姒母女二人送回了姜府。
京城姜府,坐落在城東,門口兩隻大石獅子蹲着,威武不凡。
偏門早開,姜府上下都知道這一回周氏帶着金貴的肚子回來了,齊齊準備好了一應接應事宜。
老太太衛氏住在較爲幽靜的善齋堂,像是所有京城裡上了年紀的命婦們一樣,也愛起禮佛來。
她在香案上供了香果,回頭便見旁邊站着的美豔嬌婦,看她臉色陰沉不悅,老太太也不悅了:“瞧瞧你這成什麼體統!她懷着孩子回來,那是咱們姜府的種,你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成心找晦氣不成?”
這美豔嬌俏女子便是衛姨娘,乃是老太太族中遠房。
打進府那一日起,她討老太太喜歡,又因貌美,兼着牀笫間那事兒伺候得姜源歡喜,很快風頭便壓過了周氏。
周氏無子,老太太心生怨言早已數年,藉着鄭姨娘那一胎的事把周氏給發落了。
衛姨娘原以爲,周氏到了莊子上,只有任由自己拿捏的份兒,哪裡想到人都送出去了,半路上竟說有了孩子,這不是叫她心裡難受嗎?
這會兒根本攔不住人回來,那郭嬤嬤也是個不中用的廢物!
想着,衛姨娘一張漂亮的臉都要扭到了一起,恨得她差點撕了手裡的娟帕。
可如今老太太既然訓斥,衛姨娘不敢說什麼,柔柔道:“老太太您甭生氣了,妾身原也不是要找晦氣,只是周、只是夫人肚子裡都有消息了,可我還沒能爲老爺誕下一子半女,有些傷心罷了。”
這話總算說得老太太舒坦了,她笑道:“遲早會有的,周氏那不下蛋的母雞不也下了嗎?”
才說完,外頭就來報,說是夫人與四姑娘已到了院門口了。
周氏與姜姒回府,頭一個便該來拜見老太太。
院裡院外丫鬟不少,姜姒眼尖,還沒進門,便瞧見了屋裡站在老太太身邊的衛姨娘。
衛姨娘身段妖嬈,是該瘦的地方瘦,該肥的地方肥,眼底水波盪漾,約莫是爺們兒們最愛的那一口。
反觀周氏,卻是端莊沉穩,更因爲這幾日調理得當,容光煥發,倒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一樣,加之肚子裡有個孩子,原本矮人一頭導致的隱忍與謙卑,一變而爲大氣與得體。
老太太看着周氏,只覺得她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還沒等周氏行禮,便上來扶她:“哎喲,我的好兒媳,可瞧瞧這好一陣沒見,竟又像是當年剛進門一樣俊了。”
說着,又看了看周氏微微隆起的腹部,道:“幾個月了?”
“回母親話,已是有三個多月了,還算穩當。”
老太太這熱絡的態度,周氏也是許久不見了,她原該高興,可一看衛姨娘,頓時什麼好心情都飛到九霄雲外去。
衛姨娘這時候反而冷靜了下來,只冷眼瞧着周氏的肚子。
姜姒也上前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她跟這一位老太太原不怎麼熟,上一輩子似乎也沒什麼交集,只知道老太太對她態度冷淡,對府裡的姑娘都不甚在意。
果然,姜姒想得不錯。
老太太看她一眼,似乎有些不耐,不過見她綰着雙螺髻,穿着銀竹刺繡錦緞面對襟圓領袍,乖乖站在那裡倒也生不出什麼氣來,隨口道:“起來吧,你也是累了。”
姜姒於是起身,見衛姨娘在旁邊冷笑,卻是心下機鋒暗動。
周氏知道老太太不喜歡女孩兒,又看了一眼衛姨娘,見衛姨娘始終只是站着,並未有給她請安的意思,老太太也沒有插手的意思,也是心下了然。
今兒衛姨娘在老太太這裡巴巴候着,可不是爲了找氣受的,見婆媳倆已經敘了話,衛姨娘忙笑了一聲:“姐姐許久沒回來了,聽聞昨日姐姐去淨雪庵求籤,卻不知求了個什麼籤?”
局都是已經設好的,老太太信佛,可喜歡淨雪庵得很。
衛姨娘瞥了外頭站着的郭嬤嬤一眼,卻沒見郭嬤嬤有反應,頓時暗罵一聲這老賤貨太蠢。
不過話已經說出來,老太太這裡也是有了反應。
因着之前府裡另一位鄭姨娘有孕,周氏要害她孩子,最後又被道士說是不吉,如今……
老太太臉色頓時不大好了,看向周氏,道:“可求了好籤?”
周氏這時候便感嘆起自己女兒的聰明來了,她並沒有衛姨娘想象之中的驚慌和心虛,只淡淡道:“紅玉,取籤來。”
紅玉從袖中取出一支匣子來,遞給周氏。
周氏這才道:“原本離府之前,那道長說兒媳乃是不吉,兒媳以爲定然會求來兇籤,卻不曾想……還請母親一看。”
說到這裡,把手裡的匣子奉給老太太,同時掃了一眼衛姨娘。
衛姨娘略一整自己水紅色的袖袍,輕蔑一笑。
老太太打開匣子一看,便是一支御溝流紅葉。
“呀,竟是上上大吉!”
這時,衛姨娘臉色終於一變。
周氏只如當年那個溫婉兒媳婦,微微一笑:“這一簽,也是兒媳着實不曾想到的。這一回,兒媳還遇見一位貴人,乃是在淨雪庵靜修的章太妃,這一支籤,便是章太妃爲兒媳解的,乃是‘榮華富貴,遇難成祥’。”
“榮華富貴,遇難成祥……”老太太先是念叨了一句,面上出了喜色,而後才陡然一變,“你方纔說誰?!”
衛姨娘已經懵了,姜姒在一旁看戲忍笑有些辛苦。
周氏按着之前路上與姜姒商議好的步驟,依舊平靜:“淨雪庵靜修的章太妃。”
“姐姐這話可不能胡說!”衛姨娘沒忍住別插了嘴,尖刻得厲害“太妃娘娘何等尊貴的人,怎能幫你解籤?姐姐,道士爲你批過命格了,乃是不吉,你如何能求得上上吉的籤?莫不是隨便找了一根籤,編了個人,來哄老太太吧?”
說實話,衛姨娘話雖難聽,可理兒在。
老太太心裡也這樣想,事情哪兒有這樣巧?
她由是道:“三兒媳啊,太妃娘娘那等的尊貴人,你可不能胡說。”
周氏回頭,側眼一看紅玉,紅玉會意,忙上前道:“老太太,夫人不曾胡說,確是在淨雪庵遇到章太妃娘娘指點迷津,太妃娘娘還送了我們姑娘見面禮呢!”
姑娘?
不就只有四姑娘嗎?
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姜姒身上。
衛姨娘根本不信,冷哼了一聲,盯着姜姒。
而姜姒,則一身從容。
她舉袖掩脣,垂眸低首,似乎赧顏羞怯:“承蒙章太妃娘娘愛重,興許是孫女得了太妃娘娘眼緣,竟贈了這一串奇楠香珠。孫女年紀小,不敢擅專,願孝敬給祖母。”
說着,便一勾脣,取出袖中一串成色極佳的奇楠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