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驚,抹去了淚水,這纔看到眼前之人竟然會是郗超。
“你遇到了傷心之事,可你所能想到給你安慰的人卻還是桓仲道!桓禕不是傷害了你麼?桓仲道不是辜負了你麼?桓家不是欠了你麼?爲何你受傷了,卻還是隻會想到他?”
郗超似有不滿地衝我連連發問,我現下卻根本沒有任何心情來回答他的這些問題,冷冷地對他說:“你走!”
“難道我不能幫你!”他大喝道。
看着他,我嘲笑道:“當然不能!你只會幫助桓溫!幫助桓家!郗超,我真的是看不懂你!你出盡了無良的主意,殘害無辜,其行令人髮指!可是,你卻又是一個信奉佛祖之人,常常施捨窮人以財物、布匹。我真的看不懂你!
你不是一直讀在期待我父親能早日駕崩,好幫着桓溫順利地奪走皇位嗎?你現下關心我們司馬家作何呢?我不需要你的關心!我也不需要你的什麼幫助!你走!”
郗超卻平靜了下來,他對我說:“在這個朝內,我是個在政治中卑鄙無恥之人,可我絕對不是最壞的那一人;在朝外,我遵從佛祖訓示,不殺生、不妄語、善待黎民,可我自知我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人。
當初我跟隨了大司馬,就決定了我此生不會易主,要幫他達成他生平最大的夢想。如此,並不是因爲他對我有多麼的好,欣賞我的伯樂也並不止有他一人。而是,我只是,從沒有遇到過那個能讓我改變的理由。
那一年,大司馬與我計算讓桓仲道娶你之後可能會爲桓家帶來的利益,我其實覺得你是一個可有可無之人,既然這樣的話,又加上桓仲道求過大司馬他一定要娶你,所以,你這個可有可無之人最終才能進入了桓家。
你走下婚車出現在桓府的門前、你滿面肅穆出現在我叔父的葬禮上、你英姿颯爽出現在西城門說自己要去合淝。。。。。。。每一次你的出現,無論是在我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總是會讓心如止水的我變得奇怪,那種感覺,既說不清也道不明。
司馬道福,你已把改變帶給了我。可我卻固執地不願相信你有那種魔力,我便告訴自己,我依舊是郗超,是那個卑鄙的好人,我依舊在做着我原本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不想自己被一個弱小的你給打敗。
我只求你一件事情,你告訴我,爲什麼桓仲道他傷了你,可你卻還是在想着他,念念不忘。這到底,是爲什麼?啊”
“是因爲愛,因爲我愛他,所以,無論我們敵對與否,傷害與否,我都不會忘記他的。而這種感情,你永遠也不會擁有,你也不配擁有。”
我輕輕拋下這句話,隨即轉身離開。
我的離開,帶有一絲遺憾。
因爲我想自己剛剛發現了能夠使郗超爲我司馬家所用的一條計策,而我正是可以開啓這個計策的有用法器。但是,我卻並不想憑此去利用他,因爲我不想欺騙自己的感情,我也不願去欺騙他的感情,即便是以他的聰明才智立刻就能猜出我對他並非真情,我也不想去騙他。
。。。。。。。。。。
回府之後,我讓起居院落裡的所有僕人都退散了,也未掌燈,我摸黑走入了臥房,又摸黑穿行在闊達的臥房之內,合衣躺在了牀上,拼命地想要將存留在自己腦海中的今日所受的種種痛苦都能擯棄。
我或許可以原諒父親,但那並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世。
忽然,有人推門而入,無聲行至到牀邊。他寬大的掌撫上了我的雙頰,用我熟悉的體溫包圍着我。然後,他依舊一言不發,輕車熟路地解開我的衣,接着又打散了我的發。
擁着身子冰冷的我,他俯看着自己身下的我,二人在黑暗中默然對視。
我的沉默讓他停下手中的動作,他輕聲說:“我以爲,該是我們結束這種表裡不一日子的時候了。福兒,回到我的身邊吧,我想重新擁有你。”
我痛苦地說:“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
他問:“那你的心呢?”
“它也一直都在你那裡。”
過了一會兒,他道:“那爲什麼。。。。。。我們還會變成這樣呢?那件事情,你從未給過我任何解釋的機會,你應該知道,我只能服從父親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只能服從他的命令,你別無選擇。所以,即便你讓人綁住我、踢我、打我。。。我都不曾真正地怨恨於你。我傷心了、受傷了,我也都是隻想讓你來安慰我,我只想能夠沉溺在你的懷中哭泣。
有一句話,你曾經在洛陽對我說過,而我卻從未對你說過。現下我告訴你,我愛你,仲道,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我相信,日後的我們必然會是幸福的。但是現在,我們還是需要時間來撫平經歷過的所有的一切傷痛。”
他在我額角留下了一個輕輕的吻,說:“我等着。”
他離開了,就如同他進來時一般地悄靜無聲。我一人無聲哭着,拼命呼吸着空氣中殘留的屬於他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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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極破曉之時,宮人來府,蓮把我喚醒,宮人說父親此刻正在彌留之際,他宣我們都到寢宮內相見。
我一邊匆忙穿衣一邊對蓮說:“蓮,你幫我看住了仲道。今日,絕不允他出府去,若是任何人來訪,也一律不准他們入府見仲道!”
她不解,問:“爲何要這樣呢?”
我道:“父親他怕是不行了,仲道是桓家的人,所以,我絕不能讓他進宮。唉,你也不必多問了,就照我說的去做吧!”
“諾。”
。。。。。。。。。
父親寢宮的院落內跪了一地的朝之重臣,桓溫自然是不在的了,他依舊待在姑孰不敢回朝。郗超正跪在人羣的最後方,不時便焦躁不安地望向殿內,似乎是在試圖去看到什麼。
我稍稍仔細打量一番衆人,卻唯獨不見了王坦之的身影。
“王坦之怎麼不在?”我問引路的宮人。
宮人說:“王侍中正在寢室內。”
我問:“太子呢?太子怎麼不在?還有琅琊王?”
宮人道:“太子已被陛下宣至室內召見了,王爺。。。。王爺他卻還未到。”
“什麼!這種時候,道子他怎敢未到!”我怒聲道。
宮人不安地說:“王爺。。。王爺他道乏累,宮人們喚了多次他都不肯醒來。。。所以,所以就還沒有。。。”
我命令說:“真是混賬!我這身在宮外的人都早早到了,他哪裡還敢磨蹭!去!再派人去宣他!”
“是!”
。。。。。。。
寢室之內,父親正在將一道詔書交給王坦之,他說:“文度啊,你寫的不錯,就。。。。。就讓元子去學學諸葛亮。。。。怕只怕他還是願做王敦啊。。。。。。。。唉,朕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父親。”我喚道。
父親看着我,眼神中滿是歉意,他伸手虛弱地拉起了跪在榻前的昌明,將昌明的手遞至我的手中,父親說:“父親就要走了,唯有兩件事需交代於你。”
我忍住心中的哀傷,望着他說:“是,父親您請說。”
父親說:“這第一件事,你要原諒她,畢竟她是。。。。這第二件事,莫要忘記當初你說過的那個誓言,你一定要好好地保護昌明。”
我輕泣着回答他:“是,父親,福兒都答應您,我會如侍奉母親一般去伺奉於她。我會盡我的所能去保護昌明、幫助他,讓他成爲一代聖君、明君。”
父親道:“好,好孩子。你母親來了嗎?”
我道:“您是說。。。。。。。”
“笥,我想見見笥。”
“非得有您的詔令,這個時候,后妃都不可入內啊。”我提醒道。
父親說:“我糊塗了,讓她來,我有話要和她說。”
等待母親之時,父親與王坦之說了一小會的朝事,後來又閉眼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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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明瑟縮地擠在我的懷裡,他悄聲問:“阿姊,我不想當皇帝,那樣,父親就要死了,我不想父親死。你說,父親他會好起來的,對嗎?”
我叮囑道:“昌明,你要聽話啊,無論父親他是好是壞,你都不準說不想當皇帝的話,當心被有心人聽到了,這天下就要出亂子的。”
昌明點頭,說:“好,阿姊,我聽你的話,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去做。”
“昌明乖。”我輕輕拍拍他的肩,然後擔憂地望着父親。
。。。。。。
母親到後便跪在地上,她開口道:“陛下,臣妾奉詔而來。”
父親緩緩睜眼,說:“哦,笥來了,來,你坐到我身邊來。”
“是。”
父親愧疚地對她說:“算了算,虧欠了那麼多的人,我最虧欠的人,就該是你了。我想,我這馬上就要走了,我便封你爲皇后吧。我希望,你能原諒我這二十多年來對你的虧欠。”
母親微笑,說:“陛下,臣妾不要什麼皇后之位,您已經封了臣妾爲‘貴人’,位同三公,是這後宮裡份位最高之人,臣妾不再做奢求了。”
父親道:“你呀,一直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不爭,從來對人都是一副好心腸。我有時在想,笥要是變成一個好爭的女子,該是什麼樣呢。”
“陛下想臣妾會是什麼樣呢?”母親笑問,淚水卻開始連連滑落。
父親將手伸向了母親,越靠越近。
“我想不出,這樣的你就很好,我永遠都記得你。。。。。”
瘦弱的手在撫到母親臉上之前卻悄然垂落,父親的頭無力歪向了一邊。
“陛下!”
“父親!”
御醫趕緊上前診脈,驚恐地跪地,對我們說:“陛下駕崩了!”
我痛苦地閉眼,無聲落淚。
昌明尖叫着:“父親!您醒醒!您不要走!阿姊,阿姊,你來叫醒父親!你來叫醒父親啊!父親他最聽你的話了!”
我俯身看着他,輕聲說:“昌明,父親他已經走了,這天下日後就要靠你了。”
“不!我不要當。。。。。。”
我緊緊捂住了他的嘴,嚴厲地說:“別忘記阿姊對你說過的話,你永遠不可說出那句話!”
昌明含淚,委屈地點了點頭。
道子入內,看到的便是眼前的一幕。
“阿姊,這是?”他詢問道。
我拉着昌明跪地,說:“父親,駕崩了。”
道子一聽,也趕緊跪下了,口稱不孝。
王坦之抹淚,顫聲問我:“公主,臣這就去宣旨吧?”
我道:“王侍中請。”
作者有話要說:我記得《愛抑》裡好像也有一章叫‘父親’吧? 唉,唉,這是想不出什麼好名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