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之後,也不曉得繁君如何說的。那徐尚寧竟是越發進益。雖說沒個發奮讀書之類的好事兒,但瞧着這一身的行止做派,竟是比以往高出十倍不值。也沒的說人情世故上頭說談來的,但好歹,這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不曉得說的不要胡說,曉得說的該是如何說等等,着實注意起來。
這原與敏君無甚干係的。她在孟氏屋子裡見到尚寧,不免想起甘棠所說之事,當日便少不得尋了個空隙,與孟氏暗地裡說了一通。沒想着,那孟氏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特別的意思。
若多了兩句話,敏君許是也就丟開手,但看着絲毫不在意,渾然無所謂的孟氏,她反倒暗地裡擔憂,竟越發注意錦葵並徐尚寧兩個。錦葵也就罷了,還有個甘棠盯着的,敏君得了空拉着甘棠出來囑咐兩句。也就是了。可徐尚寧是個男子,又是敏君身份上的大哥,總不能派丫鬟過去盯着,只得沒得有的讓丫鬟多多聽一聽徐尚寧身邊的人的話。
這一來二去,徐尚寧的進益之處,敏君便比繁君曉得的更多更早。她也不知道這裡頭的緣故,只算了算日子,差不多是錦葵與他的事兒出來的那幾日開始發奮的。由此,只將這緣故算在錦葵身上,雖然明面上沒說什麼,可暗地裡,那警惕心卻是一日更比一日高。
偏生,錦葵從尚寧處曉得了孟氏的態度,欣喜之餘,只當是得了孟氏的允許,越發得不管不顧。雖然瞧着甘棠盯着自個,她也沒理會,只將心思都花費在徐尚寧身上。這裡頭的結,便這般漸漸大了起來。
三房裡頭的事情,雖說都是含蓄緊繃着,但若是日日看着,那旁觀者清,倒是很有幾個人瞧出幾分門道來。這頭一個便是素馨。
若說起這素馨,她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兒。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不說,便是心計眼光上頭也是必尋常的丫鬟更高出一層。本來說她被朱氏撥到三房裡頭做事兒的,按着道理說來,在做妾做通房的意思之外。也有幾分當朱氏眼睛耳朵的味道。
若是別的丫鬟,多半是如先前的春珠一般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其次便如春草一般表現出自個對嫡妻的服從尊重,不調三捻四地冒頭兒,那嫡妻多半瞧着老實安靜,又是婆婆的意思,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認了。
而素馨在這一點上卻頗有一點不凡。頭一個,照着她的理念,縣官不如現管,朱氏是以前的主子,孟氏是現在的主子,那麼以前的自個就得聽朱氏的,而現在的卻得聽孟氏的。這頭一個,她是不會出賣孟氏的利益,反倒頗有爲孟氏忠心耿耿的癡意。所以,她是不會照着春珠那等心思做事的。
但她又不是春草,只想着做姨娘,生兒育女,下輩子也算榮華富貴,一生兒得靠,子女也脫了那賤戶。能做個人上人。爲此,哪怕嫡妻正室如何針對,如何爲難,都是暫且忍下,意圖日後相報。在這件事上,她瞧着孟氏的意思之外,卻有大半更看重那徐允謙的態度。
若是頭一眼,那徐允謙對她多有關注流連,她就是違了孟氏的心意,也是要當那小妾的——到底,這世上還是男人說了算的,若能將男人的心勾住了,還怕自個日後有什麼不好?可徐允謙的舉止言行間透露出的意思,卻讓素馨那一腔熱血都是化成冰渣。他非但沒有什麼沉迷流連,反倒是對自己的存在,冷淡乃至於有些厭憎的。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但素馨卻沒心思尋找答案,而是立刻調整了方略,只專注孟氏的事,偶爾瞧瞧徐允謙是否有什麼變動。
這一日日過去,徐允謙看着她的眼神依舊是冷淡的可怕,而孟氏瞧着她的眼神,也透着戒備與冰冷。素馨等了許久,自然不是盼着這樣的情況。在一番思量之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在三爺身上已經沒有別的法子可作文章,那也就只能投靠三奶奶,以求一個管家媳婦子之類的做下輩子的安身立命所在。
由着如此,素馨便越發得注重三房的事情,盯着往來的諸色人等。並趁機尋了個法子,接過太太朱氏派過來的婆子手中的食盒,略略在孟氏面前露出個面兒。此後,更是絲毫有關徐允謙之類的事兒都不聽不問,經心做事兒。雖說沒有得到孟氏十分的在意,但在丫鬟裡頭,卻是漸漸有些不同起來。
尤其,是在錦葵漸漸有些被青蓮墨菊甘棠等幾個孟氏看重的媳婦子、丫鬟疏離之時,事兒越發得多了起來,她又是做得好,倒是有的沒的露了幾次臉。
也是因此,她方從中明白了,錦葵之所以被排斥的緣故,以及孟氏、敏君、甘棠、錦葵等各方對於這件事的反應與做法。
這卻是個好的機會,錦葵自個對自個這麼說着,她不是那等沒心思的人,趁着機會將各種事情串在一起兒,也就發現了裡頭似乎有些溝通不明的樣子——她卻是不信,這般明顯的狀況,孟氏會沒有發現,或是發現了,卻是不大理會。除非,這樣的狀況孟氏是十分了解。甚至是對此有點樂觀其成。至少,那也是秉持無所謂的態度,方纔有可能的。
否則,四姑娘繁君,也不會彷彿沒見着什麼不同一般,甚至於這些日子,與孟氏的關係也比之往日大爲緩和柔化。
只是,這素馨如此想了一夜,第二日受孟氏派遣去了一趟三姑娘敏君的屋子,送了好些東西過去,自己想起先前一處喜歡的茶花許是開了花苞。就跑了一趟遠路,到了太太朱氏邊上的花園裡頭看花兒,卻聽到幾個婆子丫鬟正是在不遠處說話。
說話的內容,並不是旁人,就是三房的一干人等。
“真真是想不到,三房的寧少爺,這麼個小小的人兒,就是想到嫡母身邊的丫鬟,還動手動腳的,果真是姨娘生養的,與衆不同。”起頭便是個婆子,她一邊打理着花木,一面嗤笑着說着八卦,沒幾句就是扯到徐尚寧的身上。
“嬤嬤說的可是真的?”一邊的丫鬟忙就是奉承了一句,不等旁人說什麼,就是將重點點了出來:“只是這段日子,不是說寧少爺比往日裡好了許多,竟是人人都稱許的?再說,三奶奶那麼個能教養孩子的,三姑娘四姑娘都是極好的,寧少爺就是沒個樣兒,經了她的手,也少不得比往日好上幾分的。”
“真真是傻丫頭,你曉得什麼!”先前那嬤嬤聽了,只是嗤笑一聲,沒等旁邊的人多說一個字,就是自己嚷嚷出聲:“這三姑娘是三奶奶的親女兒,自然要仔細教養的。四姑娘雖說不是親生的,但也不過是個丫頭,教養的好些,又能怎麼樣?顯出自己的手段之外,也沒什麼不好的地方,橫豎也就是日後一副嫁妝了事兒的。那寧少爺可是不同,那是個男丁,又是長子,若是教養得好了,日後豈不是給自個搬了絆腳石?別說精心教養什麼的。沒下了什麼死手,便是不錯了。”
這話正是合了一般人的心思,邊上的人聽了,自然也是點頭應是,紛紛說談起來。若素馨不是朱氏的屋子裡調教出來的,她許是不曉得裡頭的貓膩,只當是這流言蜚語罷了,可她也是朱氏的人,如何不曉得她手中的得力心腹?
那嬤嬤與丫鬟,可都是朱氏的心腹。雖說做的事兒都不算屋子裡頭的,可在屋子外頭的什麼事,還不是她們兩個經手的?這會子,既然出動了這兩人散播流言,只怕沒個幾日,這事兒就得闔府皆知了。
到了那個時候,孟氏若是真的對錦葵的事兒放手,那就是徹底坐實了自個黑心尚寧受制;若是孟氏在這件事上發作一通,徹底在源頭上將錦葵給了結了,徐尚寧不會善罷甘休,繁君也不會輕易讓事情過去——到那個時候,還真真難做人了。
想着這些,素馨趕着回去將事情說出來。只是等了半日,那敏君卻是留在孟氏的身邊做活計,彷彿一時半會是不會離開了。這種情況下,素馨縱然再不願開這位三姑娘,點出她的錯處,也只能硬着頭皮進去稟報。畢竟,怎麼的,也不能真的熬到了最後,那時候自然不會得罪三姑娘,可三奶奶那裡無法交代,說不得就是讓三奶奶盛怒了。
想着孟氏大怒之後自個的下場,素馨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簾子外揚聲道:“奶奶,姑娘,素馨有一件大事,須得稟報。”
孟氏此時正是與敏君笑着說些母女間的貼心話,聽得素馨的聲音,她們不由得都皺了皺眉頭。若不是裡頭說出了大事兩個字,只怕孟氏敏君就要直接出聲呵斥了——素馨可不是青蓮墨菊,也不是甘棠,甚至還比不得尋常的小丫鬟可靠,若沒個重要或者特別的事兒,她們是不太願意見這個丫鬟的。
“有什麼事,你進來說吧。”相互對視一眼後,敏君微微與孟氏點了點頭,代替她開口應許了素馨:“若不是什麼大事,可要仔細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