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可好些了?”敏君轉頭瞧見,忙就是幾步湊上前來,輕聲道。雖然先前下定了決定站在孟氏這邊,不再與這繁君交往,可這一遭的事情太過出乎意料。眼瞧着這麼一個小孩子被打成那樣子,繁君心裡頭也是有些難過與同情的。
因着如此,她看向繁君的眼神,便多了三分柔和,話音又輕柔,整個瞧來竟是極友悌關愛。那繁君先前遭了一頓毒打,心理脆弱了不少,待得緩過神來就瞧見敏君這般關係,眼裡不由閃出淚花來——自從碧痕出了事後,她便再沒關心過自己,舉動皆是斥罵,繼而開始責打,待自己竟不如這向日裡關係極不好的姐姐待自己來的好。
想到這裡,繁君終究哭了出來。
那邊的徐允謙與孟氏正聽了敏君的話,趕着過來,恰好瞧見繁君淚流滿頰,心裡頭都有些憐惜。到底是個小孩子,又經了這樣的事情,怕是疼得很了。孟氏心裡頭存了籠絡的心思,更是小心熨帖,一面拿話勸着哄着,一面又喚敏君趕緊將那膏藥取來用。邊上趕來的青蓮等人已經取了熱湯過來,預備着盥洗清理後再上藥。
“相公,你且到那邊的屋子裡歇息一會,繁丫頭到底是小姑娘,這還得脫換衣裳呢。”孟氏連着吩咐了丫鬟幾句,又要不熱不冷的水,又要邊上放着熱湯是不是摻進去免得冷了,又要新近方得的一種什麼花露,說是對身子好,摻進水裡頭還少幾分疼痛。轉頭看着繁君漸漸止了啼哭,一邊的徐允謙也勸說的差不多了,便開口將他指使出去,免得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徐允謙聽了,也是應了,到底一步三回頭,出了屋子外頭候着。
孟氏見了他這般模樣,越發拿定了心思,好聲好話地勸了繁君幾句,便令邊上的丫鬟隨着她一併褪去她的衣裳,讓敏君陪着說些話分散心神,自己卻拿了絞好的頂頂軟的棉布巾,從手腕四肢開始,一點點擦拭,再上藥。
敏君在一邊搭着一手,一邊看着繁君的神色細細說着話,挖空了心思尋一些童話之類的故事出來,輕聲緩語說着,看着繁君雖然不說話,但神色已經漸漸精神起來,方纔緩出一口氣來。
孟氏輕手輕腳極是迅速地行動着,邊上的丫鬟也是心思靈巧手腳快的,兩下一合,竟沒有花費多時辰就是處置妥當了。一邊的墨菊將早放在一邊的衣裳抖開,幫着孟氏重新爲繁君換上一身。
衣裳是敏君舊日的,料子卻極好,正是磨去了邊角,穿起來柔軟舒適。只是這手腳再輕快,到底是碰在傷上,有些破皮流血的地方更別說,稍稍動一下都疼。繁君經了先前一遭毒打,又經了這一遭換藥的事情,竟有些冷汗涔涔起來。眼下諸事都妥當了,她便有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了去。
“好了。”孟氏鬆了一口氣,令人重頭請了徐允謙進來,自己卻將敏君並丫鬟全都打發了出去:“敏兒,你且回去做功課,若是還擔心妹妹,晚上再來也是了。你們也退下吧。”
徐允謙看着她這樣,就知道有話要說,當下也點了點頭,令衆人都退下去,自己看了繁君一會,便走到孟氏的身邊,兩人說起話來。
之後的事情,敏君也便不大曉得了。
只是沒聽着碧痕什麼事情,到了晚上去瞧繁君,她神色好了些,眼神雖還有些呆滯,但看到她的時候,明顯比平日和柔和了幾分。
敏君陪着說了好些話,看着繁君累了,方纔退下去尋孟氏:“娘,二妹妹當真要留在您這裡了?”
“這是自然的,你爹爹也應了。”孟氏笑着揉了揉敏君的頭,眼底有些微說不出來的東西,她看着小大人似的敏君,忽然一笑,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道:“怎麼,可是覺得娘待她太好了,比你還要好?”
“娘……”敏君拖長聲音喚了一句撒着嬌,心裡卻爲自己的裝嫩行爲顫了顫,只是面上絲毫不顯出什麼來,嘟着嘴反倒像是被孟氏說中了,很是不甘心。
孟氏見了,越發笑了,她將頭埋在敏君的身上,聲音輕飄飄的,卻透着一些森然:“傻丫頭,你當娘真的忘了她的娘是誰?不論如何,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這事是明擺着的。我會爲了她忘了你不成?你還小,不知道這裡頭的道理,等再大了些,就知道了。也是娘心軟,又怕犯了忌諱,不然,這事情可不會這般模樣。”
說到這裡,她重頭擡起頭,看着敏君的臉,彷彿是與她說,又彷彿是與旁人說:“以後啊,你就看着吧。這二丫頭怎能及得上你?她註定就得比你卷一 滿堂嬌 第一等的,不論是這家裡的,還是外頭的,人人都會瞧得見。”
敏君看着臉上仍舊帶着笑,目光卻出奇平靜的孟氏,心裡頭打了個寒顫,整個人都差點僵住了。只是她自制力強,沒等孟氏反應過來,就是緩過來,依舊是帶着一點小天真的笑,道:“娘,您說什麼呢?女兒彷彿有些聽懂了,可又有些不太懂。”
“你還小,不須明白那些東西。”孟氏笑着揉了揉敏君的頭,看着她依舊無知無覺地笑着,眼裡方滲出一些哀傷來:“該知道的終究會知道,不用知道的,那也不必知道了。哪怕不知道這個,許是會吃虧些。可娘啊,真盼着你這輩子都不必曉得這些三四五門子裡的東西。”
聽得這話,敏君微微垂下眼,心裡有些沉甸甸的。雖然孟氏不算是個良善的,可她到底還是被逼出來的多。自己嫁的丈夫不冷不熱,拿她當擺設,一天到晚只能瞧着丈夫和另一個女人親熱,也沒個兒子,唯一的一個女兒還總被欺負,又不受寵愛。而情敵呢?又是受寵的,又是有兒有女,到了未來,顯見着這個家都得拿在她們手裡。
是個女人都受不住,何況,孟氏出身雖然不高,但也比碧痕好許多,又是名正言順的嫡妻,哪裡能甘心呢?而且,說到底,孟氏不曾傷了人命,哪怕算計了甚麼、難道那碧痕就不曾算計不曾謀劃了?
想到這裡,敏君心裡頭越發的不好受,這碧痕去了,還有碧桃,還有春草,還有春珠。便沒有這三人,她那便宜祖母還得送人來呢。兼着徐允謙瞧着也不是不近女色,甘願獨守孟氏的——他待孟氏實在不如碧痕,起碼,對碧痕他還是專情過的。
這樣的混事,什麼時候是個盡頭啊!
思及這些,敏君由不得抱住孟氏,有些難受着道:“難道就非得這麼過日子?就不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不成?非得折騰出那麼些女人?”
孟氏身子一僵,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敏君的背,擡起頭看向窗子外頭——天正青碧,雲兒朵朵雪也似的,白鳥飛還,一抹青黛色的遠山,透着山水清味。
那日過後,敏君也知道是自己造次了,沒在這上頭再多說什麼。孟氏更不必提,竟彷彿從未聽過這話一般,依舊是天天臉上帶笑,伺候徐允謙,教養敏君繁君兩個,處置家事,日日都是這般過來。
只是在這幾個月,她將身邊的大丫鬟青蓮許了大管家來福的長子周平,墨菊也擇了外頭一戶殷實人家,雨杏則取了徐允謙身側的長隨安順。三人許了人家,大抵都預備在明年年底那會子嫁出去的,從此越發足不出戶,整日不是陪着孟氏幫着處事,便是做着自己的嫁妝,偶爾調教幾個即將接自己班的丫鬟。
至於敏君,除卻針黹、讀書、種地,與蘇瑾通信談心送東西之外,也漸漸打開了自己的交際圈子,三不五日總歸會出去走一圈。平日也多有令丫鬟將自己的一些東西送與友伴。只是附近人家的姑娘,總不比的蘇嫺好,她往蘇家走的次數便多了些。
這一日,她做完了功課,繡了一會子花,覺得整個人懶懶的不想動彈。只是先前與蘇嫺已經約定了要去廝見,總不能不去。只得一面令人備下車馬,一面又想的這事還沒與孟氏說,就重頭走到了孟氏的屋子裡。
打起簾子後,整個屋子鴉雀無聲,香爐里正燃着香,一邊的青蓮坐在腳凳上再繡着什麼花。此時聽到聲響,她擡起頭看了一眼,便忙着使了個眼色,努了努嘴。敏君看着正與自己打眼色的青蓮,點了點頭,用手指往外頭比劃了一下,也就退了出去。
她前腳纔出來,青蓮後頭也就跟着來了:“姑娘來的可不巧了,奶奶正巧睡着了。二姑娘那邊也聲響,想來也是睡了。”說到這裡,她又笑了:“說來姑娘不愛睡覺這事倒也奇了,從不見着午後睡的,難道就不困?”
“天生便是這般,值當什麼。”敏君回了一句,就將要去蘇嫺那邊的話說了一句,道:“娘既是睡了,我也不好拿着一丁點事兒驚擾她。待得娘醒了,你將這事回了,也就是了。”
青蓮聽了,自是笑着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