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日,我趁着檀音未醒,悄悄爬下牀,叫人駕了馬車往永春城裡去。
這是昨夜說好的,因怕檀音暴露身份,便由我一人回家。我打定主意看看便走,免得逗留的時間長了,多生事端連累檀音。
因是春末,天亮得較早。永春城門大開,寬闊的石道直直鋪了很長很遠,四下卻無一個進城的人。
我將大哥準備的通關文書交給城門守衛驗了一遍,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家門而去。因街上極冷清,不一會兒便衝到了大門口。
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紅木門,我突然眼睛一酸,仰頭忍了好幾次,纔將準備奪眶而出的淚眼生生憋回去。待得敲了門,見了當初的老僕,說明了身份,進了內堂,見了驚喜異常的爹爹和淚流滿面的娘和青絹,這淚眼終於再也忍不住,嘩啦一下便衝了出來!
“四子!四子!”
娘和青絹將我圍住,抱着痛哭,一面哭一面摸我的臉,唯恐這一切不過是夢。
我抱着她們哭了一回,又抱着爹爹哭了一回,被幾個老僕勸着哄着,才略略止住。待落了座,喝了茶,大家都能好好說上一回話了,爹爹便問:“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敢對他說我下了山,不思立即報答明主,反而冒着重重風險,顛顛地跑回了家。於是便悄悄吐吐舌頭,道:“我替大哥辦事,正好路過,所以回來看看。”
仔細說起來,下山也不過是爲了冼家,這也算是爲大哥辦事的一種吧?
爹爹不疑有它,馬上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跟着你大哥,才叫有出息,爹爹爲你驕傲!你以後也不必如此記掛家裡,家裡一切都好!你孃的身體很好,我也沒有什麼大的病痛,你且安心跟着你大哥做大事吧!若有事,我必定着人給你報消息!”
他說着,又一疊聲叫人去喚我的三個哥哥和小弟。娘見我衣料不厚,又連聲問我冷不冷,且問我還要不要吃點暖食、要不要添衣。這兩個人將僕從們使得團團轉,正亂得很,突然有人通報:我有朋友來訪!
爹孃都是一驚,不知是哪位朋友如此快的消息。我卻一聲苦笑,心中暗罵那該死的檀音不守信用!
我只對爹爹說這人是“和我一起辦事的人”,爹爹以爲是哪個照拂我多年的堂兄弟,十分殷勤,只差沒有親自去迎。待得檀音進來,我爹當即就攜了他的手拉到身邊敘話。正巧此時兄弟們出來,爹爹一一介紹了,講了兩句閒話,檀音偷了個空悄悄調侃我說——
“你那雙生的哥哥,沒有你漂亮!”
我聞言心思一動,也悄悄問他:“我和他像麼?”
檀音打量打量他,再看看我,搖搖頭。
我因此得了機會便問娘:“娘,我今年多大?”
娘慈愛地看着我,眼中淚光仍未消失,聞言,柔聲道:“四子傻了!你今年十六啊!一轉眼,你就這麼大了!娘每年說,我的四子如今又長了一歲,每年說,不知何時才能夠再見……”她說着,又淌下淚來。
我見了,心中酸得難受,餘下的,竟是問不出來了!
我們略坐了一坐,早有伶俐的老僕,端了些瓜果上來。不一時,又有人來說做了豐盛的飯食。我們移到飯桌邊,剛要用早飯,突然又有人來通報:永春城主那邊來了人,說要問問今早來的外地人!
此言一出,我和檀音都是一驚!爹爹也沉下臉來,道:“什麼外地人!來者是我那可憐在外遊學十幾年的兒子!你回去通報,只說我們父子今日要好好團聚一番,日後我再領他來府上拜訪!”
僕從們傳了消息,又淌着汗回來,苦着臉道:“那位大人竟不肯走,說非要見見小公子不可!”
爹爹聞言摔下筷子,大怒,道:“他倒膽子大!去問問是哪個不長眼的竟敢守在冼家門外這般行事!”
僕從應聲而去。眼見着人走了,爹爹沉思片刻,突然又着人去把他叫了回來,轉頭對我們道:“是我糊塗了!竟忘了近日檀城來了個專使,正在尋一個重要人物!我們不必在這個緊要關頭多生事端。”說着,便要把那門外的官差請進來。
爹爹是問心無愧,我和檀音可就苦了!我趕緊攔住爹爹,道:“爹爹,不能叫人看見我!我方纔一路尋來,都是帶着斗笠,你難道忘了?”
爹爹憶起冼家的家規,生怕給我日後下山惹來麻煩,當即便說:“是、是、是!是我糊塗!”他略一沉吟,馬上道:“既如此,你們便去密道躲上一躲。那些人總不至於大肆搜查我們冼家吧!”
我見此情景,忙道:“爹爹,我原是偷偷來看你的!現下既看過了,也就該馬上道別,去辦大哥交代的正經事了!”
“這麼快便要走?”衆人大吃一驚,娘更是當下便貼了上來拉住我的手不放。
我暗暗苦笑,和檀音對視一眼,點點頭。衆人無法,只得又含淚將我們送入密道,多塞了些金銀,和我們告別。
密道通向郊外的那間大院,這於我們倒是正好!我們從密道中出來以後,小柴和季佑還以爲我們只是睡了個懶覺!
爲以防萬一,我們當即便帶了季佑下山。行到山腳,樹林邊早已停了一輛掛有譚家家徽的馬車——這原是分別時我便和爹爹說好的。
因知道爹爹在郊外還有院子,這馬車定是從那院子內駛來,不至於引起永春城內的人的注意,我們便放心地爬上馬車,很快朝着潼城疾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