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透,陳帝仍一人呆呆地坐在御書房內,那份關於此案的卷宗如今正靜靜地躺在他的手邊。
按卷宗上所說,大理寺當時派了寺丞沈荃、張啓和孔志三人前去。
不但勘察了現場,而且還尋問了當地的證人。
此時,陳帝細細地察看着卷宗,卷宗上那份沈荃與兩位證人的證言擺在他的面前,甚至連對話都寫得一清二楚。
沈荃:“本官現在問你們,當日火是如何起的,爲何會死傷了這麼多人,你二人要如實回答,否則本官以僞造證據,防礙公務來捕了你們!”
證人一方牛:“是!小人名叫方牛,是北街上賣菜的,平時好賭了些。那日,小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看到李公子進來,他嘴裡還說着讓何華不要再賭了,趕緊回家,說他老父親的風溼又犯了,痛得站不起來。可何華那時已經輸了不少,急紅了眼,李公子又在不停地拉他,所以當時有點亂,賭坊裡的人認爲李公子影響了他們做生意,也不分清紅皁白,就出來兩三人,手上都拿着這麼長的棍子來趕李公子。”
沈荃:“李明鑫乃幽州刺史公子,難道他們不認識?”
方牛:“回大人,李公子從不去賭坊這些地方,而賭坊裡的賭倌又終日都在賭坊內,自然不認得李公子。何況李公子一向穿着樸素,不知道的人自然會認爲他也是和我們一樣的老百姓。”
沈荃:“既然這樣,你又怎麼認識進去的那位便是李明鑫呢?”
方牛:“大人,李公子爲人十分和善,去年冬日裡我家老母親重病在牀,還是李公子幫忙請來了大夫看好的呢。小的一家對李公子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怎麼可能不認識李公子呢。”
方牛:“原來如此,說下去!”
方牛:“是!李公子見他們不由分說就拿了棍子來追打他,就趕緊往門口逃。可門口兩側都放着燭臺,上面各有紅燭十八根,李公子不小心碰倒了其中的一架燭臺,那個賭坊都是木架構造,何況冬日裡乾燥得很,所以有幾個紅燭倒在了門沿上,門上又掛着布簾,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大家一見起火,便慌了神,也碰倒了無數個賭坊內其他地方的燭臺,所以火到後來是越來越大。”
沈荃:“你的意思,賭坊內不止李公子碰的這一架燭臺?”
方牛:“是的,大人。賭坊內每個角落,每個邊沿都放着燭臺的,每架燭臺上都有十餘根紅燭,人一旦慌神自然就把所有的燭臺都碰倒了。加上桌椅都是竹子做的,火就更加猛了。最後越燒越旺。李公子本來已經走出去了的,但他一看着火了,還進進出出地救出了不少人,小的也是李公子救出來的。小的那時在窗臺邊,根本出不來,要不是李公子,小的早就葬身火海了。小人方牛多謝李公子的救命之恩!當日若不是李公子不顧個人安危,小的只怕早就在那場大火中死了。”
沈荃:“你呢?叫什麼名字?方牛所說之事是否屬實?”沈荃問向另一側的“證人”。
證人二張乙:“回大人,小的叫張乙。是北街賣燒餅的。平時也喜歡賭個小錢,那天我也看到了李公子進賭坊的,確如方牛所說那樣,李公子是進去勸何華回去看老父親的,是賭坊的人追打出來,李公子逃出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燭臺。李公子爲了救我們,手上還被掉下的東西砸傷了。事後李大人給了我們不少錢,讓我們去治傷,也派多人去那些被燒死的人家裡處理後事,還給了他們不少銀子。”
看完這些所謂的證人證言,陳帝從卷宗裡抽出一份賬冊來,賬冊記錄的十分詳細,李昌變賣了多少家產,安慰受傷百姓花去了多少銀兩等等,可就是這樣的一份賬冊,若不是從康平和方勇口中得知真相,誰會想到,這裡的所有一切均是僞造的呢!
肖公公輕輕將一杯茶遞到陳帝的面前,輕聲說道:“皇上,夜已經深了,早點歇息吧!”
陳帝深深嘆息道:“肖玦……”
肖公公道:“皇上,張大人他能理解,百姓們也會理解您的!”
陳帝仰天長嘆:“可若讓這樣目無王法的人逍遙法外,草菅人命的人不得到懲治,朕無法原諒自己啊!可朕又不得不忍!”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之事,這是陳帝在年幼時,他的生母邵夫人時時教導他的,如今他雖已即位皇位十餘年,卻還是不得不忍。
總會有機會,總會有的。
他將手輕輕地手放在匣子上,匣內是肖公公將那兩封放好的血書,總有一天,這匣子會有再度被開啓的時候,而那天,便是方勇夫婦與幽州數百百姓得於昭雪的一天。
前一天下了整整一晚的雪,然第二日太陽卻悠悠的出來,照在這滿宮的白雪上,竟讓人有些眼暈。
早朝過後,陳帝照例是要去御書房看奏章的,幾摞看下來,頗有些累,於是索性站起身走到書房門外,看着外面幾名太監將地上的積雪一一掃去。
陳帝對身後的肖公公說道:“已是立春,沒想到這春雪也能下這麼大,這幾日天氣如此寒冷,太后宮中的碳要讓內務府上點心,均讓人準備無半點菸絲的銀紅碳,還有地龍也要暖起來。”
肖公公輕笑道:“皇上孝順,太后她老人家明白着呢。一早老奴便看到內務府的那些人急急地給太后又送了許多的碳去,您放心吧!”
陳帝點點頭道:“太后有頭疾,又那麼畏寒。走吧,隨朕去永壽宮!另外今天讓御膳房準備些太后愛吃的,朕今日午膳便在永壽宮用了。”
陳帝從不喜坐攆轎,說是平日裡就在御書房坐得夠多的了,能走動的機會不多,於是帶着一幫太監宮女向永壽宮走去。
方走至半路,便見婉嬪和她的侍女正在玩雪。
這個婉嬪晉慧自進宮之日起雖說已有一個多月了,但極少和陳帝見面,原本晉麒將她送進宮來就是因爲晉楚懷遲遲沒有身孕,卻沒想到她進宮方五六天時間,年宴上週太醫便確診晉貴妃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而她自己似乎根本就不上心,從不願像其他嬪妃似的恨不得日日圍在他的身邊,不過當然了,有晉貴妃在,就算有再多的嬪妃也不可能在她之前誕下子嗣,何況現下宮中除了婉嬪和晉貴妃外,只有另外兩位微不足道的低介女子而已。
陳帝見婉嬪與侍女二人如無旁人般大笑着邊跑邊互扔雪球,不禁看得有點癡了,他從未見過楚懷何時這麼開懷地笑過,她永遠都是那般端莊,溫溫而笑。
然而,當晉慧轉身看到站在一邊的陳帝時,原本明亮的雙眼卻迅速地黯淡了下來。
“臣妾參見皇上!”陳帝的心猛的一抽,這聲音如此冷,竟比那倒春寒的春雪還要冷上幾分。
陳帝伸手想撫起晉慧,然晉慧卻將身子往後避了避,自己站了起來。
陳帝只得道:“朕也沒什麼事,你們繼續吧!”
晉慧道:“臣妾要去姐姐宮裡了,皇上若是沒別的事,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陳帝微微皺了皺眉,是自己的突然闖入才讓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她是晉麒的侄女,晉楚懷的妹妹,爲何她們兩人之間是那般的不同?
肖公公顯然看出了陳帝的失落,“皇上,這裡風大,當心龍體!”
陳帝點點頭道:“走吧,去永壽宮。”
肖公公不經意地輕聲說道:“聽說,今日尚書令大人的夫人進宮了,現在正在永壽宮陪着太后娘娘解悶呢!”
陳帝淡淡道:“朕給張祁二家賜婚,今日許是來謝恩的吧!”
肖公公卻並沒有回答,自然陳帝也並沒有往深裡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