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雪原寂靜荒涼,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跡。
黎遠望乘坐的天車掠過險峻的雪峰,直駛那個英翔所在的山谷。
在他身邊,鷹隊的隊員們全神貫注,隨時準備行動。
這隻特別戰術與救援小隊在近年來屢建奇功,爲黎遠望贏得了很高的聲譽,因爲成立這個特別行動小隊是他首先提出的構想,並親自指揮實施的計劃。
但是,像這次這樣事先不請示中央軍委,親自率領這支小隊越境作戰,以前從未有過。
其實,黎遠望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這裡是印度國境,中國現在正與印度軍方建立更進一步的軍事合作關係,以遏制美國的南亞戰略。下個月,他就要率高級軍事代表團出訪印度,並與印度的國防部長繼續新一輪磋商,以期建立中印戰略伙伴關係。這對中國的國家安全意義非常重大。
當年,印度與中國就他腳下這一有爭議的地區進行劃界談判時,印度做出了一定讓步,這裡纔會有中國的哨所。爲此,中國拿回了兩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併爲西南邊防又增加了一道堅實的屏障。
現在,雖然印度在與美國進行聯合軍事演習,但印度國防部也與中國國防部達成了一致意向,明年春季將在同一地點舉行中印兩國的聯合軍事演習。其中意義,足以令衆多的分析家推敲不已。
這一切,都不能在今天毀於一旦,他也沒有權利這樣做。這樣的行動非同小可,必須報中央****批准。但是,英翔一個人在那裡抵抗強敵,毫無脫身的希望,他無法眼睜睜地看着英翔在他面前遭遇不測而什麼也不做。如果能救回英翔,而要撤他的職,甚至讓他脫軍裝,他也心甘情願。
他們的天車越過國境後,最多十分鐘就可以趕到英翔所在的地點,不過,還沒到五分鐘,機上的警戒雷達就探測到了有**向他們飛來,併發出尖銳的警報。
黎遠望是飛行員出身,親自駕車向山坡猛降,並放出仿真***,將攻擊的**引過去。他後面的天車也採取了同樣的規避措施。
**在空中爆炸,立刻引發了雪崩。巨大的冰塊排山倒海般向下傾泄,黎遠望立刻拉高天車,避開彈向空中的冰塊。
與此同時,又有**向他們射來。
黎遠望當機立斷,命令道:“跳傘。”
三十秒內,所有隊員都跳了出去,操縱着動力翼傘飛向前去。
兩輛天車直線下墜,還沒落地,便被接踵而至的**擊中,變成兩個火球。
雪崩加劇,黎遠望率領着鷹隊在夜色中驚險地躲避着咆哮如雷的冰雪狂濤,終於降落在山腰,隨即躲進陷入山中的小徑裡。
他們脫下翼傘,沿着英修羅曾經走過的路,向前飛速挺進。
不久,他們便遇到了頑強阻擊。
敵人派出的那一隊特種兵本來是想迂迴包抄,以前後夾擊,活捉英翔父子,卻在途中接到命令,返身截擊這一隊援兵。
很快,激烈的槍聲響起,在羣山間激起連綿不絕的回聲。
黎遠望心急如焚,但這裡地勢太險,舉步維艱。他指揮隊員們分成兩隊,一隊拖住敵人,他則率領另一隊悄悄後退一段距離,隨即繞道而行,務必在最短的時間裡趕到目的地。
漸漸的,黎明來臨了。
太陽從雪峰頂上一躍而出,將金光灑向大地。天地之間頓時大放光明,冰雪反射着陽光,亮得耀眼。
英翔取下夜視儀,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山上明媚的陽光,淡淡地笑了起來。
經過一夜的對峙,他的子彈差不多打光了。狙擊步槍、突擊步槍、***、火箭筒都已經失去了作用,只有那把****還剩下十五發子彈。
在冰山上呆了一整夜,野外的寒冷空氣讓他幾乎快凍僵了。但他的心情卻很平靜。至少兒子已經確保脫險了。
他伸手去拿英修羅背的那個小登山包,在裡面翻了半天,將所有東西都檢視一遍。除了一本護照外,其他的都是零碎的小玩意兒,還有一小部分電腦配件,這些都不會泄露英修羅的身份或者可能的去向。他將那本護照一頁一頁地撕下,又將每一頁都撕得粉碎,再放回包裡。
隨後,他又拿過自己的登山包。裡面原來裝的都是武器,除此之外,只有他過去使用的護照。他將那本護照也全部撕碎,扔進登山包,隨即往裡扔了一顆手**,然後揚手扔下深谷。在下落的過程中,揹包爆炸開來,無數碎片像一羣蝴蝶一般隨風飄散。
接着,英翔又塞了一顆手**進英修羅的登山包,同樣扔進了山谷。炸碎的物件紛紛墜進谷底的激流中。
在他的對面,遠遠地隱伏着的突擊隊員們騷動起來。他們的指揮官已經看出對方的用意,下令立即進攻。那些身穿白衣,戴着頭罩的彪形大漢們沿着狹窄的通道,緩緩向上逼來。
英翔沉着地將剩下的三顆**一一投擲過去。隨着爆炸,對方又有幾個死傷者,只得暫時退了下去。
不遠處,似乎又有雪峰被這幾聲劇烈的爆炸聲引得發生了雪崩。對峙的雙方都聽到了從空氣中沉悶地傳來的陣陣轟鳴。只是由於地形的關係,他們看不到正在發生雪崩的地方,但卻能夠想象出那種摧枯拉朽般的巨大威力。
過了很久,對方又開始往上運動。英翔舉起手槍,瞄着對方的身影,沉着地扣動了扳機。他每射出一發子彈,就有一個人應聲倒下。對方只得緊急救護傷者,其餘的人立刻又覓地隱蔽。
這一天一夜,對方的進展一直非常緩慢,雖然心急,卻也無可奈何。
英翔擡頭深深地吸了一口飄散着硝煙味的空氣,心裡覺得很遺憾。如此純淨的空氣就這樣被我們這些人類給污染了。
在他身後,激烈的槍聲一直沒有停過。他心裡有數,一定是中國方面派人趕來援救他,只是被對方攔截了。
他回頭看了看,雖然看不到那邊的情景,卻仍然感到愉快。
邊防哨所裡,英修羅一直呆在電腦屏幕前,出神地看着他,一顆心一直提在嗓子眼裡。
英翔輕鬆地笑着,拉開槍栓看了看,只剩下最後一顆子彈了。他略一思忖,便將槍口頂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不想被俘,既不想忍受對方一定會做的嚴刑折磨,也不想被對方用來要挾兒子。此時此刻,他能爲兒子做的都已經做了,心裡靜如止水。
眼前那連綿起伏的雪峰始終沉默地看着他,彷彿在向他展示死後的世界,平和、安靜、純粹、凝固……在這裡,死亡有種蒼白的魅力,令人嚮往。
這時,一直坐在電腦屏幕前沉默地看着這一切的英修羅忽然驚叫起來:“不,爸爸,你答應過我的……”
英翔的動作靜止了。他的內心掙扎了很久,終於遺憾地垂下手中的槍。他想起了兒子臨別時那殷殷的眼神,想起了兒子反覆的叮嚀,也想起了自己對兒子許下的諾言,想到如果兒子知道自己最後失信了,不知會多麼難過。他一生都謹守承諾,從沒對任何人失信過,總不能到頭來反而對兒子不守信用吧?
他輕輕嘆了口氣,決定放棄這可以使他逃避折磨的解脫之道,算是給兒子最後的寬慰。不過,他也知道自己離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了。
這兩天兩夜以來,他幾乎不眠不休,也沒吃什麼東西,卻一直在劇烈運動。先是開了一天一夜的車,在危險的山路和雪道上狂奔了將近一千公里。接下來的這一天一夜,他既揹着百多公斤的負重,又要注意照顧兒子,幾乎是一刻不停地走了上百公里險峻的山路,隨後,又與敵人展開激烈的槍戰,整整一夜都在與他們緊張地對峙,其間受傷、流血,長久地暴露在極度寒冷的空氣中……這一切又都發生在氧氣含量只有平地上一半的高海拔山區……蒼月曾經對他千叮嚀萬囑咐的禁忌他通通犯了個遍,辛辛苦苦地治療和調養了長達四年的功效就在這兩天兩夜間喪失得乾乾淨淨。
現在,英翔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元氣大傷。他的四肢百骸一直在發冷,寒氣順着神經直接侵入五臟六腑,接着逼進全身的骨髓裡。伴隨着心臟隱隱的開始有絞痛發作的跡象,他感到肺部已喪失了呼吸功能,一陣一陣的窒息感壓迫着他,令他幾乎已吸不進空氣。陽光漸漸強烈起來,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圈一圈五彩繽紛的光暈。
他咬着脣,極力忍耐着全身越來越強烈的不適,將手邊那些已形同廢鐵的武器裝備一件一件地扔進了谷底。
山壁上小徑中的特種兵們看見了,又起身往前緩緩逼來。
英翔的嘴角噙着一絲微笑,將最後一發子彈射了出去。最前面的那名戰士捂着大腿的傷口,倒在地上。他身後的隊員們趕緊將他拉回去,替他止血、包紮。
英翔一揚手,又將手中的空槍扔下了山谷。他拾起地上的最後一件武器,那柄鋒利的***,輕輕掂了掂。
他始終平靜地微笑着,等待着敵人的下一次進攻。
看着他的一系列動作,在電腦屏幕前的人都是心裡一沉。英修羅緊抿着脣,似乎在強忍着,晶瑩的淚水一直在他眼中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強烈的陽光直射着這個險峻的荒無人煙的冰雪世界,冰棱反射着冷冷的寒光。
那些特種兵小心翼翼地向那塊巨石逼近,卻再也沒有聽到從石後射出的槍聲。他們都鬆了口氣。那個可怕的人終於把子彈打光了。
山路仍然很窄,他們排成錯落有致的兩路縱隊,拉開距離,交規掩護,向那塊巨石包抄過去。
第一名隊員戒備地走到巨石旁邊,忽然只見寒光一閃,一柄***便抵住了他的咽喉。走在他後面的隊員根本沒看清楚那人是怎麼撲出來的,便見到鋒利的刀尖已頂住了同伴的要害部位。
頓時,人人都僵在那裡。所有人的槍口都對準了英翔,卻都不敢開槍。他們的上司下過嚴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活的。
黎遠望率人奮力攀上雪峰,終於看見了英翔的身影,也看到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他立刻命令:“狙擊手,給我瞄準那些人,必須擋住他們,其他人,跟我上。”
幾名狙擊手立刻就地尋找有利地型,臥倒瞄準。
黎遠望不顧危險,帶着十多個隊員順着光滑的冰坡滑下。
這邊的人都沒注意到他們。英翔輕笑着,用英語問面前的人:“如果我挾持你作爲我的人質,要他們撤退,會怎麼樣?”
那人十分鎮定:“他們是絕不會撤退的,頂多你殺了我。”
英翔盯着他頭罩裡露出的堅定無畏的眼睛,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這時,槍聲響了。
包圍着他的那些特種兵紛紛中彈。他們的隊長一看對方的援兵已到,立刻不顧一切地命令:“衝上去,抓住他。”
幾個特種兵不再顧及那個被刀制住的戰友的安危,飛身撲了過去。
英翔卻沒有殺那個人,而是忽然收回刀,扔下了谷底。事已至此,殺戮已毫無意義。
那些突擊隊員似乎沒想到此人會突然放下屠刀,都是一愣,隨即向他抓去。
隨着飛墜的***落進谷底的山澗,發出輕微的“咕咚”聲,英翔雙腿立蹬,一個漂亮的魚躍,跳下了懸崖。
黎遠望大驚失色,不禁叫道:“小翔——”
英翔在空中聽到了他的聲音,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他果然沒有看錯這個親兄弟般的好朋友。仕途並沒有磨滅他的血性,高位也沒有讓他失去勇氣。在這最後的時刻,能聽到好友的聲音,他覺得很滿足。這也進一步證實,英修羅不僅已經回到中國,而且已經與他會合。他相信以黎遠望的力量,一定能保護兒子的安全,不會讓他落入敵手。
他冒險跳向深谷中的冰河,只是存着萬一的僥倖,如果他沒有摔死或凍死,還可以逃出生天,如果不幸死亡,也不算違背了對兒子的諾言。
他調整着在空中的姿態,如流星一般,向着奔騰咆哮的冰河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