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水之畔,於毒軍的大營,旌旗招展卻又雜亂無章,其中往來的士卒衣着更是花樣百出,赤身裸體者有之、葛麻覆體者有之、綾羅綢緞者有之,就是少有着甲者。
一身儒士袍的於毒,裝束在這羣人中也不算扎眼,只是他的臉比較扎眼,駭的嘍囉們紛紛避讓。
回到大帳的於毒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扭扭頭道:“把幾位校尉都叫來。”
黑山賊這些年也並非只是消磨日子,其仿照漢軍軍制,也定下了校尉、曲軍侯、屯長、什長、伍長的級別,只是編制有些散亂。
按照漢軍軍制,校尉一般也就一營兵馬,不過千人,黑山軍的校尉卻是大則三五千,小則一兩千,是僅次於於毒這些渠帥的軍中高層。
沒多久,於毒所部的校尉便盡數集結,於毒掃了眼自己的班底,單刀直入的說道:“老子想假裝降了漢軍,你們怎麼看?”
一名稍顯年輕的校尉興奮地道:“于帥是準備在漢軍背後捅刀子?”
於毒瞅了他一眼,搖頭道:“不,老子是想坐山觀虎鬥。”
幾人面色微變,他們幾乎都是於毒的老班底,是見識過張燕的手段的,也清楚的知道張燕手下軍力有多強。
於毒這話擺明了是想造張燕的反,讓所有人都心生顧忌。
“于帥,這……平難中郎將待咱們也不薄啊,而且張大帥屬下都是精兵強將,我們若是反了,那今後真沒法在冀州混了。”
“過了今年,這世上還有沒有張燕這個人都不一定!張燕連帶着家兵的朱儁都打不過,你們指望他打贏盧植?
更何況到今天了,還沒有其他郡的渠帥來支援,擺明了是被張燕攔下來了,他就是想看着老子和漢軍兩敗俱傷,好吞併了老子!你們看看這封信!”
於毒將那封信拍在了案上,幾名校尉互望一眼,有些躊躇。最終,一名膽子大的咬了咬牙,跨前一步拿起了信,掃視一眼後面色大變。
其他人見有人帶頭,也挪了兩步湊上去看了看,看完後面色都是劇變。
“怎麼樣?張燕的刀子都要架到老子脖子上了,難不成老子還要去給他當狗?”
一名文士打扮的校尉沉吟了半晌,開口道:“于帥,這確實是張大帥不仁在先,有違當年盟誓。”
見於毒滿意的點點頭,他又道:“只是于帥,平難中郎將畢竟是名義上的黑山軍首領,他部下精兵強將無數,楊校尉所部也是精銳,他二人合力,我等遠不能及,若是漢軍此次沒能拿下,那平難中郎將必然會秋後算賬啊。”
於毒嗤笑道:“漢軍可是由那個盧植領軍!連大賢良師都被他打到了廣宗一角,張燕難不成比大賢良師更厲害?”
其他人都贊同的點了點頭,在這些黃巾餘部形成的賊寇勢力中,張角就是他們的精神領袖。振臂一呼,八州相隨,傾覆大漢半壁江山,那是他們無數人憧憬的目標。
而這位天公將軍面對盧植都屢戰屢敗,他們也不認爲張燕比張角更強。
那文士還是苦口婆心的勸道:“于帥,今時不同往日。其一,漢軍實力已經遠不如五年前,盧植也不再是五年前意氣風發的壯年;其二,冀州人心也不如當年,可以說這五年來,冀州人對漢廷是一天比一天失望。如此對比,平難中郎將或許真能撐得下來。”
於毒哂然一笑,搖頭道:“朱兄弟,你懂的很多,老子也是一向佩服你,此前答應了你,明年幫你在大帥那要一個孝廉名額,我知道你是擔心這個。”
張燕這個平難中郎將有歲舉孝廉的權力,也因此黑山軍吸引了一些讀書人,這朱姓文士便是其中之一。
那朱兄弟頓時面色漲紅,大聲道:“于帥怎能如此小覷於在下?爲人謀須忠,在下既爲于帥部屬,又豈會因私利而壞大局?
更何況如今平難中郎將爲朝廷之敵,自然沒了舉孝廉的權力,在下又何須顧慮這些?”
於毒虛按手掌,笑道:“朱兄弟勿惱,大家兄弟聚義,一開始也都是爲了利,這是人之常情,不必如此。
我也知道朱兄弟向來重義氣,商量如此大事都沒有避諱朱兄弟,足見對你的信任啊。”
見朱姓文士情緒稍緩,於毒又接道:“朱兄弟可能書讀的多了,卻不怎麼了解真正的打仗。
也是這些年常駐魏郡繁華之地,沒怎麼過當年的苦日子,是以朱兄弟不明白盧植的高明。你可知,盧植爲何會在這時進軍?”
朱姓文士一怔,拱手道:“請于帥解惑。”
“呵,我黑山軍戰力事實上遠不及漢軍,劉三刀五千精銳,讓漢軍三千精騎殺了個落花流水,折損不到百人,這是何等可怕?
可漢軍卻一直沒能剿滅我等,原因便是我們能隨時遁入太行山脈,在山谷溝壑中穿梭,讓漢軍抓不到人。
可盧植此時進軍,正是抓住了我等的命脈,如今已是十月,再過不久便是冬至。
冬日裡山中苦寒,以我軍的裝備來說,本就禦寒困難,再加上山中猶爲寒冷,常人實在難以忍受。
更何況冬日裡草木凋零,藉助草木掩護的算盤也會落空,漢軍此時圍剿,張燕若想逃脫,那簡直是難如登天!”
於毒一臉不屑,這是他敢反了的底氣,也是他不敢抵抗的原因。當年的黑山軍便吃夠了山中寒冷的苦頭,幾年養尊處優下來,如今的黑山軍,又有多少能耐得住山中的冬日苦寒?
朱姓文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漢軍的裝備遠勝黑山軍,在禦寒方面,即便是新募的輔軍,也有過冬的裝備,而精銳部隊的裝備,即便是在幽州塞外作戰理論上也是沒有問題的。
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察天時、明地利,正是名將的基本功。所謂功夫都在詩外,如盧植這般先以各種因素削弱敵軍,再以正兵進剿,纔是名將之道。
見朱姓文士不再反對,於毒問道:“既然如此,各位兄弟還有什麼看法嗎?”
“他不仁,我們不義!憑啥俺們兄弟要爲張燕激怒漢廷的做法犧牲?俺支持于帥!”
“俺也一樣!”
於毒獰笑一聲,道:“很好,既然諸位兄弟都沒意見,那就砍了那兩條張燕派來的狗,送去給盧植當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