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等喜事,不能都是魏大人一個人的,你們說是不是呀?”
“我等都是魏大人同僚,這同僚就是兄弟,咱們既與魏大人是兄弟,那魏公公便也是咱們的乾爹,咱們也就都是魏公公的乾兒。”
衆人紛起,俱整衣而跪:“義父在上,請受乾兒等一拜。”
魏忠賢哈哈大笑:“好好,起來,都起來吧,公公我何等福氣,一下子有了這麼多幹兒。”
門“嗵”地開了,管家被搡倒在地,喊着:“老爺,老爺……”跪地衆官員驚愕回首。
布衣怒氣衝衝,衝了進來。
魏忠賢立刻站起:“布衣?”
“住口!”布衣指着魏忠賢,“你,你好不要臉!竟蠱惑陛下,改我姓氏!”
魏忠賢有點慌:“布衣,你聽我說……”
布衣猛然掀翻桌子,立刻杯盞狼藉,布衣吼道:“我要你啓奏陛下,把我的姓氏改回來!”
魏忠賢大失面子,繃着臉,不做聲。
衆官紛紛起立,獻媚地叫着:“義父大人!”
魏忠賢吼道:“滾!都給我滾!老子沒兒子!一個也沒有!”
衆官員們躬身後退:“義父大人,告退……”說着朝外退着走。
一聲呼報:“劉公公駕到!”
劉公公已然站在了門口,退出的官員們朝他拱拱手,紛紛離去。
劉公公目光閃閃,望着屋內景象:“這是怎麼啦……”
魏忠賢賭氣而坐,一言不發。布衣朝劉公公拱拱手:“劉公公。”怒氣猶盛。
劉公公瞅着布衣:“魏公子。”
布衣喊道:“我姓楊,不姓魏!”
劉公公掄圓了巴掌,狠狠打在布衣臉上,只聽“啪”的一聲。
布衣捂着臉:“哎,你幹嗎打我!”
劉公公抄起一根斷了的桌腿:“老子打你?老子打死你!”
魏忠賢已騰地躥過來,抓住就要打下去的桌腿,哽咽着:“別別,劉公公,別……”
劉公公瞪着魏忠賢:“你捨不得教訓這兔崽子,老子幫你教訓!”
“我,我認命……”
劉公公將桌腿狠狠地摜在地上,一聲長嘆:“嗨!”
布衣轉身就走,劉公公喝道:“站住!”
“我自去見陛下,把姓氏改回來!”
劉公公已是聖旨在手:“聖旨下!魏布衣接旨。”
布衣不停,仍是往外走。
“站住!你個兔崽子,你敢抗旨嗎?!”
布衣轉身:“我說過了,我姓楊,不姓魏!”
“那好!”劉公公改口,“楊布衣接旨!”
布衣一怔,不得不整衣而跪。
“魏忠賢入宮以來,忠心侍主,屢建大功,乃朕股肱之臣,所請親子布衣歸屬魏姓,朕已詔準。民女金枝,與爾之子布衣青梅竹馬,請旨賜婚,朕十分欣喜,再諭詔準。卿雙喜臨門,朕宣旨恭賀。布衣婚配之日,朕必御駕親臨。欽此!”
魏忠賢和布衣都怔住了。
魏忠賢撲地,爬到劉公公面前,涕淚橫流:“這是陛下給奴才的恩旨,是給奴才的……”
布衣怔怔地站起,劉公公喝道:“跪下!”
布衣下意識地跪下了,嘟囔道:“不是給我的……”
劉公公將聖旨扔到布衣懷裡:“可這一切,你親爹都是爲了你!”
魏忠賢痛哭失聲:“陛下隆恩!陛下隆恩啊……”
布衣拿起聖旨,展開看着,雙手漸漸顫抖起來。
劉公公在布衣身邊走動着,顯得十分激動:“你個兔崽子,你爹爲了你都做了什麼,你就真沒想過嗎?他生了你,雖沒養你,可那是他的錯嗎?他坐了十六年大牢,一心想念的只有親生兒子。他出了監牢,你卻不認他,因爲你看不起他,看不起你親爹!他四十多歲淨身,九死一生,成了太監,爲了什麼?爲他自個兒出人頭地嗎?他還能活多久啊?還不是因爲有個親生兒子,一生念想都在兒子身上。知道我最羨慕你爹什麼嗎?不是他的榮華富貴,是他有個親生兒子!我沒有!我斷子絕孫啦!陛下隆恩,也是你親爹能幹,總算幹出個頭來,可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爲讓陛下念他個好,反過來給他親生兒子鋪路。陛下喜歡金枝姑娘,你也喜歡,憑你,能把她從陛下那裡奪回來嗎?這都是你親爹,也只有你親爹能爲你赴湯蹈火,做這等事情!好啦,如今你親爹該爲你做的都做了,你就回去等着娶親吧!可老子今天告訴你,你要是敢不認你親爹,你走出這個門,你就永遠沒有親爹了。你滾吧!”
劉公公說話時,魏忠賢哭得淚人一般,布衣的眼淚落到了聖旨上。
劉公公的話說完,布衣的眼睛終於瞅向了魏忠賢,魏忠賢也淚眼巴巴地瞅着布衣。
劉公公瞪着布衣:“你個兔崽子,還不叫爹嗎?”
布衣輕輕地叫道:“爹……”
魏忠賢幾乎是爬了過來,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布衣,淚如雨下,仰天而呼:“老天啊,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
楊漣愣怔着坐在自家書房內,神情頹唐,金充及站立一側,顯然剛剛稟告完畢,他接着說道:“魏忠賢遍發請帖,一賀陛下爲其子賜婚,二賀陛下允其認子歸宗,朝廷官員趨之若鶩。我想此事老爺也該知曉。”
楊漣冷笑道:“爲何不發張帖子給你我?”
“老爺何等身份,魏忠賢或親自來請,也說不定。我不過府上管家,與他無涉。”
楊漣瞅向金充及:“你們還有何事瞞着我?”
金充及一怔,想了想:“老爺謫發江南之時,有些事情,天石不多說,我也不便多問。”
“那布衣的娘到底何人?”
金充及愣怔一下:“……不過道聽途說,老爺也還是裝糊塗爲好。”
“布衣是我孫子,我一定要知道!”
“老爺可問布衣。”
“布衣知道?”
“新皇登基之後,布衣驟然升遷,行事亦不復從前。”
楊漣越加糊塗:“楊家家事,與陛下何干?”
金充及實在爲難。
楊漣一擺手:“好啦!算啦!”他長嘆一聲,“南邊稅監使作惡,請旨罷除此弊制,反遭申斥;北邊後金逆酋不軌,請旨加強武備,又遭申斥。國事如此,家事更煩。老夫向來自詡,以爲朝裡家裡不可或缺之人,然今日一覺醒來發現,老夫竟是可有可無之人啊。”
金充及有些難過:“老爺不必如此,天石向來持重,不會做越軌之事。”
楊漣目光炯炯:“你真這樣看嗎?”
“即便有些事……”
楊漣一聲長嘆:“越軌之事,怕不是一件兩件了。”
金充及無語。
楊漣霍然而起:“老夫只好亡羊補牢!”
無錫骷髏山和死島之間,鼓聲咚咚,晨霧瀰漫。山島之間的河面上,隱約可見一艘大船,船身兩側,三十名錦衣衛新丁在鼓點聲中奮力搖櫓,從骷髏山搖向死島。
坐在船中央擊鼓的是蕭雲天,起初,鼓聲很慢,新丁們也慢慢地搖着擼。
漸漸地,蕭雲天的鼓聲節奏加快,新丁們的搖櫓動作也加快起來。
大霧中,死島已經在望,並漸漸地可以看到一面飄揚的旗幟,旗幟上的圖案漸漸顯現,竟是一面畫有骷髏圖案的白旗。錦衣衛們肅然站立在旗幟一邊,前面是錢寧。
鼓聲忽停,搖櫓動作也停,新丁們揉着肩膀,捶打雙肩。
蕭雲天一聲令下:“下水!”
新丁們怔住了,一個新丁不相信地問:“大人說什麼?”
“下水!”
一個新丁用手試了一下水:“大人,水太涼。”
蕭雲天一掌拍向鼓面,鼓皮裂開,只見鼓中竟有一包露出火捻的炸藥。
衆新丁驚訝:“大人,這是幹什麼?”
蕭雲天用火石點燃石棉,喝道:“下水!”
新丁們大驚:“是大炮仗啊!”
藥捻“吱吱”地響着,冒着火星。
“我的媽喲!”一個新丁翻身下水,前後左右的幾個新丁也跟着跳了下去。
船頭船尾的新丁們都看到了“吱吱”的火星,紛紛站起。
蕭雲天一個旋身,人朝岸上凌空飛去。
衆新丁這才驚恐地紛紛跳水。
剎那間,捻盡藥炸,火光沖天,木船碎片四散飛迸。
再看蕭雲天,已站立在錢寧身邊。
錢寧讚道:“這身功夫,還是不減當年。”
蕭雲天自謙道:“差得遠啦。”
錢寧對岸上的錦衣衛們下令:“拉他們上岸!”
錦衣衛們朝岸邊跑去,新丁們拼命往岸邊遊着,有的抱着船板……漸漸地,落湯雞似的新丁們都上了岸。
錢寧喊着:“剛纔蕭大人炸掉木船,是你等新丁訓練第一課,叫做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你們都給我記住,既爲我錦衣衛死士,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從此只有一個念頭,誓死效忠信王爺!生是信王爺的人,死是信王爺的鬼!記住了嗎?”
已經聚攏在一起的新丁們只有幾個應道:“記住了。”
“大聲點。”
更多的新丁喊道:“記住了!”
錢寧再喊:“記住了嗎?”
щщщ ▪тт kǎn ▪¢〇 所有新丁喊道:“記住了!”
“跟我來!”錢寧與蕭雲天一起,並肩朝死島裡面跑去,衆新丁在錦衣衛的驅趕下,跟着跑。
死島營盤,多面骷髏旗幟飄揚在訓練場上。場子一側是成排標靶,狀似人形,頭頂和心臟處各有一個紅點。另一側,一個帶軲轆可以轉動的圓盤中心聳立着粗粗的圓木,上方下方各橫着一層隔板,一時看不出用途。營房對面的五口大缸,是訓練錦衣衛的常用設施。缸後面,樹立着一排東廠太監們使用的木梃。
錢寧、蕭雲天帶領衆錦衣衛新丁,在場子內跑動起來,開始訓練。
江南信王府南院,楊天石信步而來。
兩個東廠太監從側房奔出,“哎,楊大人。”意在阻攔。
“閃開!”楊天石繼續前行。
“奉聖夫人這會兒不方便見客。”
楊天石理也不理,徑直前往。
“楊將軍,這要見奉聖夫人,總要咱們通稟一聲。”
“不必了。”客印月出現在正房門口。
兩個太監作罷,恭敬地叫道:“夫人。”
客印月瞅着楊天石:“楊將軍,請進。”
兩個太監立刻雙手一攔:“不可。”
客印月喝道:“放肆!”
太監苦着臉:“奉聖夫人,奴才哪敢放肆啊,實在是魏公公交代,夫人安危所在,閒雜人等,不可放入啊。”
“楊將軍是閒雜人等嗎?”
“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實在吃罪不起,就是陛下跟前,魏公公也不好交代不是?”
朱由檢隨聲而至:“你就不怕跟本王不好交代嗎?”
衆人向他施禮:“王爺。”
朱由檢徑直走到客印月面前:“奉聖夫人可好?”
“叨擾王爺多日,實在心裡不安。”
“這裡比不得皇宮,然夫人只要願意,這裡就當做是夫人府邸。”
王府老管家匆匆而入,徑直奔向朱由檢:“王爺……”
“何事?”
老管家指向大門口:“來客指名要見楊將軍。”
一頂大轎進了院門,轎旁護衛的錦衣衛頭領竟是金榜。楊天石一怔,金榜已到了身前:“楊叔叔。”
“金榜,你怎麼來了?快來見過信王爺。”
“金榜見過王爺。”
朱由檢對楊天石笑道:“既是來見你的,那就沒本王的事情嘍。”
楊天石瞅向大轎:“是什麼人?”
金榜低聲道:“請楊叔叔跟我來。”
二人行至轎旁,金榜微微掀開轎簾,楊天石朝內一看,猛然一拍金榜的手,轎簾關閉。
院落中的人全都瞅着楊天石。
楊天石趨步至朱由檢身邊,耳語了幾句,朱由檢一怔,立刻走向大轎,到得近前,卻搓着雙手,溜達起來。
人們又都瞅着朱由檢。
朱由檢慢慢走向楊天石:“天石,有些事情,逼得你我不得不破釜沉舟。”
“是。”
“這件事情,我不得不做。”
楊天石愣怔一下,只好答道:“是。”
朱由檢喝道:“來人!”一指兩個東廠太監,“將這兩個狗奴才押出去!”