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去找齊全嗎。”張丙中看着霍繁簍在街上拐來拐去的,摸不清他的意思,“你在這轉悠什麼。”
霍繁簍白了他一眼:“太上皇的事既然被懷疑了,趙遠山能好到哪裡去,他家外面還不知多少雙眼睛盯着呢。”
張丙中愕然,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也對。”又好奇的問他,“那你說,怎麼辦。”
霍繁簍不耐,他要是知道怎麼做,就不會在這裡轉悠了。
“我有辦法。”張丙中眼睛一亮,“我們進不去,但有的人可以。”話落扯着霍繁簍往石工巷走。
霍繁簍被他拉着走了幾步,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頷首道:“沒想到你也有聰明的時候。”話落,兩個人去了白世英那邊。
“白姑娘。”霍繁簍行了禮,將來意說了一遍,“能不能麻煩你請個街坊幫我跑一趟送封信?”
白世英沒有顧慮,只點頭道:“你們稍等。”便出了門,過了一刻領了個婦人回來,和他們道,“這是周嬸子,她家是賣豬肉的,按你的意思,她挑些豬肉送去應該沒有事。”
白嬸子點着頭笑道:“我們以前就經常往那些大戶人家送過肉,你放心,這事兒好辦。”
霍繁簍打量着他一眼,點了點頭看向白世英:“借我筆墨,我寫封信。”
“這裡。”白世英領着霍繁簍去了書房,邊走邊問道,“霍姑娘回家了嗎,她還好吧。”今天下午鬧轟轟的,她急着回去,也不知道路上有沒有遇到麻煩。
霍繁簍隨口回道:“摔斷了腿,這段時間怕是出不來了。”
“摔了?”白世英一怔,蹙着眉道,“知道了。”將筆墨給霍繁簍,自己去廚房。
霍繁簍回頭看着正盯着書架發楞的張丙中:“愣着做什麼,來寫信啊。”
“你自己不會啊。”張丙中咕噥了一句,抽了本書如飢似渴的看了起來,霍繁簍過去搶了書,推着他,“快點,我說你寫!”
張丙中以爲霍繁簍偷懶,現在見他這樣忽然就明白過來,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你……你……不識字?”
他想起來,方纔霍繁簍明明很着急,卻沒有看信,原來他不認識字。
“就你長着嘴會說話。”霍繁簍指着信,“快寫。”
張丙中發現了霍繁簍的軟肋,嘿嘿笑了起來,提着筆看着他:“說吧,寫什麼。”
“已生疑,慎!”霍繁簍說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唯母可護。”
張丙中寫完狐疑的看着他:“這個母……是誰?”
“太后。”霍繁簍收了信疊好塞進信封裡,“最不願意見到太上皇和聖上兄弟相殘的是誰,當然是太后啊。”
張丙中露出原來如此的樣子,點着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霍繁簍往外走,他又追了出去:“不對啊,你這話有多此一舉的嫌疑,太后能護着太上皇,趙遠山肯定早就想到了,還要你提醒?”
“我說我的,他們有沒有想到關我什麼事。”霍繁簍將信遞給已經取了一籃子肉來的周嬸子,“找齊全,肉一定要親自送到他手裡。”
周嬸子笑着點頭:“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霍繁簍道謝。
“這藥你送給霍姑娘。”白世英拿了個瓷瓶過來遞給霍繁簍,“是我調的膏,效果比一般的要好一些。”
霍繁簍收了塞在懷裡:“有勞白姑娘,告辭。”
白世英送他們出去,霍繁簍和張丙中跟着周嬸子,親眼看見她將肉送給齊全,兩人才拐進了衚衕裡,鬆了口氣。
齊全提着一籃子的肉,笑着將銀子遞過去,周嬸子咯咯笑着,道:“主家下回要肉記得還要來光顧生意,我們家的肉,可是全京城最好的。”
“一定,一定。”齊全應着,目送周嬸子離開,他才掩了門,臉色就沉了下來。
韓媽媽朝門縫裡看了看,兩人提着籃子飛快的去了外院房中,關了門齊全將一刀一刀的肉拿出來,就看到裡面壓着一封信。
“寫的什麼。”韓媽媽覺得奇怪,什麼人送信用這個方式,齊全回道,“讓我們小心一些,說有人開始懷疑太上皇的病是有意作假。”
韓媽媽一怔,臉色變了變:“這怎麼辦。”以前雖然也有幾番試探,但至少試探,懷疑還不至於。
若真的懷疑,聖上怕是不能留太上皇了。
“我來想辦法。”齊全將信在火上燒了,韓媽媽想起什麼來,問道,“信是什麼人送來的。”
齊全將着了火的信丟在銅盆裡,看着她意味深長的道:“霍姑娘!”
“霍姑娘?!”韓媽媽驚了一下,他們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顧若離的身份,也知道趙勳連走前似乎在找她,她卻消失的無影無蹤,最後時間緊迫只留了一份信給她就走了,“她還在京城,她怎麼知道有人懷疑太上皇的病作假?”
這就是問題啊,可是齊全想不了那麼多:“爺知道就行了,我們不用知道的那麼清楚。”話落,他在牀底找了件又破又舊的衣服換上,戴上了假髮,黏上鬍子,準備妥當後他對韓媽媽道,“宵禁前我會回來,家裡就交給你了。”
韓媽媽應是。
三日後,應天城中十王府內靜悄悄的,當初太祖遷都前,這裡住着十幾位皇子,整日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可是百年之後,這裡早已破落蕭條,遠不如隔了一條街的侯府簇新鼎盛。
幾隻狗聊天似的不停的叫喚,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回蕩,燥的不知是誰隔着院子大喝一聲,可依舊無濟於事,那些狗在各個旮旯犄角叫的越發的歡快。
有數道人影朝十往府走去,步伐矯健,落步無聲,轉眼功夫六個人停在了十王府側門。
門響了三聲。
從裡面打開,隨即六個人一閃而進,門又不着痕跡合上。
“遠山。”有男子從裡面飛奔出來,一下子將領頭之人抱了個滿懷,“你可終於來了,我都想死你了。”話落,狠狠的拍着趙勳的後背,滿臉的笑容。
燈光昏黃,兩人站在影壁後,趙勳看着正對着他笑的男子。
過的不如在京城好,這三年他憔悴了許多,看上去竟有近四十歲的樣子,瘦削的臉,大且亮的眼睛,笑容和煦,一臉的赤誠。
“太子。”趙勳抱拳,對趙凌道,“遠山來遲了。”
趙凌哈哈一笑,拉着趙勳的手臂往內院走:“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了,還有什麼遲不遲的。”又道,“怎麼樣,路上還安全嗎,沒有受傷吧?”
當然不安全,趙勳淡淡一笑,雲淡風輕的道:“很順利。”
“那就好。”趙凌邊走邊問道,“我父皇呢,身體如何?”他已經聽說趙勳尋到大夫的事,似乎有起色,可到底怎麼樣他卻不清楚。
趙勳大概和他說了一遍,趙凌頓時眉飛色舞起來,撫掌道:“可真是神醫,將來回京我一定要好好謝她。”
謝她嗎?趙勳微頓,想到顧若離的樣子。
小丫頭精明的很,還知道用計迷惑他,不過也好,這一路不太平,若是她在也不安全。
至於泄密的事,以她的精明應該不會,若走漏了風聲,她這個大夫也性命難保。
這些,他連走前在信中都和她道明,就算她想不到,也能看得懂。
想到這裡,趙勳微微一笑,頷首道:“好!”
“是七爺來了嗎?”兩人說着話,院子裡迎來一位婦人,穿着一件鵝黃的撒花褙子,二十左右的年紀,身材豐腴高挑,皮膚細膩瓷白,一雙桃花眼如黑寶石般嵌在圓潤的臉上,眼角一顆淚痣,妖異風情。
趙勳淡淡抱了拳,並不看對面的女子。
趙凌原配三年前過世,留下了兩子一女,兩年前趙凌在應天知府邢大人府中,見到了身爲邢夫人大丫頭的沈橙玉,一見鍾情。
邢家見他房中無人料理,順水人情,將沈橙玉送到了十王府。
名義上是妾,可趙凌並無正房,也無側妃,所以,下人見着她都以夫人作稱,宛若正妃。
趙凌高興的道:“玉兒,你去讓廚房做桌席面,我和遠山要好好喝一杯。”
“好。”沈橙玉看着趙勳,直勾勾的,“我記得遠山最喜歡吃應天的鹹鴨了。”話落,扶着丫頭,腰肢款擺的走了。
趙勳眉頭微蹙,和趙凌兩人進了書房,一進門趙凌就壓着聲音問道:“太后娘娘身子可好,我聽說她有意將父皇送到應天來,可是真的?”
“確有此意。”趙勳頷首,“只聖上未曾同意,一時三刻,不會達成。”
趙凌搓着手很着急的樣子,又停下來:“我竟忘記問你兵符的事,你怎麼能把兵符摔了,這可是你安生立命之本,一旦丟了兵符,誰還能將你放在眼裡,到時候你的命,還不是任由他們取了。”
趙勳沒說話,趙凌又道:“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你不是這樣衝動的人,和你娘吵架就吵架,辭呈我都可以理解,這兵符可不是開玩笑的,虎賁營是你一手創立的啊,你就不心疼?還有河套,要是聖上真放棄了怎麼樣,那整個西北,就等於敞開了門戶等着額森來啊。”
趙勳很淡然,他端着茶吹了吹,輕描淡寫的道:“西北百姓,與你的命,那個更重要?”
趙凌一愣,被他的話噎住,憋的臉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以後要想的事,額森三年內不會有大作爲。”趙勳漫不經心,“太子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將行宮搬回京城吧。”
趙凌頹然的坐了下來,垂着頭嘆了口氣,道:“你說的沒錯,是我杞人憂天了。”
趙勳拍了拍他的肩膀。
“七爺要不要先去梳洗?一路風塵,也能減些疲累。”書房的門被人推開,沈橙玉直接走了進來,“梳洗好,飯菜也收拾妥當了。”
趙凌點頭:“對,你先去梳洗。走,走,我送你去。”話落,不由分說的拉着趙勳去了書房前頭的院子,丫鬟小廝立着,房裡擺着浴桶,衣裳整潔的碼放在一邊,兩個模樣俊俏的婢女立在旁邊。
“不用人伺候,你們退下。”趙勳揮手遣退丫頭,又對趙凌道,“兄長也去歇着吧,我很快就好。”
趙凌點頭:“我在外頭喝茶,你不用着急,我們有的是時間說話。”說着出了門。
趙勳褪了衣裳跨進桶裡,他洗的很快,三兩下便淨身出來,手搭在一邊乾淨的衣服上,頓了頓,又撈了先前的髒衣穿上。
“誰!”趙勳扣好中衣,腳步迅速一動,人已經朝屏風後面走去。
後面並沒有人,安安靜靜的,只有正廳裡趙凌和別人說話的聲音。
可趙勳沒有動,眸光落在平淡無奇的牆上。
就看到,那面牆晃了晃,隨即如窗戶般一點一點側開,光線從裡面透出來,他看清門後立着的沈橙玉。
“怎麼不穿我給你備的衣衫。”沈橙玉倚門而立,眉梢一挑,眉眼惑人,“是不是不喜歡呢?”
趙勳擰着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他轉身,抓了自己的外衣穿上,大步朝門口走去。
“七爺!”沈橙玉走了出來,泫然欲泣立在他身後,“你就這麼討厭我?不能給我展個笑臉嗎。”
趙勳轉身,冷冷的看着她,聲音冷寒:“滾!”
沈橙玉好像沒聽到一樣,拿帕子壓着眼角:“我們女人都是苦命的。”話落,又道,“七爺,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但凡給我回一封,便是開平衛距此萬里,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追隨你去。”
“你這次來,帶我走吧。”沈橙玉蓮步貼過來,“日日想念,我再受不住這樣的煎熬了。”
趙勳沒有耐心應付,一把將她推開,冷冷的道:“你若想死便直說,看在太子的份上,我倒是樂意送你一程。”話落,拂袖而去。
沈橙玉跌坐在地,看着空開的房門,臉色一下子陰冷下來。
趙凌見趙勳出來,忙迎了過來,攬着他的肩膀道:“玉兒親自做了幾盤菜,她的手藝比家裡的廚子還要好。”他說着一頓,道,“這次你一定要好好嚐嚐。”
趙勳頷首,兩人去內院各自落座。
趙凌給他斟酒,他眉頭微皺伸手去擋,趙凌微怔笑着問道:“戒酒了?”
“無妨。”趙勳收了手,腦海中卻浮起顧若離的話,“受傷不要喝酒……”
他搖搖頭,舉杯和趙凌碰了碰。
太醫院和禮部滿京城找那個丫頭封賞,她倒是不急,居然躲了起來,京城就那麼大,看她能躲到何時。
趙勳失笑,喝了杯中的酒。
吃了幾杯酒,趙凌想到如今的境地胸有不忿,搖頭道:“我現在是知道了,爲何太祖要遷都去燕京,應天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不是地方不好,而是他不喜歡這裡。
“等我離開,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趙凌捧着酒杯,盯着趙勳,“遠山,你一定要讓我回去啊。”
趙勳微微頷首:“好。”兩人碰杯,趙凌一口飲盡杯中酒,“你來時,父皇那邊安排好了吧,若是被人察覺他身體漸愈,二叔他會不會……”
昨天,趙勳就收到京城來信,信的內容不足爲奇,但通知他的人卻很有趣。
那個小丫頭,也不知道在哪裡聽到的消息,這般緊張的通知他。
“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趙凌看着他,趙勳舉杯,“伯父不會有事。”
九月末的西山清濯庵熱鬧非凡,女香客們絡繹不絕的進進出出……
就在這時,兩輛馬車在庵廟後門停了下來,隨即前後從車裡下來四位女子,三位少年,個個鮮衣良馬,風華正茂。
廟中的小尼迎了過來,行禮道:“崔四小姐在後院的清遠居,各位請隨小尼移步。”
一行人有說有笑,領頭的少年笑着道:“昨天要不是下雨,馬繼昨兒可就鬧着要來了,瞧他這一臉的憔悴,怕是惦記着三小姐而沒有睡好吧。”
“去!”喚馬繼的少年啐了一口,一身銀色的錦袍奪目放彩,“你以爲我不知道,昨兒是你去金陵閣讓人買了鴨油燒餅送過來了,只管說我,齊厚紳,你和我裝。”
幾個人哈哈笑了起來,你一言我一句的跟在小尼身後。
“清雅姐姐,清瑩姐姐,思婕姐姐,思敏姐姐。”崔婧語從院子裡迎了出來,期期艾艾的撲在馬清雅懷中,“山路難走你們還來看我,真是難爲你們了。”
馬清雅掩面一笑,抱着崔婧語,齊思敏就指着崔婧語不依不饒的樣子:“好呀,你只喜歡清雅姐姐,也不待見我們,我們這般無趣,還是走好了。”
“沒有,沒有。”崔婧語急的跺腳,一臉嬌俏,“四位姐姐,我誰都想。”
大家都笑了起來,馬繼忽然湊臉過來:“那可想我了?”
崔婧語臉一紅,撇過臉去,那邊齊厚紳咳嗽一聲,道:“馬繼,你不要嚇着語兒了。”說着話,一雙眼睛不停的在崔婧語臉上轉悠。
“我怎麼會嚇着她,嚇着她是她們家的醜女。”馬繼哼哼一聲,和崔婧語道,“你都在這裡關了快一個月,你爹也不接你回去?”
崔婧語聽着眼角一紅,點了點頭:“我爹說她的腿還沒好,不讓我回去。”
“那你就多住幾天。”馬繼着胸口,“明天我找人把她再打斷,給你出口氣。”
崔婧語噙着淚笑了起來。
幾個人說笑着進了院子,崔婧語問齊思敏:“娘娘的身體好些了嗎,趙七爺還沒有消息嗎。”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齊思敏凝眉道,“姑母都被他氣成這樣了,我們以後就算見到,也會當做不認識他。”
崔婧語點着頭,覺得趙勳做的太過分了。
“說他做什麼,掃興。”齊厚紳道,“他丟了兵權,沒了虎賁營做後盾,以後他想再橫也沒這個能耐。”
衆人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齊思捷道:“我聽說我十姑母將她的金項圈送給你們家醜女了?那可是皇太妃的東西,她這馬屁拍的可真是丟人現眼。”
“三嬸一直都這樣,你也不是不知道。”崔婧語撇嘴,“她恨不得把那對母女供起來纔好。”
齊思捷撇撇嘴,一臉的不屑:“我聽說她當時在家也這樣,看見大姑母回去,恨不得連馬桶都親自倒。”
大家一愣,都捂着嘴切切的笑。
幾個人中午在庵廟吃過飯,轟鬧到下午才離開。
崔婧語看着一下安靜下來的院子,越發挨不住寂寞,躁的砸了手中的杯子:“不行,我明天就回去,我看誰敢把我怎麼樣。”
“小姐。”芍藥拿手絹包着手撿着地上的碎瓷,勸着道,“您就別鬧了,伯爺把您送到這裡是爲您好,若是讓你在家裡,這會兒您的腿也和三小姐一樣了。”
“她敢!”崔婧語咬牙切齒,“一個繼室,連個兒子都沒有生,她橫什麼,不就佔着太后娘娘的勢嗎。太后娘娘還能活幾年,到時候我看她怎麼得意。”她的話沒說完,就被芍藥捂住了嘴,“我的好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
崔婧語推開芍藥,氣道:“我就說,我就說。”
芍藥嘆了口氣,扶着她起來:“昨天下過雨,後山又有許多樹葉黃了,落葉繽紛格外的好看,趁着天色還早,奴婢陪您去散散心吧。”
崔婧語嘟着嘴,萬般不願的由幾個丫頭扶着去了後山。
她不過走了一刻便就累了,坐在半山的石亭裡,看着四周或紅或黃的葉子,心裡頭越發覺得自己淒涼。
當出楊氏在時,他們兄妹三人如珠如寶的被疼愛着,崔延庭也對他們言聽計從,寵愛有加,可是楊氏一走,方朝陽就進了門,自此以後崔延庭就變了,處處以方朝陽爲先,什麼事都聽她的。
就算方朝陽故意欺壓他們三個,崔延庭也裝聾作啞不管不問。
這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她一天都不想過了。
可是,她們女子想要離開家,唯一的途徑就是成親,可是她還這麼小,連崔婧文都沒有定親,哪裡還能輪得到她。
想到這裡,她就想起來楊清輝,不由對芍藥道:“你現在就回去一趟,讓表哥明天來看我,他要是不來,你就說我病了。”
芍藥欲言又止,可又怕崔婧語鬧,只得點頭應是,匆匆交代了幾句走了。
崔婧語想到楊清輝要來頓時高興起來。
“這裡沒什麼可看的。”崔婧語起身往亭子外頭走,“我的扇套還沒做好呢。”話落下了臺階提着裙子跑在前頭,幾個丫頭一迭聲的喊着,隨在她後面。
崔婧語重回了房裡,指着幾個小丫頭道:“你們都待在外頭,誰不許進來打擾我。”
幾個丫頭應是,崔婧語啪的一聲關了門,從枕頭底下翻出做了半截的扇套,捏着針迫不及待的走了起來。
“呵!”忽然一道男聲憑空出現在她耳邊,“所謂大家閨秀也不過虛有其表啊,給男人做扇套,也不怕嫁不出去?”
崔婧語啊了一聲,循聲看去,就看到一個身量高瘦的少年倚在牀邊,挑着眉梢看她,滿眼的嘲諷。
少年的容貌很精緻,劍眉鳳眼,鼻樑直挺,脣瓣鋒薄如刀,是一張雌雄難辨的面容。
她皺眉,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
“是你。”崔婧語跳了起來,指着他,“是和醜八怪在一起的少年。”
少年擡眉打量着她點頭道:“在下霍繁簍,小姐好啊。”
崔婧語瞪眼,喝道:“你進來做什麼,這是我的房間,你快滾出去。”
“我要不滾呢。”霍繁簍走過去,大刀闊斧的在椅子上坐下來,無賴的看着她,“你耐我何?”
崔婧語指着他,三兩步往門口跑,想要去開門喊人,霍繁簍不急不慢的看着她:“你喊便是,人來了,我就脫光了從這裡出去。”
他死了不怕,她的名聲可就徹底毀了。
“你!無恥。”崔婧語硬生生停下來,回頭瞪着他,她覺得霍繁簍可能真的會做出這種事來。
霍繁簍眉梢一揚,“四小姐乖,過來坐啊。”
崔婧語站在門口,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想做什麼,爲醜八怪報仇?”她秀眉倒豎,氣的粉臉微憨,越發的嬌俏可人。
“嗯。”霍繁簍道,“得問問你的意見,你想斷左腿呢,還是右腿。”
崔婧語抄起牆角的一盞花盆就朝霍繁簍砸去:“滾,給我滾。”
霍繁簍靈活一避,花盆碎在他腳邊:“剛剛邁的左腳,那就斷左腿好了。”話落,冷笑了一聲,盯着崔婧語的左腿。
崔婧語縮了縮,指着他結結巴巴的道:“你……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霍繁簍走過去,戲謔的挑着她的下頜,皺着眉嫌棄的道,“真是醜死了!”嫌棄的擦了擦手指。
他的話,比斷她的腿還要讓崔婧語受不了,她怒道:“你眼瞎嗎,我醜?難道那個醜八怪美?”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們三兒比?!”霍繁簍一臉的嘲諷,抽了掛在門上的門栓,杵在地上,用鼻孔看着她,“主動點,否則我兩條腿一起敲了。”
“你這個瘋子,你們都是瘋子。”崔婧語想不通,顧若離那麼醜,卻還有人說她美。到底誰美誰醜,難道他看不到嗎,“我警告你,你要敢動我一下,我一定讓你不得好死。”
霍繁簍不置可否,一把捏住崔婧語的下頜,拖着她到桌邊,崔婧語大叫:“來人啊,救命啊。”
她聲音一起,院子外守着的丫頭就紛紛衝了進來。
就在進門的那一剎那,就看到崔婧語被一個少年押着,將左腿壓在桌子上,隨即他高舉木棒,砰的一聲砸了下來。
少年目光陰狠,毫不留情。
崔婧語疼的哀嚎一聲,暈倒在少年身上。
“小姐。”幾個丫頭被驚着,好一刻才反應過來,可又不敢靠近,拼命扯着嗓子喊人。
霍繁簍厭惡的皺惡眉,將崔婧語推開,丟了門栓,飛快的跑到後窗跳了出去,轉眼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建安伯府中。
顧若離的腿養了二十幾天,已經消了腫,走路時也沒了痛感。
“真的不疼了嗎。”雪盞蹲在地上摸了摸顧若離的小腿,“您千萬不要勉強。”
顧若離笑着搖頭,跳了跳:“你別一驚一乍的,我真的沒事了。”白世英制的藥膏效果非常的好,腿上的腫見眼的消了下去。
雪盞長長的鬆了口氣,笑道:“那就好,奴婢去回郡主。”
“我自己去。”上次方朝陽去西苑後,回來什麼也沒有說,她不敢多問,猜測着是不是太上皇那邊掩飾的很好,所以她沒有發現異常,“一會兒我要出去,順道和郡主說一聲。”
歡顏啊了一聲,攔着道:“不行,郡主說您這個月都不能出去。”
“沒事。”顧若離坐在梳妝檯前拆了髮髻,自己拿梳子梳着,“我去和她說,有什麼後果我自己擔着。”
歡顏不情不願的上前給她梳頭。
顧若離去了正院,方朝陽正靠在軟榻上假寐,聽到她聲音微微睜眼掃了一眼,問道:“腿好了,打算出去放風?”
“是啊。”顧若離笑着道,“我認識了一位姐姐,她是大夫,也會製藥,我想去她那邊坐坐。”她說着,觀察着方朝陽的反應。
方朝陽睜開眼看着她,問道:“女大夫?近日倒是常聽到女大夫。”
“大夫又不分男女。”顧若離笑着道,“您不同意?”
方朝陽看她,目含審視:“你這口氣是羨慕?怎麼,還惦記着學醫救世?”
“是有這個意思。以後您若是有頭疼腦熱的,我也是可以開方子的。”顧若離笑咪咪的,好似求着方朝陽讓她給她試試一樣,方朝陽噗嗤一聲一聲笑了起來,“我還想多活兩年,你就別在我跟前丟人現眼了。”
她說這話時,面上並無刻意的樣子,顧若離心頭頓時就鬆了下來。
看來,方朝陽並沒有把她聯想成霍大夫,也沒有認爲她的醫術能治太上皇……
是什麼事讓她打消了懷疑了呢?
因爲太上皇掩飾的好,還是方朝陽確定了別的事?
但不管怎麼樣,只要她暫時不懷疑,她也就放心了。
“那我走了。”顧若離還是想開醫館,不然就算有天有機會報仇,她也會毫無能力,現在方朝陽既然沒有懷疑她,那她就放心了,“會早點回來的。”
方朝陽懶洋洋的嗯了一聲。
顧若離鬆了口氣,心情愉悅的出了門。
被關了一個月,她腳步輕快就好似出了籠子的鳥兒,從未有過的歡快,剛走到垂花門,正遇上楊清輝,他盯着她的腿瞧了好半天,高興道,“你這是全好了?”
楊清輝幾乎每天都會去看她,顧若離笑着道謝:“都好了,多謝楊公子這些日子的關照,還有各式各樣的零嘴。”
“零嘴也治不好你的傷。”楊清輝本就打算去找她,見她出來原地轉了身跟着她往外走,“你的醫館,什麼時候開業,我連禮都備好了。”
顧若離失笑,回道:“我正打算去看看,也不知霍繁簍籌備的怎麼樣了。”話落便道,“到時候一定請你過去。”
“成,那我等你的消息。”楊清輝停在影壁,目送他離去。
顧若離出了門,徑直去了石工巷他們的家,院門沒有鎖,她推門進去,院子裡依舊曬着三七和防風,顧若離捻了在鼻尖聞了聞,就聽到身後有人喊道:“師父,您回來了。”
“阿丙。”顧若離笑着回頭,就看到張丙中跑了過來,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腿好了嗎,還疼不疼?”
她點頭,蹦了兩下以示狀態,張丙中鬆了口氣:“雖然好了,可還是要好好養着,快進去坐着歇會兒。”
“霍繁簍呢。”顧若離四處找着,張丙中回道,“他去醫館了,所有東西昨天都送來了,估摸這會兒在忙着擺弄。”
她來了興致:“既如此,我們也去醫館看看。”
“好啊。”張丙中起身,將院子裡曬的三七和防風收回去,換了衣衫和顧若離一起出去,方到門口他指了指顧若離手中進門時拿下來的帷帽,“你戴上比較好,最近有好些人在打聽你。”
顧若離將帷帽戴上,奇怪道:“都是什麼人,找到家裡來了?”
“是。”張丙中點頭,“有街坊,還有些人鬼鬼祟祟的,我說不認識你,他們還不信,在這裡盯了小半個月,這幾日才總算消停下來。”
醫館找她?難不成是因爲樑歡的事?
想到樑歡,她便想去白世英那邊看看,也不知道樑歡的娘怎麼樣了。
兩人說着話已經到了醫館,鋪面關着的裡面並沒有人,張丙中覺得奇怪,走到後門敲了半天,又爬上圍牆喊霍繁簍,裡面半點動靜都沒有。
“難道出去了?”他一臉的狐疑,尋常霍繁簍都在這裡的,“要不我們等一下?”
顧若離點頭,兩人在後門的臺階上坐下來,不過坐了一會兒,就看到霍繁簍一瘸一拐的從巷子口走了進來,樣子很狼狽。
“霍繁簍。”顧若離皺眉迎了過去,扶住了他,“你怎麼了?”
霍繁簍一愣看着她:“你腿好了?”她點了頭,指着他的腿還有衣服上亂糟糟的被勾破的洞,“做賊去了,弄成這樣。”
霍繁簍呵呵一笑,指着裡頭:“走,我帶你去看看咱們的醫館,再有幾天就能開業了。”
“你別打岔。”顧若離拉着他,“你是不是又爬牆了,去哪裡了?”霍繁簍的左腿有傷不能受重,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困在圍牆上不能下來,摔了後好幾日都是一瘸一拐的走路。
“老習慣,真的沒事。”他擺着手,拿藥匙開了後門,進去指着擺了一院子的各式各樣的櫃子,“我請了街坊幫忙,一會兒他們人就過來,幫我們把東西搬進去,再收拾一下就能開業了。”
顧若離看着他,沉了臉問道:“你是不是去清濯庵了?”
“咦!”霍繁簍眉梢高高的挑起來,驚奇的看着她,“你現在越發厲害了,這猜人識人的本事見長啊。”
不是她本事見長,是她太瞭解霍繁簍的個性了。
“你做了什麼?”顧若離盯着她,霍繁簍呵呵一笑,含糊其辭的道,“以牙還牙唄。”
以牙還牙?那就是把崔婧語的腿給打斷了?
顧若離沉了臉,想說什麼,可霍繁簍做這些都是因爲她,她嘆了口氣,無奈的問道:“她認出你來了?”
霍繁簍撇撇嘴,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報仇這事兒,打悶棍多沒意思,要的就是光明正大!”
顧若離無語。
“你厲害!”張丙中哈哈笑了起來,調侃道,“我可是聽說了,崔家的兩位小姐長的跟天仙似的,你也下得去手。”
霍繁簍翻了個白眼:“醜死了,還貌美如花,你眼睛生瘡了吧。”
張丙中就撇了眼顧若離的臉,咕噥道:“也不知道誰眼睛生瘡了。”師父美不美他不知道,可是就現在這臉,還真的是和美不掛鉤。
“我回去看看。”顧若離沒心思,這會兒崔家肯定知道了,崔婧語也一定會大鬧一場,她要事先和方朝陽說一聲,霍繁簍拉着她,“不會這麼快的,那些個丫頭嚇傻了,至少要到晚上才能進城。”
顧若離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指着院中的椅子:“坐下,我看看你的腿。”
“這個行。”霍繁簍嘿嘿笑了起來,大刀闊斧的坐下來,將褲腿撩起來,指着膝蓋,“這裡疼,逢陰天下雨下雪颳風出太陽都會疼,走路疼,睡覺疼,跳着疼,坐着也疼。”
“可真是難爲你了,沒有不疼的時候。”張丙中也湊過來,看着膝蓋,蹙眉道,“好像腫了。師父,他這應該是小時候受過傷的緣故吧。”
顧若離沒回他,捏了捏霍繁簍的腿,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問道:“你兒時,在哪裡長大的?”
霍繁簍目光微微一閃,隨即笑着道:“當然在慶陽啊,跟着老頭子住在破廟,等長大了這條腿就開始疼。有什麼問題?”
“沒有。”顧若離看了他一眼,將他的褲子放下來,回道,“好好養着吧,別再受寒受創,至於療法,改日問個擅外科的大夫好了,我也沒有把握。”
傷的年頭太久了,而且,在兒時生長時的傷,並沒有養好,很難治。
霍繁簍滿不在乎的哦了一聲。
“白姑娘找了你兩回。”霍繁簍起身去搬一個小桌子,“你沒事記得去看看她,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有事。”
顧若離過去按着他:“你別搬了,回頭成了殘廢。”話落四處看了看,“還是請工來做吧,這麼多東西收拾起來也不容易。”
霍繁簍咧着嘴笑了起來,勾着顧若離的肩膀:“我們三兒這是心疼我了。”
顧若離白了他一眼,卻沒有像以前那樣甩開他的手。
三個人圍着醫館裡裡外外轉着好了幾圈,計劃着每一處的用途,想着將來名聲大噪時這裡的車水馬龍。
“還要請一個大夫和藥工以及夥計。”顧若離算着,“阿丙一個人忙不過。”
張丙中點着頭:“我是大夫,不能一直做夥計的事。”話落,又問道,“那什麼時候能開業,朝陽郡主那邊怎麼辦?”
“我不露臉。”顧若離凝眉道,“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最重要的還是太上皇那邊,如果被發現他的病好了,方朝陽恐怕就真的會懷疑她了。
張丙中和霍繁簍都高興起來。
顧若離失笑,心裡卻惦記着崔婧語的事:“你們小心一些,我先回去看看,沒有事的話,明天再來。”又盯着霍繁簍,“你不要亂跑,崔家又不是小門戶,不會讓你白欺負。”
“還想報復我?那也得有證據啊。”霍繁簍不以爲然,擺手道,“你回吧,我既然敢打斷她的腿,就有本事讓他們拿我沒有辦法。”
他在京城毫無根基,憑什麼有這樣的自信,顧若離不走了,奇怪的看着他。
“好奇?”霍繁簍嘻嘻哈哈的笑道,“我告訴你,我這半個月可沒白忙活,崔家的事可讓我查了七七八八。”他就想去打崔婧語了,可是也知道一棍子下去,崔家肯定會不會放過他,所以他才忍了半個多月,查個把柄捏在手裡,好自保。
她露出驚訝的樣子,霍繁簍就湊在她耳邊道:“崔玉林養了個外室。”
崔延庭養外室?他居然有這樣的膽子?顧若離也覺得很驚訝,尋常看他不溫不火對方朝陽也是言聽計從的樣子,竟然……
“先不準告訴你娘。”霍繁簍敲打她,“這是我保命的本錢,你漏出去我可就沒有護身符了,到時候你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顧若離有些恍惚,滿腦子都是崔延庭外室的事情。
霍繁簍不可能拿這種事信口開河,她要不要告訴方朝陽?
以方朝陽的清傲,她想不到她會怎麼做。
是以牙還牙,以同樣的方式讓崔延庭難堪,還是毫不留情的轉身離去,再次和離。
顧若離不知不覺的上了街,帷帽之外,所見所聞都模糊起來。
她忽然覺得方朝陽很可憐,當初在慶陽時,她那般灑脫毫不猶豫的離開,本以爲她另選會比顧清源還要優秀,卻不曾想,這一切不過是表面。
至少,顧清源在男女之事上,絕對不會左右逢源。
顧若離擡腳,飛快的回了建安伯府。
------題外話------
姑娘們,勞動節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