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至少在知道了謝方知與自己乃是站在一起之後,姜姒就已經平靜了許多。
她需要操心的事情一下就少了起來,回府之後,身上難免帶了一些酒氣,所以沒有先去拜見周氏,而是回了自己的屋。
先將一身衣服換下來,收拾打整過一番,姜姒才往周氏屋裡去。
她到的時候,姜荀正坐在屋裡與周氏聊天,剛好說到姜姒哪裡去了,便見姜姒穿着一身鵝黃衫子進了來,於是一笑:“姒兒妹妹瞧着今日心情還不錯?”
姜荀之前進來的時候,可看見周氏臉色不大好。
姜荀喪母早,周氏待他又好,姜荀早已經將她當做了半個母親,周氏自然也親近姜荀,因而將今日遇到的事情,都告訴了姜荀。
所以,姜荀以爲,姜姒回來的時候應當不大開心,可他瞧她眼底竟是一片通透,難以見着什麼抑鬱與不安,反倒出奇。
姜姒眼一掃,便知周氏一定是對姜荀說了什麼了,她淺笑,坐了過來:“定是母親又對荀堂兄說了什麼了,我太瞭解他,也太瞭解娘了。”
周氏嘆着氣,瞧她換了一身衣裳,便問:“怎麼又換了一身?”
“方纔與銀瓶姐姐去寫詩文,不小心弄了些墨跡,總不好這樣來見母親,所以換了纔到。”姜姒隨便找找了個藉口敷衍過去。
周氏道:“謝姑娘與你好,我只盼着你見着她能開心一些。在寧南侯府遇到的事,我都與你堂兄說了,這寧南侯府怕不是個好去處。”
“女兒也知道,可等女兒一及笄,侯府必定派人來提親,若是我姜府不應,傳出去也難聽吧?”姜姒只不過說了事實,她面上帶着淺笑,似乎也不在意,“都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京城裡誰不當我與他是一對兒?若貿貿然拒絕,焉知旁人怎麼說?父親也是受過世子恩惠的,他如何肯放?”
除非,去找老太爺。
姜姒隱了這半句話未言,也不是沒辦法,只是她暫時還沒考慮好。
說完這些,她扭頭便瞧了姜荀一眼。
姜荀也看她,自然明白了姜姒的意思,於是勸周氏道:“寧南侯府也是男人當家,但凡侯爺滿意這一們親事,世子滿意這一門親事,他們又沒有對不起姒兒,伯母倒也不必如此擔心。左右,傅如一此人還是靠得住的。”
是啊,傅如一還是靠得住的。
周氏這樣想着,心底也踏實許多,終於笑了一聲:“今日去也累了,我一會兒再與老爺說一說,你們兩兄妹多說上一說吧。”
有些話,他們小輩的定然更清楚。
姜姒與姜荀倒是也沒拒絕,沒一會兒就出了來。
姜荀不像是周氏那樣好糊弄,他瞅一眼姜姒的衣裳,便道:“怎麼換了衣裳?”
思索一陣,姜姒還是如實說了:“跟謝乙喝了兩杯酒,所以沾了些酒氣,怕被娘知道。“
“……”
不知道爲什麼,這一瞬姜荀忽然有些沒話說。
他咳嗽兩聲,也不知是真不舒服還是被姜姒給嚇得。
臉色略帶幾分古怪,姜荀上下瞅着她,斟酌道:“你怎平白與謝乙……你們倆……”
“堂兄,你想到哪裡去了?”
姜姒說得坦坦蕩蕩,自然是兩個人之間什麼也沒發生。
不過看姜荀這一副有些不能接受的表情,姜姒不由嘆氣:“我與他乃是知己相交,並不曾有任何的私情。”
即便是有,那也是他謝乙一廂情願,反正姜姒這裡不曾有過任何的曖昧。
天知道姜荀現在已經快憋一口血了,謝乙好手段啊!
早先謝方知就在他這裡表白過了心跡,說自己對姜姒有意思,現在他竟然還成了姒兒的“知己”,男子與女子之間有什麼“知己”之交?真到了知己莫逆的程度上,做夫妻也未必不可,愛情跟友情,有時候界限其實很模糊。
不過不得不說,如果這乃是謝方知刻意爲之,這人未免也太無恥。
好在姜姒不曾表現出任何一點對謝方知在男女之情上的好感來,姜荀也就放了心。
他道:“你當他是知己,往日不還厭惡他得很嗎?”
“人言浪子回頭金不換,我倒是信他,興許能一回頭,便光風霽月,耀江山萬里。”
姜姒想着謝方知與自己一樣的經歷,難免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來,慨嘆一聲罷了。
不過姜荀聽着這話,眸子微微一眯,他蒼白的臉上劃過幾分難言的異樣,道:“姒兒,你不曾發覺,你對傅臣從無這樣的評價嗎?對一個男子產生好感,興許正是你迷戀上他的開始。若謝方知有意勾引於你,你便該心生警惕。”
忽然一怔,姜姒卻纔反應過來,又難免躊躇,反道:“我對謝乙從無男女之情。”
“如今不有,日後呢?”
一則是日久生情,二則是謝乙有意,天知道那等風流浪子有多少哄姑娘的手段?
若是姜姒載在謝乙身上,姜荀可真是要頭疼了。
他覺得謝乙這人才華是有,可謝家絕不是什麼長久之地,往後若一朝覆滅,又有誰人能救?所以姜荀其實跟姜姒一樣,從未考慮過謝乙。
只是既然姜姒說了這樣的話,姜荀便不得不提防着了。
姜姒笑他:“堂兄如今瞧着卻像是有些杯弓蛇影,我喜歡的不是謝乙這樣的人。再說若我嫁給傅臣,哪裡又跟謝乙有什麼緣分?倒是堂兄要一再在我面前提謝乙,指不定我便真喜歡上他了。”
“聽聽你這話,哪裡有個女兒家的模樣?”
姜荀嘆氣,戳了戳她額頭。
末了,姜荀又擡步走去,道:“傅臣那邊也不是萬無一失,前陣你與我說的事,我也考慮過。今日來見伯母之前,曾找過老太爺,老太爺說了,但凡寧南侯府若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只管離開便是。祖父是閣老,雖不是首輔,可也是朝中舉足輕重人物,你得了老太爺的喜歡,對他眼緣,自然護着你。後顧之憂一除,你只管籌劃便是。”
“籌劃有謝乙,我暫不着急。”
姜姒實則一點也不願意看見上一世的那些事情重演,這件事交給姜荀來安排,還不如給謝乙安排,畢竟他對上一世的事情肯定知道得更多一些。
她不知道,若傅臣這一世要真的負了她,她將再面臨那種種的傷痛……
不。
姜姒忽然擡手按了按自己心口,她才發現心底竟然是空的。
傅臣對她真有這樣要緊嗎?或是謝方知所言,她只是想尋找一個報復傅臣的理由。
人,爲什麼總是這樣矛盾呢?
姜荀看她似乎帶着幾分思索,待她雙目清明之後,才續問道:“謝乙肯幫你?”
“不管是爲色還是爲友,他都要幫我啊。”姜姒毫不在意,也沒當這是一回事,說得輕飄飄的,“謝乙不是一面幫着傅臣,一面幫着蕭縱嗎?你們打的什麼算盤,我也不懂。不過我瞅着,他跟傅臣不是很對付,怕是你們放在傅臣身邊的?”
“你猜得便好,我不多言,只是姒兒……”頓了一頓,姜荀還是說了話,“你這樣想,謝乙清楚嗎?未免……”
即便是旁觀者,姜荀也覺得她這未免有些涼薄。
微微勾了脣,沒說話,姜姒擡起一雙清亮眼眸瞧他,道:“堂兄憂心的事太多一些吧?”
這一瞬,姜荀終於覺出她心底藏着一些隱晦的東西。
而他,無法觸及。
老覺得姜姒與謝乙之間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謝方知遊走在諸多美人之間這麼多年,偏偏如今對姜姒死纏爛打,可還是一個有意,一個無情,興許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從來都是用“情”字折磨人的謝乙,如今也嚐到了動情之後被折磨的痛苦。
罷了,他也不說話,只與姜姒說一些侯夫人那邊的細節。
姜姒習慣性地送了姜荀進去,又問過伺候他的小廝和丫鬟們,姜荀是不是有吃藥,是不是多勞累,是不是每日按時去歇息……
碧痕早就聽過許多遍了,卻知姜姒是關心姜荀,一一答了,送了姜姒走,這纔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姜姒從喬姨娘這邊的院子過來,正到半路上,卻見花叢林木裡鑽出來個小丫頭。
“啊!”
那小丫頭沒想到剛剛鑽出來竟然就遇到了姜姒,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蹲身行禮:“奴婢給四姑娘問安。”
“你這樣慌張,怎的從這裡過來?”
別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背後那花林裡,誰知道有什麼?
打了個眼色,姜姒示意紅玉等上去看看。
紅玉躬身順着那小丫鬟的來路去看,走了下去,只看見了衛姨娘院子的牆根兒,別的什麼也沒有。
她回來的時候,姜姒還在盤問小丫鬟:“好好的正道不走,你怎的偏要挑個園中的小徑?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鬼祟要作什麼呢,虧得今兒遇見我,若叫你驚了旁人,有你好果子吃!”
小丫鬟嚇得瑟瑟發抖,更不敢胡言亂語了,可她的確什麼也沒做,因而喊冤道:“四姑娘明鑑,奴婢只是因爲要回喬姨娘那邊給姨娘納鞋底,偏偏在園子裡跟人嬉鬧忘了時辰,因怕趕不及,這纔來從花園那邊抄了小路過來的,實在是怕耽誤了姨娘的事情啊!”
抄小路?
姜姒原本沒在意,可她忽然記起這個地方來。
剛纔小丫鬟說什麼?
“你說這裡去花園很近?”
“回四姑娘的話,從此處去花園,僅需要打中間穿過去,不必去西邊長廊上頭繞道,要省事不少,奴婢真的什麼也沒有做……”
小丫鬟哭哭啼啼起來,素來聽人說四姑娘厲害,她自然害怕,以爲自己今日在劫難逃。
紅玉回來的時候,鎖着眉頭,道:“姑娘,小徑上頭並無異常。這丫鬟應當沒說假話。”
姜姒點了點頭,便對那丫鬟道:“下次可走點心,莫再亂走,再叫人誤會了去,可沒今日這樣好的結果了。你去忙吧。”
“奴婢謝四姑娘開恩,奴婢告退。”
小姑娘哆哆嗦嗦抹着眼淚退了開去,可姜姒站在原地卻沒走。
“四姑娘怎麼了?”紅玉有些疑惑。
姜姒眉頭緊皺着,道:“我忽然想起一樁陳年舊事來……紅玉可還記得紫檀?”
紅玉忽然一驚,剛想問姜姒怎麼忽然又想起這一懸案來,可接着便醒悟過來,紅玉不就是在花園裡出事的嗎?當時他們沿路去找,都是順着掌了燈的長廊去尋,結果最後在井裡尋着了人,平白無故哪裡來的殺身之禍,路上也沒碰見什麼奇怪的事……
如此一說,紅玉忽然看向自己方纔出來的小徑,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寒意來。
她聲音略微有些發顫:“奴婢……方纔順着走了過去,這近道恰好要從衛姨娘屋後的牆根下過去……”
看得出,最近修建花草,已經將之前這人爲踩踏出來的道給補上了,如果不是那丫鬟情急之下從花園那邊過來,怕還不知道有這一條路呢。
原本有人走的道,卻被人移栽了花木給堵上,那丫鬟出來的時候才那麼狼狽……
姜姒之前得了一些兒緞子,可沒查出端倪來,也沒見誰穿戴過多少,更沒辦法去審問姨娘們,因而這事情一直擱置着……
可如今,姜姒忽然想起了一些來。
衛姨娘不恰好就有一匹嗎?
這條路……
腦海之中瞬間浮現出一些畫面來,姜姒想着,終於漸漸擡步離去。
她吩咐了幾句下去,天剛剛暗的時候,就有了消息。
紅玉進了屋,看姜姒斜斜靠在榻邊,寬大的袖擺從榻上落下來,眼睛微微閉着,正在養神,這樣看過去,自然有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來。
薰爐裡的香已漸漸燒盡了,紅玉上來添了一塊兒,開青銅爐蓋的時候,姜姒便睜開了眼。
“奴婢吵着您了?”
紅玉手上動作一頓。
姜姒撐起身,搖了搖頭,喚了八珍過來,將藏在懷裡的薰爐遞了過去。
八珍捧着薰爐,從大香爐裡夾了兩塊紅着的火炭,放進薰爐裡,又給姜姒捧過來。
這一來,姜姒透着涼意的手指尖,才漸漸暖和起來。
“問着了嗎?”
“問着了。”紅玉已經給爐裡換過香,道,“陳飯說,今春重新整理修剪花木的時候,衛姨娘特意叫人吩咐過,說叫人將她後面那一條道都給栽上花木,所以前陣子看見那一處並無什麼缺口,漸漸大家也換了另外一邊的近道。不過最近的還是靠着衛姨娘牆根下的那一條。”
擡手按着額頭,姜姒輕輕地一勾脣,道:“這一回就有意思了……”
她道:“衛姨娘有孕幾個月了來着?”
如今已經八月,衛姨娘查出來的時候是有近兩月,算算……
紅玉道:“五個月了。”
“大夫們診出來的都是五個月……”姜姒唸叨了一句,只道,“最近盯緊了,就是半夜裡都鬆懈不得。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紫檀的死與衛姨娘有關,可衛姨娘一介女流之輩,如何能將紫檀投入井中?況還有壓井石,加之那一些緞子的碎料……”
其實多餘的已經不必要了。
姜姒在吩咐紅玉等人做事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陳年舊事,要再翻出來,老太太不一定同意,又要鬧得家裡雞犬不寧,可衛姨娘這裡又着實可疑。
萬莫叫她查出什麼來,真若知道……
將薰爐放在案上,姜姒垂了眼,已叫人吹蠟燭準備歇了。
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姜姒這邊叫人盯仔細了之後,果然發現了不少的端倪。
她曾經親眼見姜茴從衛姨娘院子裡出來,姜茴還與衛姨娘身邊的貼身丫鬟流芳眉來眼去,衛姨娘貼身丫鬟尚且如此,焉知衛姨娘是不是乾淨?大丫鬟都是當副小姐養的,流芳又素有體面,最近衛姨娘肚子裡有了孩子,她一得志便猖狂,更不知犯了什麼狂疾,竟然在某些地方與姜茴眉目傳情,叫姜姒這裡的眼線瞧了不少去。
姜姒暫時沒有動手,只是叫人繼續盯着。
她懷疑的總是衛姨娘,衛姨娘也着實可疑,若她所想是真,那才真是作孽。
姜茴與衛姨娘之間本有□□,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會因爲衛姨娘的懷孕而暴露。
衛姨娘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的,旁人自然更無從查知,更何況大夫們說她的孕期,也與姜源在府中的時間對得上,自然從來沒有人懷疑。
可孕後,衛姨娘雖還時時與姜茴私下見面,可姜茴卻對這個孩子的血脈耿耿於懷,衛姨娘身子不便,也不能與他抱在一起行那三兩件事,姜茴便漸漸更喜歡流芳這樣年輕又嬌嫩的身體。
日復一日,衛姨娘如何能容忍流芳?
當初流芳之所以與姜茴搭上,還不是受了衛姨娘的脅迫?
衛姨娘與姜茴勾搭成奸,二人暗通款曲,又怕被流芳捅出這事來,便叫姜茴也與流芳做那檔子事兒,這樣流芳絕不會再往外面說一個字,因爲她自己也不乾淨。
由此一來,主僕兩個徹底共同進退。
可偏偏,衛姨娘鬧出懷孕這件事來,眼見着流芳一日比一日嬌豔,自己卻挺着個臃腫的大肚子,姜茴又對自己冷言冷語,甚至連老爺姜源都不愛回府了,顯然是在外頭養了外室。
周氏對姜源早已經歇了心思,所以不在乎;衛姨娘卻是頭一回忍受這樣的寂寞,難以接受這樣的落差。
所以眼瞧着已經抵近年關,快到了衛姨娘的產期,她終於發作了流芳,見她一副妖妖巧巧的模樣站在自己面前,就心生怨懟,一把把茶杯裡的水潑在了流芳的臉上身上,口裡罵着賤蹄子。
流芳也頓時大怒,平白無故地怎麼發作了她?
二人吵鬧起來,流芳哭着跑出去不久,衛姨娘便覺得身下陣痛,竟然就這樣臨盆了。
府裡一下混亂了起來,姜姒聽見衛姨娘提前有半個多月臨產的時候,卻沒有半分的驚訝。
她彎了脣,只問道:“都交代好了吧?”
紅玉有些害怕,這種害人的事情,她還是頭一回做,只澀聲道:“已按着姑娘說的交代過了,大夫們早有謝公子那邊給您安排好了。”
謝方知倒是聽話。
姜姒渾然沒有半點良心,看紅玉有些心虛,便淡淡道:“你也不必有什麼愧疚,須知那生下來的孩兒到底是誰的還不知道,壞我姜家血脈,豈能容下他去?更何況,紫檀便不冤枉嗎?衛姨娘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要她性命。你自個兒想清楚吧,你不動手,誰知日後是不是她動手?”
紅玉只見到姜姒表情鎮定,看不見半分的心虛。
她暗歎了一聲,出去的時候始終覺得手裡發冷。
這纔是真正的四姑娘嗎?
隨手佈下這樣一條歹毒的計策,甚至可說是陰險卑鄙,不擇手段,這是寧殺錯,不放過,根本沒打算給衛姨娘什麼活路走,即便是留一條性命,又能如何?
她神情有些恍惚,出來撞見了同樣知道此事的靈芝。
靈芝驚道:“紅玉姐姐怎麼了?”
紅玉道:“不妨事,只是有些頭暈。”
兩個丫鬟一起回屋裡坐着,靈芝仔細看了看她,問道:“你是不是……剛跟姑娘說了衛姨娘的事?”
紅玉無聲點點頭。
靈芝勸道:“你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衛姨娘是罪有應得,這樣一個□□,死在姜家,都是髒了姜府的地界兒!那般的血脈,天知道是誰的,以後若出了事,誰知道?四姑娘見着心寬,可她能記仇,平日裡誰對她好,誰忌憚着她,她心裡有數着呢。紅玉姐姐這時候萬莫糊塗,且想想那謝公子……”
是啊,謝公子對姑娘癡心一片,可姑娘用着謝方知,也沒個什麼表示,換了尋常姑娘家早就避得遠遠的了。
可自家姑娘……
紅玉又是一聲嘆,道:“道理我都懂,四姑娘是什麼脾性兒,我伺候這許久,也明白,只是覺得……原來多剔透一個人兒,這心思竟然也這樣深、這樣沉,不過是個小姑娘,怎麼偏偏能算計出這麼歹毒的計策來?”
“那是衛姨娘罪有應得。”
靈芝一字一句地說着,盯着紅玉的眼睛。
紅玉也看向靈芝,她看見靈芝眼底的神光,也終於點了點頭:“我有分寸,省得,斷不會做錯事。”
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既知道四姑娘這麼多的事,若不選擇效忠,誰知道日後會是什麼下場?
再說,靈芝說的也沒錯。
衛姨娘罪有應得,可四姑娘着實也不是善茬兒,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四姑娘這樣的轉變罷了。
姜姒這邊的計策很快生效。
衛姨娘產子這一日,產婆並着兩名醫婦都在房中看着,衛姨娘的叫聲一陣高過一陣,外頭姜源正好回來,與周氏一起坐在堂上等着。
一名醫婦進來報:“孩子已經出來個頭了,足月生產,正正好呢,出不了問題。”
乍一聽,姜源也沒在意,道:“趕緊去守着衛姨娘,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周氏作爲家中主母,也吩咐道:“衛姨娘這一胎比原定的臨盆之期早了有大半個月,她自己也不緊着些心,平白地鬧出一樁來,還好咱們準備得齊全。”
“沒早啊。”一名醫婦有些疑惑,笑着道:“方纔還給夫人把過脈,足足九個月呢。您請放心吧,孩子好着呢。”
姜源喝茶的手一頓,周氏臉色也變了。
今日來的這醫婦不是原來請來的醫婦和郎中,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
之前依着衛姨娘月信那邊推出來的時日,絕不該有九個月,即便是頂了天,也該只有八個月多十來天吧?
周氏一下想到了什麼,道:“衛姨娘乃是足月了的?”
“啪!”
姜源已經擡手摔了茶杯,兩眼變紅,喘氣很重,咬牙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若衛姨娘是九個月,這事兒可就大了,九個月前,姜源可不在府裡,即便是八個半月,姜源也不在啊!
之前診脈的大夫們,可不是這樣說的。
周氏知道要出事,連忙叫人將醫婦拉出去問,就這一會兒功夫,衛姨娘已經順利產下一名男嬰。
早先姜源給這孩子起名叫姜苑,所以孩子一出世,下頭婆子丫鬟們都叫“苑哥兒”。
嬤嬤將孩子放進盆裡洗了,就抱出來給姜源看,誰料見着姜源黑着一張臉……
事情徹底壞了。
周氏詢問之後也黑着臉,又叫人回來與姜源說一陣,姜源大怒,起身便直接走進了衛姨娘屋裡,衛姨娘才躺回自己牀榻上,見姜源進來,滿心都是歡喜:“老爺,妾身也未老爺誕育後代了……啊!”
姜源將她拽了起來,一巴掌甩到她臉上去:“賤婦!說,你這孩子怎麼是九個月的?!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府裡那段日子,跑出去偷人了?教你給我戴綠帽子,叫你給我綠帽子!賤婦!”
衛姨娘才生產完,渾身虛軟無力,身下惡露不止,被姜源狠狠摔在牀上。
她腦子裡嗡地一片,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一會兒,之前給衛姨娘診脈的大夫終於找了來,哆哆嗦嗦說孩子只有八個多月,那兩名醫婦面面相覷,都說不可能:“我二人也有那麼多年的經驗了,多少個月我們還不清楚嗎?你莫不是庸醫,來哄我們?”
眼瞧着這是要涉及到一樁秘辛,周氏咳嗽了幾聲,叫人將醫婦與大夫分開問話,着重盤問那大夫。
這時候,衛姨娘只覺得是有人要陷害自己,可是她也不確定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又是害怕又是心慌,連忙去給姜源喊冤:“老爺,幾月來都不曾出過什麼問題,這些醫婦一定是胡說八道!老爺啊,妾身對您一心不二,從來不敢有任何的逾越,賤妾對老爺的真心天地可鑑!老爺啊……”
周氏再進來就聽見這一句,頓時冷了臉,罵道:“你這是說醫婦們冤枉你不成?還是我一個正室夫人在後頭冤枉你?方纔那大夫已經交代了,你私底下給了他很多金銀,可來看看是不是這些!”
話音剛落,周氏身邊的嬤嬤便上來將一包東西扔在了地面上,還有一枚姜源送給衛姨娘的金鑲玉鐲子。
那一刻,衛姨娘差點萬念俱灰。
姜源早已經按耐不住,這賤婦竟然真的給他戴了綠帽子!
“你還敢狡辯!叫你狡辯!賤婦,真是個不知羞恥的東西,老爺我給你吃,給你穿,不過一個妾,念在你是老太太孃家人過來的份兒上,也給了你體面,你竟然還敢偷人!還生下個野種來!好個賤婦,收拾不死你!”
上去又是幾巴掌,誰都拉不住姜源,更不敢上去拉。
屋裡的流芳早已經嚇得腿軟,一下跪坐在了地上,這樣大的動靜,也叫那剛剛生下來的苑哥兒感到恐懼,“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早已經紅了眼的姜源,只覺得自己尊嚴已經被踐踏在了腳下。
聽見孩子的哭聲,姜源剎那之間就停下了毆打衛姨娘的手,他看向了還在襁褓之中的那個孩子。
衛姨娘鼻青臉腫,早已經看不出個人樣,忽然沒捱打了,也是愣住了。
然後,她一眼就看見了姜源的動作,也看清了姜源過去抱起孩子的動作。
那一刻,屋裡沒有人反應過來。
姜源大掌抱着那孩子,聽着他的哭聲,臉上竟然掛起了笑。
這樣的笑意,讓人格外地毛骨悚然!
接着他就重重將手往地上一摔,像是摔什麼包袱一樣,孩子一下摔在地上,哭了兩下就沒了聲兒。
衛姨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不要啊——”
可在孩子沒了聲兒的時候,衛姨娘的聲音也沒有了,她終於暈了過去,一下栽倒在地。
屋裡屋外,一片的噤若寒蟬,抖如篩糠。
來這邊探消息的紅玉,已知道了裡面的情況,站了好一會兒,才跑回去跟姜姒說。
姜姒正在屋裡泡茶,上好的柴窯青瓷,淺綠色的茶水伴着那茶盞,好看極了。
“怎麼樣了?”
“成了。”紅玉咬了咬脣,又道,“苑哥兒……沒了。”
“……沒了便沒了吧。”
姜姒淡淡一笑,可是原本穩穩端着的茶盞裡,卻蕩了一圈波紋。
慢慢地喝完了這一盞茶,姜姒眉睫清秀精緻,略一擡,看着窗外雪後碧藍的晴空,於是將茶盞放下,道:“出去走走吧……這府裡太悶了。”
走,去哪裡呢?
姜姒坐在馬車裡,聽着車軲轆壓在剛剛清掃完的京城大街青石板上的聲音,喧囂又寧靜。
她閉上眼,又慢慢睜開,看着自己乾淨的一雙手,忽道:“去城西巷子那邊……”
下了車來,姜姒便道:“你們在外頭就可以了,我一個人進去。”
她擡步走去,腳下還有殘雪,風裡透着冷意。
根根蔥白的手指扶着巷邊的矮牆,緩緩行進着。
姜姒覺得自己沒力氣,冬天的太陽即便是照着人,也覺不出暖意來。
她看了一會兒,便已經到了了緣這宅子前面了。
方輕輕釦了扣門環,裡頭門便開了,竟然是孔方。
孔方乍一見到姜姒,嚇了一跳:“四姑娘?!”
倒不是姜姒來叫他詫異,而是姜姒這臉色,實在不好。
姜姒擡眼看見他,便淡聲問道:“謝大公子在?”
“不在,小的是來這裡填補東西的。”每個月總要來這邊看看,公子的事可不少,沒時間日日朝這邊走,孔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您這是?”
“……來看看了緣。”
和她的孩子。
姜姒已經越過了孔方,朝着裡面走。
孔方想扶不敢扶,略一斟酌,連忙走了出來,吩咐一旁小廝道:“你趕緊的,回去給咱主子傳個信兒,今兒四姑娘有些不對勁兒,已經來了。”
這會兒,屋裡的了緣已經看見了姜姒。
她萬萬沒想到姜姒竟然還會來,還不是跟謝方知一起。
正搖着撥浪鼓逗弄小化凡的了緣,整個人都起了敵意與警惕,對姜姒的到來,她顯然感到不悅:“四姑娘怎麼有空來?謝公子可不在呢。”
這了緣說話,再感覺不到昔日尼姑的樣子。
姜姒笑一聲,走上前來,也坐在榻邊,看着兩隻眼睛亮晶晶地蕭化凡,蕭化凡也不知怎麼,一見了姜姒便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兩手還無意識地朝着姜姒抓,彷彿想與姜姒親近一般。
姜姒看着這蕭化凡,忍不住伸手點了點他眉心,道:“這孩子真可愛。我一向不得小孩子喜歡,他倒似乎很親近我。”
自己的兒子竟然與別的女人親近,了緣手指僵硬起來,握着的撥浪鼓也幾乎要被她給折斷了,甚至她一張臉都微微扭曲了起來:“他是我兒子!”
“唔?”
姜姒只覺得了緣莫名其妙,她不過是心裡感嘆,蕭縱的兒子無情無義,所以纔跟自己親近罷了。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聽了了緣此言,她譏誚地一回頭:“興許你沒這兒子,謝公子就喜歡你了呢?”
了緣一下怔住了,她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我與謝公子毫無瓜葛,二人不過利益合作。”姜姒從她手裡抽走了撥浪鼓,輕輕搖着,嘴上卻道,“我不過來轉轉,不過你聒噪個沒完沒了叫人心煩,還是請你閉上嘴吧。”
“你!”
了緣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只覺得今日姜姒渾身都透着不對勁兒,她氣得發抖。
姜姒卻不搭理她,冷笑道:“你不閉嘴,便別怪我橫刀奪愛,搶你謝乙了,想來,謝乙不喜歡你吧?”
不,謝乙救她,自然不可能對她沒意思,也不可能白白花銀子養着她,養着她的兒子。就算是有什麼圖謀,也不該等這麼久。每個月謝乙都來看一次,對他們母子噓寒問暖,姜姒不曾來過,所以了緣以爲謝大公子約莫有那麼一點意思。
這樣溫柔的男子,了緣如何能不心動?
之前的蕭縱已經叫她傷透了心,好不容易有一個謝乙……
了緣張口就想罵姜姒水性楊花,有了一個世子還要出來勾搭,可一想到姜姒方纔說的話,她也不知自己爲什麼啞了。
姜姒只坐在旁邊,搖着撥浪鼓,看着蕭化凡擡手要來抓。
小孩子的手還握不穩什麼東西,只能虛虛抓着她的手,軟軟地,也暖暖的。
她忽然想:回頭跟謝方知說一聲,她認了這孩子當乾孃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